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警卫。警卫冲进办公室把枪对准史彬，等待史彬的指示。

史彬盯着秦思远良久，后者亦是毫不示弱的回视着他。

“算了，没事，你们先送秦队长下楼。”

史彬把人打发出去，坐在沙发上完全不想动弹。

落在地上的纸张上或是数据，或是密密麻麻的意见报告，让史彬看得愈发烦躁。

在没人的屋内，史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若是可以，他其实更愿意做一个林予枫那样的人。

有原则，为了信仰一条道走到黑，不管不顾，一切只为了自己的信念行动，绝不受外界的变化而动摇。

以前的他讨厌勾心斗角，最恨尔虞我诈。但权力如此迷人，在跟随邱建国建立XA基地，逐渐站在基地顶峰的时候，他怎么还可能轻易舍弃？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基地，他都不可能放手。

秦思远站在政府大楼楼下，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憋得他焦灼难安。在楼下转了两圈，他最终决定去观察广场旁等候。

飞艇不像飞机，对降落的要求不高，为了方便回归人员检查，就把降落场设在观察广场旁。不过降落场不允许随意出入，秦思远也只能在大门外守着。

接近中午的时候，太阳终于摆脱了云层束缚，如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挂在天空正中央。只是不知是不是受到昨夜冰雹影响，今天的太阳总显得恹恹的，不像以往晒上一会皮肤就如烧如灼般的疼痛。

从中午等到傍晚，期间齐封也找了过来劝说秦思远回家去等。秦思远不为所动，齐封无奈，只得陪他一块等。直到月上中天，基地上空才飘来一个白色的点。

白点停留在降落场上方，缓慢下降。秦思远沉着脸不言不动，齐封看看这边，再看看大门内的场地，内心不断祈祷待会千万别被龙卷风波及。

远远隔着铁门观望，飞艇的门打开，出来的人却让齐封目瞪口呆。

第 57 章

第一个下艇的人不是林予枫，而是他们认为失踪甚至死亡了的——余青英。

紧随余青英的是一身脏污的林予枫。林予枫神情憔悴，脸色在灯光照耀下苍白似鬼。纵使每走一步他身形都在微微晃动，他手中的担架却一直稳如磐石，直到把担架交到医护人员手中，他才崩溃般的坐在地上。

医疗队伍迅速接手，铁门开启，装上担架的救护车呼啸驰出。接受完检查本该前往观察广场隔离的林予枫和余青英看到站在铁门外的秦思远和林予枫，折了道转而向他们走来。

降落场的人都知道昨日史彬为秦思远亲自赶来的事，对37队多多少少放了一些水，因此并没有及时关上铁门。

林予枫站在秦思远面前，疲倦的勾出一抹笑容。而秦思远这次，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把人搂入怀里。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单独回去？”

“你肯定不会同意的。思远，青英还活着，魏何也是——真好。”

‘好’字出口，迎接林予枫的不是温暖的安慰，而是脸颊上重重的一巴掌。

响声在夜里如此清脆，连远处的人都纷纷侧目，看向这边。

“林予枫，你把我当成什么？你永远认为自己是英雄，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问题？”等待的惶恐和被欺瞒的愤怒，让秦思远再也不想继续忍下去。“林予枫，你做事单凭自己所谓的原则，从来不管其他，即使瘸了一条腿你也学不乖。以前是，现在还是，你究竟要天真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累？”

林予枫被这耳光扇得退了两步，靠在铁门上，怔怔的看着秦思远。

余青英和齐封劝解的声音如此遥远，他只能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半晌，林予枫一声不吭拖着瘸着的那条腿迈进前往观察广场的通道。

头也不回。

铁门闭合，余青英站在门内左瞧右望，跺跺脚匆匆追着林予枫跑了。

秦思远仍是笔直的站着，齐封劝不是，不劝也不对。

林予枫的所作所为他没法评价，从秦思远角度出发，他的做法确实自私，毫不顾及亲近爱人的担忧；但若不是他的执着，余青英和魏何恐怕会被遗忘在P市，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也许从林予枫的角度出发，他们这群抛弃朋友的人才是真的冷漠绝情，自私自利。

“齐封……”

“秦哥？”

“算了，我们去看看魏何。”通道前已经没了想见的那个人，秦思远望着那个黑黝黝的口子许久，摇了摇头。

他一直知道他和林予枫之间有了一条沟，他也努力想越过这条沟陪伴在林予枫身边。这是第一次，他感到也许这条沟这一世都注定横亘在他和林予枫之间，越来越深，越来越宽。

魏何被送到不远的急救站抢救，也许是他们留给他的肾上腺素发挥了作用，也许是魏何强健的体魄和顽强的求生意念支撑着他，不管怎样魏何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他们离开双子楼密室时顺手带上了门，这个细节保护了他，让他等到了林予枫的救援。

