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涯眉峰忽然就动了一下,他声线依旧华丽,只隐隐约约地暗嘲了一句:“这可不是拉人的时候。”
逆阁的修士,个个都不好惹,在旁的人看来那就是一群疯子,什么与天斗与人斗,还要跟自己斗,一开始看上去逆阁是很有意义的,可是时间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养出来一批章血尘这样的人来。
这样的一群疯子,根本跟魔修没什么区别,若是没有道门八阁之中的各种规则束缚,章血尘要杀多少人还不一定呢。
章血尘看了看自己因为方才捏爆那巫誉元婴,而受到震荡流血的手指,又伸出舌头来一舔,微笑着看向唐时:“唐小友考虑一下吧,我看你是同道中人呢。”
呢呢呢,呢尼玛。
唐时虽然变态,可应该不会变得跟章血尘这样的妖人一样的。
这样的人一定要少接触。
只是对方发出了邀请,唐时也不会立刻就拒绝,他只是拿出了当初应付汤涯的话:“四方台会之后再说吧,兴许到时候您觉得在下并没有那样的资格呢?”
给对方留有余地,也给自己留有余地,这唐时说话倒还算是很聪明的。
章血尘也不强求,他一闪身便消失在了这里,只有他的声音还飘在半空之中:“我回去先通禀给天算长老。”
汤涯看唐时受伤严重,皱了皱眉,刚想去扶唐时,却没想唐时直接摸了一枚丹药出来,塞进了嘴里,之后便收了那三株木心笔走出来。
“现在刚进行到第二场,第一场夏妄胜了秦溪,第二场有你的小师妹,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看到。”汤涯提醒了一遍。
唐时却问:“你们这是——”
“巫誉不过是自己破坏规矩,妖修行事肆无忌惮,也该给他们一些教训了。”汤涯冷冷地一弯唇角,便笑道,“我回去之后发现巫誉也不在,便猜测是要出事,天算长老一算,便直接派了章血尘来。四方台会很重要,大荒之中的修士只有主持的权力,却不能私下里对任何一名小荒山的修士出手,巫誉破坏规矩,由章血尘惩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所谓的惩戒,直接变成了“抹杀”,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章血尘有实力。
那章血尘也是第八层的层主,虽然是逆阁的,但是修为应该与汤涯相同,大荒之中的实力差距,就是这样——让人在恐惧的同时又充满了渴望。
一把捏爆一名出窍初期修士的心脏,更可怕的是直接捏爆了对方的元婴。
元婴自爆的威力,那种恐怖的波动,在小自在天上唐时就已经体验过了。
现在这章血尘竟然直接一把捏爆人的元婴,并且一点也不惧怕被这爆炸所伤害,那么凶残的爆炸,竟然只是伤了章血尘的手指,这人的攻击和防御都是相当恐怖的。
大荒之中,当真是什么人都有。
吃进去的丹药不过是普通的治疗伤势回复灵力的,只不过唐时的伤也不重,那章血尘跟汤涯出现得及时,若是迟了一刻,怕是唐时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汤涯是跟他一起到了独尊台前面的,之后汤涯先走,唐时在后面跟上。
重新回到独尊台的时候,浮云阶上的巫誉便是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唐时知道自己跟妖修们的梁子结大了,只不过大荒之中的规矩不少,真要找起麻烦来,唐时也是不怕的。好歹还是那句话,背靠大树好乘凉,唐时肯定要找一个好的靠山了,只不过只有自己表现出了更多的利用价值,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靠山。
逆阁其实很对唐时的口味,可是这逆阁毕竟不是唐时最好的选择。
他重新出现的时候,身上带着的血腥气是自己的,脸色也有些白。
大多数的人不知道出现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唐时这一脸晦气地回来,都在好奇。
场上应雨还在与那薛浩打斗,那薛浩一剑下来剑光笼罩了应雨,然而应雨却抬起自己的小脸,那一瞬间,她的表情顿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味道。
嘴唇分开,便念诵着什么咒语,唐时忽然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脚下有什么一直在跃动一样。
独尊台,也是山。
那薛浩眼底忽然一片骇然之色,别人看不到,只有他能够感觉到那种浩瀚的威压,一座高山从应雨的背后升起来,之后便在薛浩的呆愣之中,向着他狠狠地砸下来!
一座山,倒下来!
薛浩一瞬间吐出一口血来,便跪在地上,整个脊背都弯折下去,像是在给应雨下跪一样。
全场哗然,尤其是无极门的人,竟然大半起来,骂出声:“到底是不是汉子啊,给个女人下跪!”
刷啦一下,应雨的目光转向了那群人,转眼之间那威压便转移走了,众人只觉得一阵心悸,方才便像是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应雨道:“你认输吧。”
薛浩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他想要站起来,甚至用那长剑撑着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动,咬牙,甚至咬破了舌头,便恶狠狠道:“不认!”
这人倒是个有骨气的,无极门那边一下就消音了。
这个时候便能够看出古怪来了,薛浩根本不是在给人下跪,而是被应雨逼的。
之前这应雨不过是个小姑娘的模样,看着每一场胜利都是巧合,可是现在——应雨的表现推翻了他们之前的一切推断!
