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与其说是厮杀都不如说是逗弄,言笑晏晏道:“元熙真人果然名不虚传……”眼神在我脸上扫过,“……果然能够颠倒众生啊。”
这话说的轻薄,我心中气愤,一时不慎竟然着了他的道,再睁开眼时已经被困在奢华富丽的房间,动了动身体才发现修为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制住,浑身酸软,还没如何动作就累出一头汗来。
几名美貌女婢听到动静走了进来,恭敬问我可有何吩咐,我不觉冷笑,阶下囚而已如何敢使唤别人?
就在此时,慕延昭走了进来,看到我的表情眯起眼睛,转向婢女们冷声道:“你们便是这般招呼贵客的?”
几名女婢吓得脸色煞白,跪下连声请罪,我见不得她们如此,皱眉道:“何必惺惺作态。”
慕延昭刚硬威严的脸有些不虞,狠厉道:“怎么,你心疼了?”
我实在不知他为何生气,又厌烦此人,干脆闭上眼睛,试着调试内息,修为被禁锢待在这里还不知被如何羞辱,可惜最后还是失败。再睁开眼时正对上慕延昭深邃的双眼,几名女婢都已不见。
他拿过一方雪白的绸帕上前,不顾我的躲避强行为我擦脸,嘴里道:“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我们慕氏一族的秘法,除非我愿意,否则你解不开的。”
我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延昭微笑:“一个人太寂寞了,只是想要你陪我。”
我自然不信他这话,只以为这又是魔修们的诡计,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被困在天魔门的这段日子除了修为没法施展,其他我以为会有的羞辱凌虐一概也无,周围的婢女魔修对我都毕恭毕敬,慕延昭几乎每天都来看我,喝茶聊天,再或者什么也不做静坐一下午。
他似乎对我很了解,房间布置竟然和我幼时卧室摆设一模一样,茶点果品也都是我喜爱的口味。初时我不想理他,只听他一个说,他丝毫不气馁。再后来,我便渐渐地和他说上两句,实在是这人太霸道强势,我若不答他便一人说到地老天荒。
没法修炼,行动又被限制,被困的日子实在太无聊,我便渐渐和他说些琐事。说我院子外种的那几株梨花,说我最喜欢的那张紫檀木的椅子,他听得很认真。
一个月后,夜半,师父来了,他老人家似乎苍老很多,带着其他几位长老,一起把我救了出去。和师父相携离开时,我莫名回头看了一眼,琼楼玉宇紫殿高阁,隐约可见一人凭栏而立。
回到无上宗时,师兄师姐们都来表示关心,被众人环绕我却感到一丝悲凉。
我身中奇毒修为难以使出,师父师叔都很担忧,办法试了个遍,仍然无果。这个结果我早已料到,看着师父师叔们黯淡悲悯的眼神,心底莫名觉得好笑,安抚完他们之后,回到自己的院落,刚进门就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
轩窗前,紫檀木椅上,有人一身紫衣笑得恣意张扬,看着看着我蓦地也笑了。笑完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都忘了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对面那人眼底露出痴迷,呆了一瞬,我只作不知,皱眉道:“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慕延昭气势睥睨道:“就你那几位师叔,我还不放在眼里,再说……”他看向我,“……你身上的毒可还没解呢。”
我心底还是有些怨恨他的,便讥诮道:“拜你所赐。”
他叹了一声,起身牵着我坐下,这情景在天魔门时每天都要上演几遍,我早已习惯,一时竟然忘记反抗,顺势坐下。
他站在我身前,“你没修为护体,我到底是不放心,这就给你解毒。”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刚想问他怎么解毒,他就俯身吻了下来。他的唇干燥温暖,强势地钻进我的唇中,一如他这个人般霸道。