秦思远和齐封，以及后面闻声赶来的林苏恒和李家遗孀，四人坐立难安的在手术室外坐了一夜，终于等到了被推出手术室的魏何和疲倦却带着笑容的医生。

李家遗孀激动的难以自已，林苏恒听到余青英和魏何生还的消息，年轻紧绷的脸总算也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林予枫带回来的除了两个活人外，飞艇上还有三具尸体，一具是宋波，一具是余叔，一具是马明峰。

马明峰已经变异，整个脑袋只剩下小半，面目全非。余叔满身是伤，好在大概模样还在，太阳穴上也有一个弹孔。齐封不知道装甲车在他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谜只有等余青英从观察广场回来后才能知晓。

秦思远发烧的事终究没能瞒过去，虽然医生检查后认为是枪伤加上受凉引起的普通发热，但为了保险起见在给他吊了一瓶葡萄糖后，还是把人仍进了观察广场。

秦思远进去时刚好是林予枫和余青英离开的时候，两人擦身而过，却彼此只看着前方，宛如陌路。

魏何在一天后脱离了危险期，急救站床位紧张，医生确认过魏何没有感染病毒且没生命危险，直接让秦思远把人接走。

余青英、魏何和邵涵的劫后余生对于秦思远他们这个小团队是难以言说的惊喜，史彬兑现了他对秦思远的承诺，给了他们一大批军火弹药，额外还有不少粮票，齐封前去食堂换取了足够的食物庆贺他们的归来。

37队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每天清晨起床，有任务的出任务，没任务的也不敢放松，或锻炼体能或接一些城内的活计。日子日复一日，忙碌且麻木，所有人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所有事情的目标只有一个——有饭可吃，有屋可住。基地里容不下好吃懒做的人，末世里即使是孩子也没有休息玩耍的权利，当生活不再有张有弛且没有尽头的时候，活着本身甚至都成了一种折磨。

这小小的、奢侈的晚宴总算给他们无聊的日子注入了点活力。

酒店的3楼原来是个按摩大厅，现在被腾得空空如也。手表上指针指向11点，早过了供电时段，大厅内点满了蜡烛，空旷的屋子被37队和13队的人塞得满满的。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漂亮女孩站在人群中央跳舞，她旁边的男孩用嘴轻轻的哼着曲帮她配乐，人们如此安静，着迷的看着女孩的每一个动作，享受这在以前再普通不过的安宁和欢乐。

秦思远和左鸿飞坐在角落也在观望女孩的舞姿，左鸿飞应和男孩的曲子，温柔的唱出那几乎快被他遗忘的歌词。

“我想等你共看黄昏，翻开已经写满的笔记本。

我们的故事已经湮入红尘，我每个夜里仍记得你的笑容你的人。

我的坚强只因你的一个眼神，我多想再次拥抱你共看黄昏。”

左鸿飞的嗓音温柔微哑，秦思远靠在墙上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哼唱，心里是针扎般细细的痛。

第 58 章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一舞毕，配曲停，左鸿飞的歌声越来越低，秦思远忽然问道。相识到现在，出生入死好几次，秦思远还从来没关注过左鸿飞以前的生活。

“大学老师。”左鸿飞见秦思远露出不信的表情，笑道：“真的，大学老师空闲时间多，我喜欢运动，没想到这爱好救了我一条命。”

秦思远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和林予枫怎么了？”回城后左鸿飞就回了他的13队，并不清楚秦思远和林予枫之间的发生的事。不过从来形影不离的两人今夜一人占据一角，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没什么。”秦思远不喜欢把私事四处宣扬，干脆转了话题，“听说基地要开始限粮，你收到消息没？”

“听说了，那场冰雹下了整夜，基地前段日子花在土里的功夫基本白费。今晚这么好的饭菜，怕是很久都吃不上了。”

“后面的事只多不少，有得忙了。P市史彬答应的武器送来了，你去挑批趁手的，我安排人给你送去。”

“行。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两边人都散了吧，明早还有事。”

“这楼里还有空房，要不你把队搬过来，两队行动也方便。”

“我回去和副队商量，明天给你回复。”左鸿飞瞥了下另一个角落分别坐着发呆的三个人，“邵涵齐封你也看到了，这种世道——珍惜眼前人。”

另一个角落的三个人与周边欢欣的气氛截然不同，余青英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新近丧父，任她是个再怎么八面玲珑的姑娘都没了心情去跟旁边人搅合。齐封今天刚从研究所回来，研究所遵守诺言，每到的探视时间绝不推脱，邵涵也说了研究所并没对他做过分的事。不过齐封看着邵涵脚踝上一动弹就哗啦乱响的大铁链子和他手臂上清晰可见的针孔，心里就针扎似的疼。至于林予枫，他性格本就不多话，从P市回来后更是沉默得媲美邵涵，再继续下去大有邵涵二号的趋势。

三个人形成的低气压让旁边的人自动闪出一个偌大的空圈。齐封想起邵涵苍白的脸色又是一阵难受，看看余青英再看看林予枫，决定说点什么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只是不知是不是和邵涵呆久了近墨者黑，近期他的幽默指数呈直线状急剧下滑，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一个话题。