应雨根本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南山这边众人也都是惊诧无比,除了唐时。
唐时因为自己的背后有太极丹青印,所以能够隐约地看到应雨背后的那一座山,还有那薛浩背上的一座山。应雨这小姑娘,竟然是直接将一座山放到了别人的背上。
换了唐时非骂娘不可,有这样干的吗?
这姑娘的手法简直就是简单粗暴到可怕,可是你偏偏觉得这样毫无技巧和花哨的方法也最变态,你要不就将山背起来,要不就只能跪下。
现在薛浩便面临这样的困境,不过是一个修士,即便是有能力,也不应该跟山较量,一座山多重?根本不可能是寻常修士能够搬得动的!
但凡搬山者,必定是大能修士,如今的薛浩不过是个金丹中期,要解决眼前的困境,谈何容易?
他双腿都在颤抖,而后却是咬牙,发狠,眼底都红了一片,眼看着便要站起来一点,不想下一刻,应雨一抬手,唐时这边便瞧见又一座山的虚影重叠在了原先的山影上。
在那一刻,唐时伸手将自己的眼睛盖住了,似乎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惨烈的一幕。
叫薛浩的那哥们儿直接被两座山给压趴下了,就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名字也逐渐地变成了灰色。
于是——
南山洗墨阁应雨,晋级下一轮。
主持四方台会的天算长老,这个时候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正待细究,却忽然凝眉,看向远方。
章血尘也“咦”了一声,看天算忽然之间侧耳听了什么,他奇道:“天算长老,可是出了什么事?”
天算一摆手,脸色凝重,只道:“小自在天那边终于来人商议了,我去应付一下,这边你看着。”
第十章:小梵宗
应雨回来的时候,唐时竟然没忍住,露出了个笑容,原本这小姑娘还在笑的,可是看到唐时唇边这一抹浅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刚刚想要给唐时回一个笑容,却直接脚下一跌,“啪嗒”一下将自己摔在地上,整个人——五体投地。
唐时嘴角忽然抽了一下,便看见应雨整个人就跟贴上去了一样。
南山这边忽然一片诡异的寂静,方才还有无数的人准备为她欢呼鼓掌,可是这一刻都像是哑了一样。
亲爱的小师妹,为什么你刚才同手同脚走路,还忽然之间左脚绊了右脚?
唐时简直觉得自己可以出去夜止小儿啼哭了,他有这么可怕吗?还是他的杀伤力已经能够跟夜叉相比了?抬手一按自己的嘴唇,唐时终于还是没说话。
这边众人将倒霉的应雨扶起来,应雨有点呆愣愣地笑了一下,便坐到了一边去。
第三场是南山阳明门周雍对战东山点苍门洛远苍。
唐时只是盘坐起来调息,最后一场是他跟小梵宗僧人之间的对决,他静心下来,身上还带着伤,于是又抠出一枚丹药来,塞进了嘴里,完全没把丹药当丹药用了。
他擅长的便是一心二用,能够一边修炼与一边看别人打架。
洛远苍穿着他那一身青衫上来,文人雅士一样落拓不羁,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便走到了中间。周雍这边的压力也不小,可是不管如何,能够走到这一场已经是相当厉害的了。
周雍与洛远苍两人见过礼,各自道过了姓名,这才准备开始打。
先出手的是周雍,不过唐时扭头看了那最大的浮云阶上一眼,最中间那来自总阁的天算长老现在不见了,清远道人等人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大对。
虽然个个都是隐藏情绪的高手,只是唐时还是隐约能够感觉出什么不同来。
别人消失也倒罢了,为什么连总阁的都要半途离开?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离开?
唐时的目光从场上缠斗的两人身上转开,放远了,便越过那四方台中间三十丈的阴影,看向了远处——九山巍峨,山巅都在云影里,说不出地动人心魄。
天算长老,竟然在那里。
唐时手一动,便想起什么来,于是手指一点,便想起当初在船上学到的那一招,视野瞬间变得极其深广,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是非跟天算长老?
这算是什么组合?
唐时一下就愣住了。
远处的山峰顶端,是非落下,便朝着天算打了个稽首。
天算长老这边是没想到小自在天竟然会来人的,也没有想到这来的人已经有元婴中期的修为了。
他笑了一声:“小自在天的佛修难得踏足我灵枢大陆,听说是非小友十年前离开小自在天,一路 往西,到了蓬莱仙岛,不想如今忽然出现在此处,倒是让我们惊喜至极的。”
俨然一副以灵枢大陆主人字自居的语气了。
是非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来,大荒知道的消息还真是不少,他说不出别的什么来,只是道:“此来并不为四方台会,乃是为万年仙佛妖魔四道之盟,想必天算长老应当知道此事。”
天算是面色一变,过了许久才道:“不知道是非小友,可带来了小自在天的什么消息?”
