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听了半晌方听清她说了什么,挠了挠头,红着脸歉疚地道:“晴波姑娘,小店的马车先前借给晏王了,这下子还未还回来呢。”
“什么!”晴波的气都被吓得喘匀了,没有马车,那她如何出城。
“要不?您骑马去,小店这马还有。”小二小心翼翼地搓手问道。
晴波双瞳无神地晃了一晃,委靡不振,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如何骑得来马。
她一抬首,发现月已高悬,时刻不早了,她不可再耽搁,遂一拍小二的肩头道:“去!给我拎匹马来,诶,”她顿了顿,狠一咬牙道,“去给我找个驾马的人。”
“是!”
小二很快便将快马同驾马之人准备好了,结果,晴波方上马颠簸了一半的路,就见另一个小二迎面将春杏楼的马车赶回来了——原是晏王归还了马车。
看到马车的时候,晴波连气都出不来了,她深觉自己此刻便如一只猴子,被人耍着玩,她蓦地虚脱下来,直勾勾地瞪着眼,咬牙切齿地道:“晏苍陵,你好样,好、样、的!”
第十一章:梦容
上了马车,被驾马男子的汗臭熏得头晕的晴波,终得以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揉了揉被糙马皮磨到的大腿,拉长了脖子,唤马夫加快速度朝北城赶。
马夫应了一声,一扬马鞭,马不停蹄地往北城而去。
原以为事情会一路顺利,未料到在北城门时,晴波便被守卫拦了下来,原因十分简单,需她出示“过所”。
晴波被折腾了许久,早已不耐烦,从怀里掏了半晌,取出十数份过所,匆匆览了一遍,便将其中一份递了出去。
守卫接过,瞥了一眼,忽而扬了一声“咦”,晴波一听,心都拎了起来,在那守卫下一声续来时,方缓缓落下。
守卫将过所对着月光看了许久,嘴里啧啧感叹:“哎哟,我这眼是怎地了,突然不好使了,竟然看不清。来来来,上火把给我照照。”
接着,便有别的守卫将火把递了上来,给他照明,熟料这守卫又嗯嗯啊啊了好一会儿,要么说火把太亮,瞎了他的眼,要么说月光太淡,看不清,急得晴波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下去,将过所上的话念给他听。
便在这守卫支支吾吾不放行之时,两个黑衣男子如若闪电在道上疾奔,一见着晴波的马车,双双对视一眼,立时潜到附近的小巷之内,紧贴墙面而靠。靠道边之人,小心地伸出个头,看晴波未有发现,从地上夹起一枚石子,朝前方激射过去。
守卫一听碎石滚动之声,放在过所上的目光快速挑起,看到小巷内黑衣人的手势后,用眼神示意身周的人,那人即刻上前说着我帮您看看,将过所取了过去,览了一眼,颔点头挥手道:“确实无误,可放行!”
“放行!”