道心清净,道修想来清心寡欲,我何曾被人如此对待,一时竟然被他吻的意乱情迷,心跳加速。夜风柔软吹动那人的发丝,他并未闭眼,眼神灼灼地盯着我,直望到我心底深处。这么近的距离,他眼底满满的掠夺和炽热爱意,我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骗自己看错了。
心中一慌,我推开了他。
慕延昭眯着眼睛笑得心满意足,暧昧的用手指抚着嘴角,“和宁,我早说过,你会是我的。”他笑着转身离开,磁性清晰的声音却犹如贴着我的脸颊说的,“忘了说了,和宁,椅子很舒服,下次再来看你。”
我在紫檀木椅上如坐针毡,仿佛到处都是那人身上的味道,起身离开时才发现周身修为已经解禁。
第50章: 番外篇之苏和宁(下)
我的心底住着一只魔。
修为突然恢复,师父并未表示出惊讶,只细细凝视我半晌叹了口气,说:“元熙,你道心不清。”那个时候师父已经越发苍老了,和慕延昭那一战终究是伤了他的根元,他将历代掌门所用的金印法器皆给了我,一同给我的还有缚魂锁。
师父曾说,无上宗早晚要毁在慕氏一族手中,他逼我立下心魔誓言,此生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手刃慕延昭。
我立下心魔誓言,如不能手刃慕延昭,情愿神魂具灭,不入轮回。
第二日,我继任掌门之位,从此挥剑断情闭关苦修。慕延昭后来又来了几次,每次我都拔剑相向,再后来他便不来了。最后一次来时他手里恍惚拿着两枚戒指,问我可愿和他相守一生,我的回答是祭出手中宝剑。
“和宁,你当真要这般绝情吗?”
每次闭关,我都会想起那时慕延昭痛苦的双眼,黑发紫眸的修士和白衣金冠的白发老者不断在我脑海中交替,逐渐衍生成心魔。
百年后,我冲击到大乘期,九州大陆唯一一位最接近于神的修士。出关时,洞府外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弟子,我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无上宗在我的管理下早就今非昔比,一跃成为九州第一大宗,如此也算是对师父有所交代了。
这些年,我断断续续也收了些资质不错的孩子作亲传弟子,大徒弟明净懂事知礼,严谨端正,只是心底太过柔软慈善,为人有些优柔寡断,我闭关的日子里都是他在管理教务,虽然没什么特比出彩的地方,倒也找不出错处。
罢了,我苦笑一声,难不成希望人人都如我这般狠心绝情?柔软慈善也是好事,无上宗日后交给他,我也能放心。
弟子们见到我都很激动,我自然知道这是何缘故,果然几位师兄找到我,希望我能尽快手刃慕延昭,为师父报仇。
我答应下来,待他们走后心底却又染上一丝哀戚,以我如今的修为自然能够算出当年师父所谓“无上宗必然毁于慕氏一族”的预言其实并不准确,师父当时修为有限只算到无上宗这场浩劫应在慕氏一族上,便想当然的以为是应在慕延昭身上,却不知那劫难本该在三百年后。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我取来北海深处千年玄铁,又引来极北雪域天山泉水,耗费七天七夜炼制一把宝剑,取名龙渊。
无上宗和天魔门之间的战争正式开始,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我手持龙渊一路杀进天魔门,一步步走向我当年被困的房间,我知道慕延昭就在那里。
他似乎并不愿见我,天魔门的三大高手拦住我的去路,大乘期的修士已然达到半神的地步,我没怎么费力气就将废去三人修为,龙渊染上鲜血,铮然作响。
就在这时他终于出来了,一百年了,那人还是和当年一样,一身紫衣,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他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眼眸深邃的看着我,“和宁,你想杀了我?”