是非的要求当真不高,他僧袍猎猎,手指一掐佛珠,最终还是道:“三千六百年前,我小自在天枯叶禅师曾与青轩剑尊有约,订立佛道盟誓。今已有三千五百八十七年,东海罪渊罪力日渐汹涌,天隼浮岛妖修心智已受侵蚀,小自在天欲以当年枯叶禅师与青轩剑尊的盟誓为准——于大荒建阁。”
其实他不是来求人的,是非不过是来通告。
事情的真相他虽没窥知个完全,可十年蓬莱行,已经让他知道了不少。
那边散修众多,是非入魔,受到影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大荒之中不曾有一人知道,如今他们担心着的那和尚其实已经是半佛半魔的状态,一心以为小自在天的僧人还跟当年一样老实好欺负。
即便是当年,佛家亦是以慈悲度人,与天隼浮岛承共同镇压东海罪渊,道家不肯出力,可三千六百年后,却是无法推脱的。
小自在天困于东海罪渊许久,无数大能修士殒身,即便是下面两重天的佛修也受到影响,这样的文情况若是继续下去,最终损害的绝不仅仅是小自在天,而是会危及整个大陆。
是非的想法很简单,只不过相比较起来,道家可能很难接受。
比如现在的天算长老,他算是大荒之中比较核心的人物了,不可能不知道大荒对小自在天的真实态度,只是如今还是需要敷衍的。
“大荒十二阁历经千万年不曾改变,如今忽然要多出一阁来,恐怕还需要各方商议,距离盟约结束的还有十三年,贫道以为,此事还可商议一下。兹事体大,当要慎重。”天算看了表情不变的是非一眼,又继续道,“小自在天劳苦功高,道门敬重贵门大能佛修。还请是非小友放心,待四方台会结束,便将此事报给总阁,青轩剑尊虽已飞升上界,但佛道盟誓仍在,我道门绝不背弃誓言。”
绝不背弃?
是非忽然很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于是只是那样约略地一弯唇,垂眼,便道:“那便静候佳音了。”
天算长老总觉得是非有点古怪的地方,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这边在跟是非聊,可是那一边已经在跟大荒那边联络了,身为总阁修士,并且列席长老会,便知这天算长老并不简单,他修为可说是已臻至化境,此刻还考虑着要不要对是非动手,可是是非孤身而来,若说是没什么依凭他却是不信的。
如此在心中思量了几番,最终还是没能够下狠心动手,毕竟若是一时冲动对是非动手了,后面出问题了,谁也不能保证。
大荒那边传回来了消息,说是先稳住是非,而且又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消息。
“对了,听说是非小友与蓬莱十三列岛岛主之一的明轮法师约定了了在五个月之后比试,不不不,不对,应当说,是小友接受了来自明轮法师的挑战,听说还下了赌约。”天算背着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不过在是非面前,这样故作的气定神闲,并不曾有任何的作用,“那明轮法师乃是小自在天当初的叛徒,是非小友何必答应他呢?”
是非坦然道:“是非十年寻访蓬莱仙岛,只为查清三千多年前映月井一事,明轮法师乃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是非只有答应他。”
十年蓬莱路,是非走了很久,也找了很多人。
映月井之祸连三重天的修士也不曾明白,当初他曾问过下井了的唐时,可唐时当初被山魂侵扰,最终也没说出多少来,是非前几日趁着唐时在的机会问了,他也说了,只不过很多细节还很模糊。不过与他在蓬莱之中问到的事情印证起来,其实事实基本就已经拼凑出来了。
是非不由得寒心,他又想到自己当初问的,小自在天度了世人,何人来度过小自在天呢?
他说的话,让天算猛然心惊。
有一道强大的神识对天算道:“别让他走,邀他去看四方台会,四方台会之后请他到大荒做客,这人有用。”
“是。”天算回了那人一句,这才扭头对是非道,“当年映月井一事实在是千古谜题,至今不得解,不过我大荒之中,有冬闲大士或可为你解疑,四方台会后,小友可随我入大荒,一起问询冬闲大士。”
冬闲大士,便是如今整个大荒修为最高的人了。
是非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于是天算捻须一笑,便道:“如此甚好,难得小自在天也到了四方台会,浮云阶正好空出一阶,贵门既言大荒建阁,如今了解一下四方台会也是在情理之中,不如列席?”
这邀请,其实是是非无法回绝的,他沉默片刻,抿唇道:“恭敬不如从命。”
天算一扬手,便给是非开道,请是非先走,道:“这边请。”
他道袍袖子一甩,便似乎将这独尊山的屏障打开了,而后与是非一道回到浮云阶,这个时候唐时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他毫无感情得看了是非一眼,是非也垂首看他,却直接被安排在了方才那巫誉所在的浮云阶上。
此刻,洛远苍与周雍正在血战之中。
忽然之间来了个僧人,之前那巫誉又不见了,顿时就让人觉得离奇起来。
那旁边大荒魔修阴阁第一层层主常远,有些忌惮地看了是非一眼,又皱着眉转过头去了。
是非的出现,显然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小梵宗的人倒是有几分奇怪地激动,似乎将是非视作了什么很重要的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