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话……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他知道这个东西程肄一直带着,只是因为上回的绑架而丢失了。他找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它正在黑市被拍卖,因为是没有见过的形态而又毁不坏,价格一直在飙升。
因为要摆上去给拍卖者们欣赏,白色的表面被擦拭地十分干净,而撒尔拿到手的时候,它甚至被包在一个用魔法撑起的保护壁里。现在,这个纯白色的东西放在他的案上,跟它主人完全不同的安静协和。
撒尔把它拿起来,这东西……好像是叫做“耳机”?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程肄时他的戴法,将它扣在耳边。魔王一般的形态属于类人,耳朵也是圆滑没有尖起,很自然地把它套了上去。
……他是这么做的吧?
有什么用?
撒尔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似乎是呼吸声,他听了一会,没有听到其余的声响,只好把那个东西拿下来。不得不说,这东西戴着也有些……蠢。
他拿着耳机站起来,他决定要去跟程肄说清楚。
或许是娜娜莉点醒了他,他也想明白,那个词究竟有着什么涵义,能让他只是念着想着就感受到温暖。就好像他出生时,父的怀抱一样。
撒尔的脚步加快,程肄被安排在他自己的卧室里,离得并不远,两百多步就可以走到。
他推门进去,没有看到程肄。往左边床的方向走,却看到那窝起来的一团。
“程肄。”撒尔唤了一声。
他看到那个人一颤,好像缩地更厉害了,细看之下,他还在微微发颤。
……的确是程肄,不是别人。撒尔感受了一下对方的魔力波动,下了定论。但为什么,他在害怕?
“不用怕,你听我说,”撒尔单膝弯起,跪上床边,他伸手想去触碰程肄,却被他躲开。撒尔看到程肄的目光,怔住了。那目光里充斥着恐惧和不甘,眼睛泛红,泪水仿佛就要从眼眶里流出来,生生把魔王的手停住了,安静了半晌,他才又唤,“程肄。”
程肄却把头一扭,整个人都被被子卷着,不露出半分。
撒尔说了什么,但他根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面对魔王,不敢开口说话,就怕知道了他不会语言后脸色沉下,将他丢回澳汛大陆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一直认为,魔王对他的好,其实都建立在他会不同的语言情况下。就算有时候对他动手动脚,产生旖旎暧昧的气氛也只是他的本能。带着魔族下阶来找他,也不能说明什么……他的妹妹能预言的话,或许他也可以。
很悲观的想法,但他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越想心里越难受。
果然还是走吧……最好了。
身后的魔王又说了一句话,魔族赖朗语的音调很奇怪,一句话总会在尾音的时候拐个弯,就连撒尔也不能避免,一个音一个音的起伏很明显不同,程肄听着就想笑,但嘴角才上扬就又想哭,他正是因为能力消失了,才会听清楚语调,不然听出的全部都是国语,眼睛又开始发酸,他眨了眨,只能看到挡住弱光的布料。
床垫的压力消失了,大概是撒尔站起来,只是一小会,就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他走了?
程肄把被子掀开,身后空间已经空无一人。他终于下了床,赤脚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觉得全身无力。承受不住地坐在床上,手肘搭在大腿上,双手捂住脸,余光却瞥到床边放着的一个物品。
——那是他的耳机。
脸上一凉,程肄用手背擦了下眼泪,伸手拿起耳机。
“一起回去吧。”他这么说着,把耳机抱在怀里,无声地哭泣。
撒尔现在的心情可以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他去见程肄,得到的跟娜娜莉无异。难道他这个勇者,心里向着的是芙玻思管理的神殿吗?那种纯洁到不能做任何事的建筑哪里值的他这么认真!
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安,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他?因为那场直接被撞见的性爱?他脸上表情未变,周身的魔力却狂躁起来,得找找它……
“什么——程肄回来了——?”花朵的躯干倏地拉长,花盘一颤一颤,连带着花瓣都好像要掉下来般,“让他见我呀见我呀见我呀——”
“他不说话,”撒尔对着这毫不畏惧的曼陀罗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是因为什么?”
“看你不爽快?”
“……”
“好吧好吧——”曼陀罗把花茎伸直,“被施了魔法吗?”
“没有。”
“那……”花朵侧弯下身,好像在纠结地思考什么,“是被收回了魔法?”
