九夜霜华+番外+100问——靡靡之音
靡靡之音  发于:2015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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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不会让他占这种口头上的便宜,也对从别人口中得到方瞬华的喜好没有兴趣,不过在经过几次试探后,我确信他是真的不知道方瞬华对他的感情,并不是有意装傻。但我依旧对他没有好感,并不想与之亲近,所以也就尽量避着他。

因为上次琳琅静的惨败,仙族和蛟龙族一直在休整队伍,所以这段日子就过得十分平静而有规律。

方瞬华时常会带着我巡视军队,看士兵们操练,风雨无阻。

有一次,我同他一起站在寒风猎猎的小山丘上。

严冬的朔风足以摧枯拉朽,将老树败叶卷成碎片,顺着山坡一路呼啸而下,如钢铁弹丸般打在身着铠甲的士兵身上叮咚作响。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却亮得刺眼,山丘下队列整齐的军队手持兵器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没有鼓声,没有军号,我却分明能从每一个人类士兵脸上看出那股劲歌透云霄的雄浑壮阔。

在这样的情景面前,任何人都会觉得个人的情感和爱恋是那样的渺小和脆弱。

我想我在渐渐开始理解青年为何会忍辱负重的来到委羽山,又为何会在得到我的信任后盗走枥莣花。

******

这一天月明星稀,我照例在吃过晚饭后回到方瞬华和我的帐篷内,但是这次青年却不在。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会在出门巡视后回到这里,看一会儿术法书籍,再洗漱睡觉。

我起初并没有在意,行军在外本来就有许多突发的状况需要解决,更何况他又是一军统帅,更不可能时时刻刻按部就班。

这些日子虽然也有水可以用来擦拭身体,但军队内淡水资源毕竟有限,所以我时常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时溜出去,飞翔上几十里,在自己发现的一处泉水中洗浴。虽然不是温泉,但在这种非常时期,我自然不会挑剔。

今晚眼看方瞬华还没有回来,我便按照和前几次一样,以明月的位置辨别方向,来到自己已经熟悉的山泉旁。

眼下已经临近春季,但高山中依然十分寒冷,泉水清澈见底却冰冷异常,从五色的鹅卵石上静静淌过,仿若寒华。

我先取下腰间的佩剑,又脱下鞋子,正想踏入,却忽然发现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的水流中竟然出现了一缕诡艳的淡红色。我对这样类似于鲜血的颜色十分敏感,立刻提着鞋子向着水流的源头靠近,不多时就看到了那缕鲜血的来源。

泉水形成的小溪中,有一个人正全身赤裸的躺在缓缓流淌的冰冷流水中,他白皙颀长的身体宛如一练月光,黑色的长发在水中时而盛开如绮丽的彼岸花,时而又随着泉水的流动柔长的覆住他的身躯。

这具近乎完美的身体上,却有一道惨烈的伤口从左胸至右腹横贯而过,似乎只要再深些,就能将这人开肠破肚。鲜血就是从这道伤口涌出,再被溪水稀释为淡红色,一直流向下游。

这个人的头脸都浸在水中,整个身体在水中沉浮,黑发遮住脸孔,看不清楚面貌,似乎只是一具诡魅的艳尸。

我踏入水中,想再看得清楚些,却见那仿佛死去多时的尸体突然缓缓从水中站起,修长的手指拨开湿淋淋的长发,向我微笑,“小榕?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盈白的胸膛上伤口狰狞,相貌却是逼人的明艳。

“……方瞬华?”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怎么会泡在水里,你的伤……”

“吓着你了?”青年拿起溪边的衣服随手裹在身上,一手毫不在意的抚过几乎令自己致命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那条伤痕立刻消失眼前。他温和的对我笑笑,“还是不肯叫我方大哥吗?这样叫大人的名字可不礼貌。”

“你刚才做什么?!”我不理会他避重就轻的话,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马上医治却要浸在冰水里?你想死吗?!”

我越说越是心惊,只能紧紧盯着青年的眉眼,企图从其中看出些端倪。

他的确太平静了。

在被我夺取了爱情后,他依旧保留着那些记忆,保留着对那个人的回忆,却没有爱恋的感情。

面对这样的结果,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挣扎痛苦,而我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却从没有见过他流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有这样的表现,如果不是本身感情太过淡薄,就只能是太善于掩饰。

更何况喻澄夏就在他身边,重新爱上也并不会那么困难,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感觉?