林予枫说过他是在前往P市的半路上遇见余青英的。当时他趁秦思远输血的时候去找了史彬，提出回P市的要求。出乎他意料的是史彬一点没迟疑，立即答应了他，还安排了三个特种兵与他同行。临近一个小乡村的时候他们在飞艇上见到有一辆军用装甲车艰难的碾压着丧尸在一方田地上艰难穿行，这种情况肯定不能见死不救，林予枫和其他三人当即清理了田地上的丧尸，垂下软梯前往接应，却没想到车内竟然是余青英。

那时候林予枫挂心P市的事，一路都在商讨作战计划，回基地后忙得脚朝天，更没时间过问余青英的经历，难得得了空，齐封正好提了出来。

“那时候变异丧尸从车顶上跳下来，我还以为我死定了。”余青英幽幽说道：“没想到车门开了条缝，我爸把我从门缝里硬拉了进去。”

余青英当时被一条手臂拽住往车里拖，吓得尖叫出声，另外一只手很快掩住她的嘴，就在余青英要拼命反抗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英英，是我。”

会叫余青英英英的只有她爸，余青英立即停止挣扎，顺从的让余叔把她拉到车内。

车内内窗全部封死，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余青英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恶臭，一股股的朝她鼻子里钻。余叔大力拉回车门就再也没了声息，车内一片死寂。

“爸？爸？你怎么了？”余青英身边没电筒，只能用手小心摸索，好一会才摸到类似人体的物体，触手却冰冷僵硬，绝不是活人的躯干。

“爸？！”

“英英，小声……”余叔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响起。

“爸？你怎么了？你和马明峰发生了什么事？”余青英猫腰着急的摸索周边，想打开一扇内窗观察情况，不过她对这车不熟，摸了半天没摸到地方，自己反倒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英英，附近丧尸很多，不要开窗……”余叔断断续续的说道：“马明峰被咬了，他没说，我也不知道……咳咳……我们在这等你们消息，决定轮流守夜，我休息的时候，马明峰变丧尸了……”

余青英听到这，心直往下沉。

有准备的面对丧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旁边的人突然变异，而正常的人类却毫无准备。

初期大量的伤亡和传染都是这样引起的，没人会防备亲人朋友，直到它们撕咬自己身体时，已经迟了。

“爸……”余青英循着声音摸索着爬动，把余叔抱到自己怀里。

“我睡着了，一点没防备，也……咳咳……被咬了。”余叔呼吸急促，自知时间不多，要不是父女连心，他在半昏迷中听到了车门外女儿的尖叫，大概他会继续昏睡下去，直至死亡变异。

“英英，你听着……枪和弹药都在车的后座上……”余叔突然握紧余青英的手：“去拿枪，杀了我。”

“不！爸！我……怎么可能！”余叔以前只是一个修车的，为了养妻养女整宿整宿的加班赚零工，余青英的妈没法忍受这种活寡般的日子，另外找了个男人跑了。余叔心灰意冷没有再娶，一心全扑在余青英身上。余青英幼时体弱多病，为了赚药费，修车、偷零件、偷车、进帮会，余叔一步步陷入泥潭。父女两相依为命，感情之深难以想象，余青英更是没想过自己会拿枪对着父亲的一天。

“英英，我不想咬你。”炙热的水珠滴在脸上，余叔在黑暗中浮起一抹苦笑：“你也知道被咬伤的下场，我要你好好活着……爸本来还想看着你结婚，看看我的孙子……现在是不可能了。但是你得好好的，回基地去，找个好人……这种日子总会过去的！”

“爸……”

“英英，这是命。要不是我们路上看到一个男人想帮他，马明峰也不会被咬伤……这都是天注定的，我上半辈子做了错事，能活到现在也知足了。你听话，拿枪来。要是伤了你，爸就算死了都不得安宁。”

后来的事余青英这辈子都不想再记起，黑暗中的枪声，满手温热的濡湿，竭嘶底里的哭泣，车外丧尸的敲打撞击……

等余青英真正冷静下来，摆脱车外的丧尸时，秦思远他们已经不知所踪。

第 59 章

“要不是林哥，我都不知道我回不回得来。”余青英说道。

装甲车虽然坚固，但车内的饮水在余叔和马明峰的纠缠中撒得干干净净，她一个人又不敢贸然从车里出去。越接近基地丧尸越多，她前进得愈发艰难，余叔的尸体就在她身边，她无数次想过与余叔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饥饿、干渴、后悔、绝望、彷徨，无时无刻纠缠着她，让她几欲疯狂。

“林哥，真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一个人竟然可以毫发无伤的把魏何从双子楼里带出来。”齐封这次真的对林予枫刮目相看，他从P城回来全身就像散架了般，林予枫竟然还能再次出发绕了一圈，这份毅力和体力都不是他能比肩的。

听到齐封的赞扬，林予枫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双子楼里那么多丧尸，你怎么把魏何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