这类事也只有问曼陀罗才会知道。曼陀罗,其实除了撒尔和芙玻思,没有人能认出它本来的面貌,因为长得实在太巨大了,完全看不清它原先的模样。它活得比神魔两主还要久,或许是与父同岁,虽然个性不知为何奇怪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博学的……花,因为它是由父养殖而成的唯一一株沙成亚。
说起沙成亚应该是所有人类都晓得的一种植物,它易生长,但只要一被移植就会枯萎,无论用什么魔法都救治不回来,并且每株沙成亚寿命很长,只要不将它移植就会一直生长下去,所以当不需要它的时候人类就会把它脚下的土挖掉,整株拔起,它会自行灭亡,而沙成亚本身就带着属于空间的魔法,长成的沙成亚如果被施于魔力,就有可能传送到与它年龄相符的沙成亚所在地,所以沙成亚也是每个主镇传送阵的必要植物之一。
有一种魔法,叫做与父同生。
而曼陀罗这株沙成亚,也会懂空间魔法。程肄当时见到它的时候根本没有提起他要寻找什么,就错过了。
与父同生的魔法,这个异世界只有血缘联系的三个人可以用。被施于魔法的人会得到父的一种能力,那就是了解众生,所以程肄才会听懂所有种族的话,但却听不出不同。
“咒语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芙玻思可以使用的话,你去找她就好啦。”
撒尔沉思,应下。果然还是得找她,以及那个赌注……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图书馆的小门,这股突如其来的魔力,分明就是程肄的!
……他想做什么?撒尔心底莫名浮躁起来,总觉得如果不去看看的话,可能就会失去什么……
撒尔出了图书馆就直接出现在他房间门口,离得更近了连魔力召唤来的元素都能用肉眼看见,这么强大的魔力,程肄他要做什么?!
他用力把门推开,一阵风扑面而来,他看见程肄跪在房间的中央,元素吵嚷着形成丝带状围绕在程肄周身,程肄仿佛刚刚念完,他听到声响回过头,对上撒尔的目光。
他刚刚放在床边的耳机已经被他挂在了脖子上,那元素碰撞扬起的风使略有重量的白色物品都晃动起来。
“程肄!”他伸出手,手心散发着暗黑的光芒,元素还没有融合完,就看见程肄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好像充满了释然和苦涩。
再见。
那是程肄留给他最后的两个字,用的是他的语言,使得撒尔怔住了。就在刹那间,丝带状的元素倏然放宽,将程肄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光芒四放,把窗外的浅暮都照耀地变了颜色,而后,消失殆尽。
光芒散尽,整个房间就好像没有人来过一样,连床铺的被子都是叠好的。
撒尔手中的黑暗还微弱地跳了一下闪电,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门一边的把手上,保持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吾王!发生什么了——”娜娜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手中的元素集合化为小型爆炸,化为一团灰色烟雾,落在了手上。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消失了。空气中明明还残留着他的魔力,好像只要眨眼他就会再度出现,但事实,他真的不见了。
再见……
就好像那天他对他的话。
再也见不到。
不行!
第46章:第四十六听
阳光温和,铺在树冠上撒下一地斑驳,小溪欢快地流动着,闪烁着星点般的钻光,它穿过窄小的岩石缝隙,抚摸过溪边嫩翠的绿草,撒溅起的水滴落在不知名的花朵瓣儿上,又缓缓滑下滚落到土壤里。
溪边有女性在清洗着自制的衣服,她们时而放声大笑出来,透出一股特有的风情,时而又嗔怪对方说的太过明显,掬把水象征性地泼了下。
沿着被人踩出的小道下去,是由木草和石头搭建的屋子,在这里经过的人无一例外,都具有野兽的一部分特征,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此刻正坐在石屋前帮忙剥着一种植物,他细心到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面,就连人靠近也没有注意到。
那个兽族夺走了他手里的东西,有些责怪地说着什么。他则是听着,有时候露出迷茫的神色,但没有反驳。
兽族也叹了口气,黑色熊耳动了动,把植物丢在地上,半是推搡着把人类推了进去。
这个发尾色与本色不同的人类,正是程肄。
一个月前,他本还是在魔阶难受地要死,不管不顾地按照脑里记着的那句话念了出来,魔法瞬间就启动了。他可以感觉到魔力被一丝丝抽走,也看到围绕着他转动的元素带起了风,使得头发都飘动起来。然后他看到了撒尔,对着撒尔道别完,眼前一亮,被光芒刺得不得不闭上眼时,他觉得从头顶开始忽然被挤压,疼得他马上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却是一片美丽的林景。
回来了吗……程肄觉得全身钝钝地疼,就好像那天被电了后又被撞击受伤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是哪里……他有些迷糊,但因为无法动作,只能维持一个动作看着天空,以及偶尔有鸟蹿过的树冠。怔怔地发了会呆,下意识地挠了下痒,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动了。
是破裂空间的后遗症吗?程肄坐起来,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扶着一棵矮树慢慢地站起来,他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走路不借助物体根本就支撑不住,想去掰下一根树枝当拐杖也没有力气,只能靠着树,指望休息一会力气就可以回来。
由于看不出这里到底是哪里,程肄也没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去,直到一只长相怪异的兽类出现在他面前。
那只兽类全身长毛,四肢短小,尖牙利齿,细看之下牙缝还带着丝血肉,身后脚掌印由零碎的鲜血组成,后腿也受伤了,它从草丛里蹦出来的时候把程肄吓了一跳,一人一兽就这么面面相觑着。
程肄对这只长得奇怪的生物有点印象,似乎叫做凯米亚克,食肉科,身型虽小凶煞力却极强,爪牙锋利,没有魔力,属于澳汛大陆常见的一类凶兽。
澳汛大陆。
天朝怎么可能有这种生物!那这这里是澳汛大陆?!他难道没有回去?!!