“你刚才是想……”我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全身竟然开始战栗,“你是要……要……”

“不,我没有。嘘,我没有。”方瞬华将食指竖在唇间,用安抚的语气轻柔道:“平静下来,小榕,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只是在巡视归来时刚好遇到了刺客而已,眼下战事胶着,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是偶尔想有一些不一样的体验罢了。”

“不一样的体验?”

“我只是想知道死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

“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要不这样,你答应我把今天的事情保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好不好?”他脱开我握紧的手,反手扣住我的五指,轻轻微笑。

他的微笑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点头,“好,不过你要把今天这些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那我们就这样约定了。”他将我与他合扣的手轻轻一带,双掌相拍,与我击掌为誓。

接着他穿戴好衣物,收拾好随身的物品,沿着溪流向山上走去。我跟在他背后,一路随他来到山顶。小小的山丘上,一座孤零零的无碑坟茔立在霜色的月光下。

整个坟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方瞬华拿出刚刚一直带着的油纸包,从其中拿出几支线香点燃插在坟前,然后又动手清理了一下周围的杂草,这才拣了块略干净的地方坐下。

“这里面睡着我第一个爱的人。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的语气平静而温柔,“从永夜城离开时,我找到了她的尸骨,把她重新埋葬在这里。她一直想离开那里,想去一个能看见太阳和月光的地方。”

我怔了怔,随即想起来他曾经同我提到的那个薄命的女子,那个戴着银镯死去的他的心爱之人。

顿了顿,他问我:“你知道永夜城吗?”

我点头,“听人提起过。”

“是没有去过吧。还是没有去过的好……”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手指轻轻抚上了坟冢上的泥土,“那是一个终年不见日光与月光的地方,是一个充满绝望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也许明天,也许就是下一刻……人的性命就如同草芥,奴隶是随时可以毁去的物品,我们在烂泥中生存,每天努力挣扎的不过是怎么让自己成为珍贵些的器物。”

“在那里,死亡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没有生存的理由,很容易就会觉得死去实在是比活着幸福。就在那样的情形下,我遇到了她……”青年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她是第一个告诉我生命意义的人,从她那里,我知道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爱情的美好,原来活着也可以是一种幸运。”

青年娓娓的叙述着,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曾经让他深爱过的女子。

可人的微笑,甜甜的酒窝,那样纯真而美丽,将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后的情感献给了我眼前的青年。

但我早已经知道了这场爱情的结局,所以只能沉默的低下头去。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我,而那时的我,没有丝毫保护她的能力。”青年依然在微笑,无法掩饰的悲伤却从破碎的眼神中流泻而出,“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自己,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变强,我要能够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还有,我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永夜城中,在仙族、蛟龙族和偶尔来到那里的魔族眼中,我们是最卑下的物品,可以任意欺凌和享用。但在我眼里,他们何尝不是卑贱?他们想得到这个身体,还想得到这个身体中的心,为了这些目的,他们愿意付出时间,付出金钱,有的人甚至愿意付出生命。多么讽刺又多么可笑……”

“他们不配。”

“我珍贵的爱情怎么会给那些人。”

“我不仅要拥有强大的力量,更要拥有一颗强大的心。”

“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心,永远属于自己的心,这才是我唯一的骄傲。”

“此生真正的骄傲。”

青年仰望着高悬夜空的朗月,水珠从他未干的长发上滴落下来,划过脸颊,晶莹宛如泪痕。但青年的双眸是明亮而干涸的,纵然伤痛,纵然决裂,却永远不会后悔,那是一双只向前看的坚定的眼睛。

这样明亮的月色下,连青年心上的伤痕也宛然可见,但我却无法伸手抚慰,因为青年显露的伤口并不是为了得到他人的怜悯,而是要让它暴露在风雨中,直到连曾经的伤痕也变得坚硬,霜雪不透。

第二十五章

青年的语气很平静,“他不是我该爱的人,起初就不应该开始。他爱着无上的神,我根本不能与之比较。我犹豫过也挣扎过,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动了心。他看起来凶狠又霸道,令很多人害怕,但我却知道他是很脆弱的,因为许多年前的旧事一直活在煎熬之中。他是根本不需要我保护的,但我却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大概就再没有一个人能在那些落雪的夜晚抱紧他,就再没有一个人能在他伤心欲绝时听他倾诉。”

“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明明知道那个人是比自己强大百倍的存在,但一旦爱上了,却总觉得他需要照顾,尤其是需要自己的保护。”

“是我太自不量力了。以不正当的目的开始的感情,为了欺骗而开始的感情,却让我越陷越深,甚至为了他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想要将自己的一切坦白,希望得到他的原谅。”