我不答话,手持龙渊朝他攻去。百年后的苏和宁无人可挡,百年后的慕延昭也越发强大。
我们两人缠斗了三天三夜,终究是难以分出胜负,旭日再此升起时,他问我:“和宁,若我能放弃魔尊之位,你可愿陪我相守一生?”他问的极为虔诚认真,绯色朝霞染红了他的脸颊。
时隔百年,再听到这种话时我竟然不自禁的感到好笑,我笑着注视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
我知道他对我的笑容没有丝毫抵抗力,事实证明果然如此,趁着他呆愣之际,我将几张符纸贴在他周身,压制住他玄蛇血脉,一掌劈晕了他。
我带着他去了无上宗附近药山,那里有一处悬崖。我抱着他纵身跳了下去。
悬崖之下,有一处洞府,是我采集灵草时无意中发现的,极为隐蔽。洞府内我早已布置整齐,里面东西都是按照那间囚禁我的房间摆放的,只不过大多被我换上了带有灵气的宝物,想来能用的时间长一些。
我用缚魂锁将他困住,锁链的另一端缚在镇魔石上。缚魂锁冰冷彻骨,担心他磨破脚踝,我取出储物袋中的鲛绡,细细缠裹在缚魂锁上,那鲛绡是我用几件亲手打造的极品法器和深海中的鲛人一族换来的,费了不少力气。
我打伤了他的心脉,此时他仍处于昏睡之中,转头看向镇魔石,这东西虽然能化解他身上的戾气,但却会让他整日昏沉,我到底是不忍心,将天羽罗放在暗格之内,能不能被他找到就看天意吧。
自相识以来,我和他便处于对立方,若是遇见了少不得剑拔弩张,被他囚禁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怨恨更是不曾正眼瞧过他,此时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不由微微愣神。
他睡的不安稳,挺拔的剑眉紧蹙,额头紧皱,嘴角微微抿起,我这时才发现这个强大的男人睡着时竟有些孩子气的。伸手轻抚他的眉心,素来平静的心境产生波动,我抚摸他的脸颊,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你若强行离开此地,便叫苏和宁生生死死不得好死。”我说这话时倾注了修为,直直传达到他识海深处,以后无论何时他总会想起这句话,然后必然会衍生成心魔。
我微微一笑,如此也好,无上宗上下恨慕延昭入骨,只要他不离开此地,大家就都安全了。
离开时我在悬崖边立了一块碑,书刻三字“失魔崖”。世上少了一个作恶多端的魔头,而我心底却再也趋不走那只魔。
回到无上宗,我辞去掌门之职,传于大弟子明净,只说自己杀孽深重,心魔已生,在后山闭关。
昏暗寂静的静室内,我蹙着眉头想着那人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被困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会有何种反应,怕是会恨我入骨吧?我捂着眼睛,低低地笑开,苏和宁啊苏和宁你当真是越来越心狠了,竟然利用“苏和宁”三字逼他,让他迫于心魔画地为牢。笑着笑着,竟然觉得指尖一片湿润。
无上宗上下都以为我是为了尽快飞升所以才整日闭关,他们不知道我根本不可能飞升成功,因为我心底的魔越来越躁动了。
我动用了禁术天演术,算出无上宗的那场劫难应在三百年后,除此之外,在我修为冲击到飞升期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这个世界的本元。
说来真是可悲可笑,这个世界的一切,所有人的生老病死竟然都被一人掌握,而这个世界的本元不过是那人笔下的一本书。
是的,只是一本书,而这本书的作者名叫苏白。
真是令人惊讶的发现。
我一直试图打破这个猜测,后来才发现,无论如何结果还是回到原点。无上宗的下代掌门必然是明净,而慕延昭也只能待在药山崖底。
若是一切都按照那人书中发展,三百年后无上宗就会毁在慕氏子孙手里,慕延昭也会一直被困在崖底,而我绝不愿见到他们如此。
逆天改命,虽知不可为而为也。
既然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被那人的法则束缚,无法打破,那如果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呢?而又有谁会比身为作者的苏白更了解这个他亲手创造的世界呢?
我隐约察觉到书中也是有名弟子叫做苏白的,巧的是这人还是我苏家后人,而那人的背叛似乎就是导致无上宗灭亡的原因,既然如此毁掉他也是没有关系的吧?为五百人而杀一人,是恶是善?