晴波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快马加鞭地出城了。在她身后,两名黑衣男子亦跟着现出,朝守卫点头示意后,跟着运起轻功而去。
约莫一炷香后,晴波在一荒野树林下了马车,眼珠子左右两边一溜,确信无人后,便吩咐马夫将车赶到无人的地方侯着,她则钻入了树丛之中。
两名黑衣男子亦一同潜入树丛。
未走几步,丛丛蓊郁之树间,退开了一条宽敞的路,沿着曲径而走,在将近尽头时,便可见一间极其简陋的草屋。
两名黑衣男子对视一眼,立时拔高了身形,借由树木遮掩,窜到了草屋之后,隐藏起来。
晴波谨慎地左顾右看,小心地走向草屋,将声音提到了嗓门眼,紧张地唤了声:“妹妹。”
哐啷,里头之人似有些激动,茶盏打翻声应声而响,紧接着,便见一人霍地开了门,冲了出来。此人正是晴波的妹妹,梦容。
一见亲姊,梦容的眼泪扑簌地落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含怯,怪罪姐姐将她丢在这阴森恐怖之地,晴波看到梦容后,紧张的表情也随之松下,拥着梦容的后背拍了又拍,拎着丝绢细心地给她擦拭泪珠。
两人携着手,进了草屋,又是一阵低声小女子家的私密倾谈,听得杵在树上的两名男子无聊得打盹瞌睡。
这时,似乎话将道尽,屋内传出了晴波起身之声,她道了一声暂别,梦容慌张相留,要她带自己回芳城内。
晴波拍着她的手低低安慰道:“你暂时还不可回去。那人来历不凡,加之有晏王插手,若是查清了来由,指不准得掉脑袋的。我焉能眼睁睁看你出事。”
“那你今日为何而来,我原以为……”梦容声音里又带起了哭腔,哽咽了半晌方能续道,“我原以为你是来接我回去的。”
“唉,事情水落石出前,我接你回去是害了你啊!”晴波遗憾地叹道,“你当我不想接么。今日晏王还找上了门来,我以为他已寻到了你的下落,急得我立时赶过来看,幸而你无恙,不然我真不知该怎办了。”
“姐姐!”梦容一惊,“晏王找上你呢?他……他可有做什么。嗨,都怪我,为着那点钱贪了便宜,若是他害着你,我我我……”
“放心放心,无恙的,”晴波安抚道,“不过是来闹个酒疯,被我糊弄回去了。”她顿了顿,失笑摇头道,“今夜之事应是我胡思乱想了,无需惊慌,接下来的事,便让我替你处理好了。委屈你暂且留在此处,若是去向别的城市,我生怕会被晏王查到你的下落。但你不必担忧,过得几日我将一切事情处理妥当,便带着你远走高飞,届时还怕什么晏王阎王找上门么。”
“也好。”晴波这话,便如一粒定心丸,让梦容定下心来。
接着,两姊妹又絮叨了一些体己话,晴波便起身告辞了。两人洒泪告别,晴波对着梦容一笑,缓缓地行入树丛之中,稍后便不见了踪影。没了晴波作伴,风声呼啸间都似多了几分鬼魅之音,吓得梦容立时抱紧胳膊,回了房。
不想,梦容一进房,便见两名黑衣男子站在房内,两对明目如若夜狼,散着凶狠之光。
“啊……”短促的尖叫霎时被一粒弹到穴道的石子止住,梦容胆战心惊,睁着大眼,咯咯地打着牙颤。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闲适地坐下,另一人霍地拔出了一把匕首,斜照的月光一映,匕首上的光寒涔逼人,光暗分明,随着那人手的左右摆动射入梦容眼眶。
“梦容,你是要自个儿招呢,或是,要本王逼你呢。”
屋内两名男子正是晏苍陵同乐梓由。原来两人今日去春杏楼同品芳阁俱是计划好的,一面是为了得到卖身契同梦魇,一面是为了对付晴波,刺激她去寻梦容,好让他们跟踪她寻到梦容下落。至于春杏楼借马车、给马槽下药以及守卫看不清过所之事,亦是他们为了降低晴波的警惕同拖延时刻而做的。他们离开品芳阁后,未免春杏楼赶马的小二起疑,着实回了一趟王府,之后他们换上夜行衣,并从许颂铭口中得知今早有形似梦容之人,出了北门。他们急忙往北城追赶,追上后,方让守卫给晴波放行。
晏苍陵冷笑着上前,将匕首轻轻地在梦容的脸上左刮右划,银白的亮光投影着他诡异的笑容,在这阴森的月夜让人生出恐怖的惧意:“你说本王这一刀下去,会如何呢?”