程肄被这个现实砸懵了。那个大祭司,骗了他?给的车票不是返程而是假票吗!那那他回到大陆上还有什么用?不是说任他选择吗!那为什么要收走那个能力!他有多需要那个能力!
程肄手脚发软,跌坐在草地上,背靠那棵矮树,抱膝缩起来,这场景连凯米亚克都怔住了,它警戒地绕了绕,最终选中一个方向跑掉了。程肄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个上面,他缠着手想尝试着集中注意力把水元素聚集起来,可明明感受到了那蓝色的元素,却没有一点听他的指挥,依旧跟其他属性的元素混在一起嬉闹。
勇者有些恐慌,难道他连魔法的能力,也不是他自己的?!他伸出双手做出捧状,希望能不用咒语的方法呼唤这些漂浮的属性元素。
……没有用。
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快速而又紧张地念出那句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在惊喜地看到微弱的元素聚集起来后,蓦然胸口发闷,连呼吸都不畅起来,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在翻涌,他忍不住咳嗽,压着耳机低下头咳出来,却看到他咳出的血喷溅在草地上,污了一地的绿。
吐血?
身体的钝痛又泛了上来,仿佛裹住心脏要将它拽出来,程肄抓着胸前的衣服向后仰,后脑磕在树干上却毫无痛感,手越抓越紧,捂着心脏的位置不敢放开,就怕一放,那心脏就要撞破他的胸腔跳出来,在他面前爆炸——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膨胀感。
又有声音从刚刚那只凯米亚克蹿出的方向传来,程肄已经没力气侧头去看,他弓起背倒在草地上,心脏跳得飞快,一声一声的弹跳音越来越大,像是爆炸的倒计时,一下一下敲打他的脑子,就连手也没法抓牢衣襟,沁出的冷汗全部黏在神殿换下的那件衣服上,蹭上了泥灰,一件白色的国民服已然脏成不知何样。
好像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很耳熟,可是程肄想不起来是谁。
他费力地想要张口说话,却又咳嗽起来,满口的铁锈味泛出,好像又有液体溢出嘴角。
阳光被挡住的同时,程肄看到了那张脸。很眼熟,似乎,是那个谁……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程肄睁开眼时脑子还是混乱着,一会是神殿的空荡房间一会又是只有他一人的初次入住房间,眨了好几下眼睛被人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人,赫然是兽族熊人萨门特。
他脸上写满担忧,手里端着一晚不知是什么的药,嘴张张合合发出起伏的语调,可是程肄已经听不懂。他做的事只是摇了摇头,只是扫视了一下屋内,就扭头看向了窗外。
卧室跟其他房间只是由一米多高的石块单纯地阻拦起来,并不能做到全部遮挡,倒是很方面,整间屋子的布局一览无遗。从房子的内部结构看,这间屋子很明显是一座简易的石屋,就跟那些不知道魔法师其实是普遍存在的小镇镇民一样大小的房子,虽然不大却五脏俱全,摆放的东西也井井有序,可以看出屋子主人的细心照料。床边就是一大块被挖空中段的岩石充当窗户,窗外檐上有类似于窗帘的布料掩盖,窗外的景色虽然是在夜晚,却仍旧一片绿葱,月光洒在叶片上印出一圈黄绿,更是添份生机。屋内不知为何明亮地很,透过窗口打在那片草丛地上又是一方橙绿。
很美好的景象,但程肄没有心思欣赏。
虽然程肄没有理萨门特,但他却依旧很热心地每天来跟程肄说话,端着那看起来难喝实则更难喝的药草半逼半哄地给程肄灌下去,带着可能会使程肄感兴趣的东西来,这么一闹,就过了一整个月。
“坝——扣——纳——库——”程肄认真听着,跟着念了一遍。
一直让这个非亲非故的兽人照顾他,他自己的心底也不好意思起来,终于舍得走出屋子,努力地用肢体语言告诉萨门特,他已经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也听不懂了。刚开始的萨门特还不懂,程肄比划了半天后只能用简单的通用语写下来——虽然听不懂这些语言的差别,但他在魔阶图书馆混的一年也不是白呆的,他会写一些莫名其妙的单词组成,而弗斯特把程肄翻译过来的话基本都用通用语写下来,所以他也会写一些简单的词语,只是可能语法不顺。
“我……话……说……不会?”萨门特虽然是兽族,但因为兽族跟人类交易频繁的缘故,所有兽族为了将来的发展自小都会学习两门语言,除个别敌对人类兽族例外。
程肄听不懂,所以他继续写。
“不懂……耳朵?”熊人的耳朵都弯起来,他跟程肄一起蹲在地上都不自觉地用手成爪刨起土来,这是他思考的表示。
程肄还觉得写得不错,抬头一看却看到萨门特都挖了快二十公分的洞,再低头看看自己写的歪七扭八的通用语,默默擦掉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