龙渊剑是缚魂锁的克星,我将一缕神识附在剑身上,然后把龙渊给了明净,我告诉他三百年后无上宗将会毁在一个姓慕的人手里,那人会以无上宗弟子的身份出现,他是整个无上宗的劫难,但事情并非没有转机,那场劫难会被一个名叫苏白的人化解,龙渊剑会带着他找到苏白,到时他只需把龙渊传于那人。
最后我告诫明净,无上宗门下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失魔崖,否则无上宗便会陷入灾难之中。
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明净虽然心性纯善,但他不傻,他应该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没关系,迫于我的命令他不会轻举妄动,如此便好,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试探他的想法了,此时的我不过是强弩之末。
窥看世界本元、设下引来异世魂魄的法阵已经耗去我大半修为,但我并不想让弟子们知道自己陨落的事,与天魔门一战已经让宗门元气大伤,如果不是元熙神君的名号震慑在外,早已经被其他门派瓜分了。
我施法布置一场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元熙神君已经飞升成功,然后一个人静静等待天道惩罚,窥探天道逆天而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九天玄雷响起,我在后山结界内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能换得三百年后无上宗弟子不死,能保得那人平安喜乐,便是陨落也是无妨的,何况我违背了心魔誓言,早该神魂具灭。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三百年后苏白会带着龙渊剑去失魔崖低,到时候我遗留下来的神识便会控制他的行动,然后斩断缚魂锁放那人离开,到时候那人就自由了,只需要忍耐三百年。
只是,我捂着心口,有些后悔没有告诉那人一声,其实苏和宁很喜欢他。
九天玄雷劈下,我笑着闭上眼睛。
慕延昭,希望你别太恨我。
第51章: 密谈
明净真人听到苏白回来的消息便派道童请两人过去,苏白和慕清珏一起去了朝华殿。几位师叔都在,看到两人平安归来时都松了口气,只是那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颇有些戒备的看着慕清珏。
慕清珏见此玩味一笑。
明净视线扫过慕清珏时闪了闪,慈爱地看向苏白:“总算是回来了,没事就好。”
苏白闻言心底一暖,上一世奢求一份普通的父爱而不得,来到这里遇到待他亲如父子的明净真人,怎么能不动容呢,因此心底对明净越发濡慕,“劳师父师叔们担忧了。”
明德长老笑呵呵地打趣道:“清欢师侄再不回来,你师父可是要哭鼻子了。”苏白脑补了一下师父捂着胸口嘤嘤嘤的样子,默默咽下一口血。
明净佯装恼怒,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想哭鼻子呢,可惜没有个知心的好徒弟。”
几位长老闻言莞尔,在座的几位都是元熙神君的亲传弟子,对于当年那个预言的事都隐约知道一些,碍于慕清珏在场,不好直接开口寻问,只拿无关紧要的话问苏白。
慕清珏虽不知具体原由,但他自小流浪,向来对他人情绪十分敏感,当下向明净请罪道:“师父见谅,徒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苏白微微一愣,慕清珏朝着他安抚性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心底对于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着实不屑,因着玄蛇血脉的原因,他的性子更添几分冷傲,对于这些人瞒着他做的小动作根本不放在眼里。
慕清珏一离开,室内的气氛立马沉寂下来,几位长老敛了笑意,相互看了几眼,不知如何开口,最后齐齐望向阴沉着脸的明净。
到了这种时候,苏白要是再不明白那他就真该吃药了,看了一眼明净温和不失威严的双眸,撩起衣摆跪了下去。别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明净真人在他心底是父亲一般的存在,而今这个慈父心生怀疑,要审问他,他如何敢不跪?
明净皱着眉头,注视着他:“说吧,在崖底发生什么事了?”
心知躲不过,苏白老老实实将慕延昭的事交代了,只是故意隐瞒了慕清珏玄蛇血脉和先天魔体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