梦容打了数个寒噤,杏眼瞪如铜铃,看着那把砭人肌骨般森冷的匕首。做她们那一行的,最在意的不过是一张脸,若这脸花了,以后她还如何生存下去。她吓得喉头都在咯咯响,双唇不断地开阖,看这唇形,似在说些讨饶的话。
晏苍陵同乐梓由使了个眼色,乐梓由会意,行到房门前把风,晏苍陵则将匕首往梦容的脸上压了一压,胁迫道:“你若不大声尖叫,本王便放过你,不然,小心你的脸。”
梦容双瞳一缩,忙不迭地摇头。
晏苍陵嘴角扬起轻蔑之笑,一指点开她的哑穴,毫不给她喘气之息,便厉声质问:“你知本王来做什么的,老实将你所知的一五一十告知本王。”
梦容呀地尖叫了一声,复又被匕首逼得生咽回去:“王……爷,奴……奴真不知。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奴罢。”
“废话!”晏苍陵眼底狠色一过,将匕首往她脸上再压,“老实招待买卖过程。”
梦容眼泪急得在眶里打转,吞沫了一口,老老实实交代:“半……半月前,有一男子使着两名壮汉,扛着一大箱子到品芳阁来,要求见奴,奴在门后看了一眼,那人长相普通,身着简陋,也无富人之相,便不愿相见,不料那人扬声道,说有笔大生意做,若我不应,吃亏了他可管不着。奴一听有生意,便接见了他。”
梦容顿了顿,偷偷瞄了瞄晏苍陵的脸色,看他脸色稍缓和了方续道:“那箱子里装着的便是王爷口中所说的‘仙人’,奴一见到‘仙人’的模样,便……答应买下他。那男子开价不高,不过五万两罢了,还叮嘱奴说这‘仙人’来历不简单,卖人时小心些,切莫让人顺着‘仙人’查下去。当时奴亦是被这便宜的价钱给冲昏了头脑,迷迷糊糊冒着风险应下了。那男子接着便将一张准备好的卖身契给了奴,唤奴卖掉人后,将这卖身契给买主,不必再同‘仙人’另立卖身契,奴一时高兴,也未问缘由,就这么买下人了。后来方知,这‘仙人’手脚筋俱断,根本无法签字卖身。”
“手脚筋俱断?”
晏苍陵声音一沉,梦容生怕他将过错怪责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点头急道:“不错不错,他的手脚筋被卖来时,便被人挑断了,同奴无关,同奴无关的!”
“同你无关,嗯?”晏苍陵冷如冰霜,“那么他哑了,又是作何解释?!”
——
古代为了方便征税,限制人口流动,产生了类似过所这种通关凭证的东西,这东西,在不同朝代大都有不同的名称,大家比较熟知的就是明朝的“路引”,只是因为本文参考唐朝,才用了过所。
过所是一份写在帛上的凭证,在中央由尚书省发给,在地方由户曹参军主判,咨议参军判依。凡需出关者,均需申请过所,过所上会注明个人的身份、携带的物品和人以及目的地等信息。无过所而偷渡出关者,将过所借予他人者,不依所申过所上的行程而走者等等,若经发现,皆被判徒刑。过所使用期限仅有三十日,逾期需申请改给。
总之,拿到所申的过所后,该带老婆出城的,别带小妾去。该去某城看小三的,别去某某城看小四。嫌丫鬟不够用的,也别多带。不然,会被抓的。(⊙o⊙)
第十二章:谈判
“这……这……”梦容将头一低再低,提着眼梢瞄了晏苍陵一眼,又心虚地低下,“奴……”
“快说!”晏苍陵可不是有耐心的人,字字句句如利刃切过,“你若胆敢有一字隐瞒,本王不介意录刂光了你的衣物,将你吊在城门之下。”
“啊!”梦容一声尖叫,脸色惨白惨白,几乎要晕阙过去,“奴说奴说……因此人不服管教,见人便大吼乱叫,挣扎间还弄伤了不少的人,奴……奴没法子,王爷您也知,咱们做这行的,总得要使些手段,管教好了,方能拿出去卖,因而……”她顿了顿,故意将“而”字拉得老长,想将这问题给混过去,不想晏苍陵却一句话也不说,只将匕首往内一压,立时在梦容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啊!因而因而……”梦容叫了一声,大口喘气几下,“因而便喂他服下了梦魇,再让嬷嬷管教,之后喂得多了,他……他便被吓得哑了,啊啊啊,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奴也是近日方知他哑了的,王爷不关奴的事,都是那些个嬷嬷害的!”