“我就这样付出了真心,于是……再一次受到惩罚。”

“这一回不是所爱之人死去,而是心爱的人对我只是玩弄而已,就如同在永夜城看过的千百回他人的遭遇那样,在抛弃了唯一的自尊之后,得到的只是毫不留情的践踏。”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感情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拥有这样软弱的感情,原来真的是一个错误。”

“我是不该拥有爱情的。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注定只会得到伤害。”青年了悟般的笑了一下,“后来我的爱被他拿走了,原本就是应该属于他的感情,我愿意留给他,我甚至还是感谢他的,因为时机不允许我再继续软弱下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你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记得他的每一个表情,却不再有生动鲜活的印象,就像原本彩色的记忆全部被刷成了黑白,胸口忽然像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于是许久前的那些回忆就重新鲜明起来,为什么要生存,为什么要战争?如果没有心里的那个人,其实也并不是一定得活着,只要不死就够了。”

“只是我会一直忍不住去想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也是感觉如此虚茫?”

他低声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神情却是满不在乎,眉目温和舒展。

“你爱的人……是……”许久后,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在这样风清月明的夜晚我首次看清青年的真心,也终于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

心痛、懊悔……翻涌的情绪无法描述。

其实我更应该高兴的,因为我最终能够确定我们曾彼此相爱。

但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开怀。

似有所觉般,粉红的小鸟从我的袖中钻出,扑哧了几下翅膀,习惯性的蹲在我的肩膀上,不知忧愁的欢乐的转圈。

“你还带着它?这小东西的颜色奇怪,还是这么胖。”青年摸了摸小鸟的绒羽,又捏捏它的脚“其实我不喜欢看到它,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它,就会觉得难过。”

小鸟顺势蹦到他手心里,青年也好笑的挠挠它的下巴。

其实一切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爱的人还在,他对我的爱也还在。

但到现在,我却不敢将这份爱还给他,因为我已经知道他受到了怎样的伤害,沉重到让他觉得失去爱情反而是得到了救赎。

******

在那晚过去的几天后,我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静,以前曾经怀疑、曾经反复思量的线索现在都被重新串联起来,许多细节也可以被重新解释。当我越是重新回头考虑青年的种种表现,就越是明白那个人曾经受到的伤害。

就这样精神恍惚了些日子,我却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起来。

在作为“小榕”的时候,我从最开始就表明了对方瞬华的心意,所以他也一直在有意无意表明着他对“小榕”感情的拒绝,但他显然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既明显的划清了界限,又不至于让人觉得过分难堪,十分懂得留下必要的情面。

但现在,这个情形却在之前的那个夜晚过后被很明显改变。

那天晚上,他让我一同乘坐比翼鸟回到了营地。今日,他又在清晨练剑时破例叫上了我,而在平时,他时常是告诉我,小孩子需要多睡一点。

因为这段日子都同他住在一起,所以我终于知道了他平日是如何勤奋而辛苦,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年纪就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他每天四更天就已经起床,练习剑法和术法的时间往往超过一个时辰,常常是其他人还在睡梦中,他却已经挥汗如雨。

我想起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喻澄夏时,他曾说方瞬华“又大半夜的起来练剑”,原来此言非虚。

方瞬华晨间练习的地点选在里营地不远的小树林中,我应邀来此,只觉得这里早晨的空气如此清新,树叶上凝结的露珠如此动人,似乎连草木也悠然含笑。

但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心情使然,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似乎一切都能变得那样美好。

方瞬华在完整的走过一遍剑招之后就转头对我道:“小榕,你原来的那套剑法中剑意并不很好,从今天起,我就教你我刚刚演示的这套吧。”

我盯着他淡红色的嘴唇,看着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中露出的胸膛线条,忽然就有些口干舌燥,一时间竟没有听清他同我说了些什么。

“小榕?”见我许久没有回应,青年走过来,有些担忧的摸了摸我的额头,“是还没睡醒么?果然不该让你起得这么早。”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他今天分外的美貌无瑕,似乎连衣物也穿得修身了些,让人能轻易看清他劲瘦的腰身。

“不,没有,”不过我毕竟不是初谙人事的少年,只缓了片刻便稳住心神道,“只是你刚才练得太好了,所以让人一时晃神……”

大概是我的言语太过直接,方瞬华挑起了一侧的眉毛,看了我一会儿后道:“那你方才一定仔细看了,那就把这套剑法演练一遍我看看。”

“我记不住全套。”

“能记得多少便是多少。”

看样子是逃不掉了。

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有些好笑,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我年纪更大的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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