“嬷嬷害的?!”晏苍陵狠狠地剜了梦容一眼,“若无你首肯,此药从何而来!究其到底,是你害的!”
“王爷!”梦容急道,“王爷,奴不知情不知情啊,求饶奴一命,日后奴必给您做牛做马,以报不杀之恩!”
晏苍陵双眼一眯,声音冷于冰狱:“饶你一命,嗯?本王饶你一命,有何好处!”
“王爷!”梦容急了,闭着眼豁了出去,“您不想知那人贩长什么模样么!”
晏苍陵一愣,梦容这话不偏不倚正戳中了他的心结,想,他如何不想,他恨不得将那人贩拖出来,碎尸万段!“呵,你这话问得好,看来你还有些用处,来。”他给乐梓由使了个眼色,乐梓由便掏出准备好的纸笔递给他。
晏苍陵毫不怜惜地解开梦容穴道,将她丢至桌边,扯过她的手指唰地一刀划出个大口子,就着汩汩的血迹按上笔尖,恶声道:“画!”
梦容冷汗哗哗直流,哪敢耽搁,哆嗦着执笔便画,但手却不听使唤抖个不停,好半晌方勉强画出两三笔。眼看“笔墨”将干,晏苍陵毫不怜惜地又是一刀划破她另一指尖,逼她继续作画。
待这幅画完工时,梦容十指已是血迹斑斑,疼得她后背完全湿透,犹如被从冷水中捞出一般。
晏苍陵拿起画卷,询问了几处细节之地,得到满意的答案后便将画卷叠好放入怀中,再抽来一张纸,重力一压:“将那些害他的嬷嬷名讳写出,尚有!伺候他的小厮丫鬟也一并写下,总而言之,谁同他有过接触,都给本王写清楚!”
梦容哪敢再拂逆他的意思,一手抓稳了自己乱颤的右手腕,走笔疾书,不消一会便列出了众多人物,细一数过,竟有十数人之多。
晏苍陵一股火气冲到了头顶,目中戾气深如雷云,他揪起梦容的衣襟,一把寒涔的匕首就往她的喉咙刺去!“本王留你不得!”
梦容吓得失了声,睁大了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眼睁睁地看着针刺光的刀锋,刺向自己的喉头……
然,却在贴到脖颈这时,晏苍陵执着匕首的手顿了一顿,忽而眼底异色掠过,冷笑三声,将音量放大道:“梦容你可知你卖的是何人!”
梦容的气只进不出,噗嗤噗嗤地从鼻腔喷出粗气,僵直了脖子猛烈摇首。
“你不知,那本王告知你,”晏苍陵眸深如黑渊,“你卖的可是当朝尚书之子!”
吓!梦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桓朝有律,不顾他人意愿私下贩卖人口已是当罪,而今竟还贩卖官家之子,这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梦容眼泪如开闸洪流而下,猛地下跪,头磕得比外间风声还大,“王爷,求你救救奴!”她膝行到晏苍陵的面前,扯着他的大腿连面子都不要了。
“哼!”
晏苍陵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兜得她朝地打了个滚,正要继续踹人时,一人撞门而入,风一样地跪倒在晏苍陵的面前,声音响亮,“请王爷恕罪!”
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晴波。乐梓由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他是习武之人,晴波出现在附近时,他老早便发现了,而今放人进来,不过是为了欣赏一场好戏。
晴波哪怕下跪,这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磕了一个头,正视晏苍陵的目光:“舍妹一时无知,得罪王爷,奴身为长姊,亦有过失。王爷若怪罪于奴,奴无话可说,但若要降死罪于舍妹,奴便不服气了。”
“哦?你如何不服气。”晏苍陵沉了沉怒气,他大步走到椅边落座,却不唤晴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