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不值得,当然是我说了算。”嬴城知道自己和常曦在一起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但他不想去数着日子过,所以唯有尽力过好每个时辰才是正事。如此一来,他只觉心境都空明了不少。
看见常曦不安的样子,嬴城笑着安慰,“也许我们都能活下去,别那么悲观。”
“太难了……你有时候就是特别固执。”
“论起固执,我完全比不了你啊。”嬴城和他十指交扣,“每次你脾气一上来,我就拿你没辙。”
蓟常曦想要笑,然而唇角的弧度却是稍纵即逝,“我在牢里这些天,总是想着……要是当时没进睿王府就好了,什么事都不会有……甚至我们都不会有交集。”
“对啊,可是……你就遇不到像我这样好的人了。”嬴城也不生气,玩笑般的吓唬道,“说不定就把你关在后院哪都不让去了。”
“你别闹。”终于,还是被对方逗笑了,“你每次都这样……”总是想让我过的开心,可是你自己呢?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开心吗?那么现在也是如此吗?还带着笑意的眸子突然就有了泪水,蓟常曦垂下头,然而眼泪还是滴落在了嬴城的手背上。
嬴城从未见过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哭的这样伤心。
窗外雨声不歇,房间里却安静的很。
好半天,嬴城终于说道,“虽然……我的玩笑不好笑,但是常曦,你让我好受挫啊……”他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对方。
“你又在……瞎扯……”蓟常曦一双眼睛还是雾蒙蒙的,却忍不住瞪了嬴城一眼,接着狠狠拧了一下他的鼻子。
“哎呀……痛……”嬴城赶紧求饶。
待对方放开自己后,他起身坐到常曦身边,帮那人把眼泪擦干,又轻轻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尖,像哄小孩似的,“乖啊……常曦,有我陪着你呢,你一哭我就心疼了。”
深感刚才失态的蓟常曦这会儿也接不了嬴城的话,只能由的对方去了。
“其实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很有意思的,也许你会喜欢。”嬴城冲他眨眨眼,想尽办法让眼前这个人高兴一点。
“嗯,”蓟常曦也知道嬴城的想法,所以配合的问道,“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愿总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走一步算一步,他不想拂了嬴城的好意。
“这个东西我做了很久。”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嬴城说道,“你得先把眼睛闭起来。”
蓟常曦乖乖照做了。
嬴城从屏风后抱来了一个开放式的木盒,盒上盖着红色的绸布。他把东西放在床上,抓住蓟常曦的手腕,带着他一起将绸布扯落,“先别睁开眼睛,就用手来感受一下,能猜到是什么吗?”
蓟常曦顺着嬴城的指引,碰触到盒子里的东西。是不规则的形状,有些凉,却又非常光滑。蓟常曦问道,“该不会是你做的瓷器吧?”
“你怎么一猜就准啊?”嬴城笑道,“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我在这方面很拿手吧?”
蓟常曦笑着没说话,他现在还不知道嬴城做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慢慢的仔细的感受着,盒子里一共有三块陶瓷,每个都是不平整的,倒也不像是花纹……摸着那些东西,蓟常曦越来越觉得像是一个人的轮廓。
“这个……”蓟常曦手放在第一块陶瓷上,问道,“是按着你的样子做的吧?”
“太厉害了常曦。”嬴城击了下掌,“这也能猜到。”
“不是猜,是因为这个和你的轮廓太像了,鼻子啊还有脸型。”蓟常曦笑道,手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这个肯定是我。”
“最后那个呢?”
“嗯……”蓟常曦有些苦恼的蹙眉,“身体很小……是不是个孩子?”
嬴城笑道,“对啊。常曦,睁开眼睛。”
果然和猜测的一样,眼前的小瓷人就是嬴城照着他们的样子做的,只是最后那个……蓟常曦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终是询问道,“谁家的孩子?”
嬴城笑趴在床上,半天气喘匀了才说道,“我们家的孩子啊,他叫盼儿。”
蓟常曦愣了很久,他看着手心里那个瓷娃娃,良久,很是小心的双手牢牢捧住,小声说道,“原来是盼儿啊……”
“对啊,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嬴盼。我盼他健健康康,盼他无忧无虑,盼他快点到咱们身边来。”
“我也……盼着能有这么一天。”
嬴城慢慢靠近,蓟常曦很顺从的和他接吻。他们慢慢拥抱在一起,一直倒入柔软锦被中。
如潮水般的感情总是轻易就会翻腾。如同天生彼此吸引,他们大多时候无法抗拒对方。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包括体温和所有甜蜜的碰触。
在意志临近决堤的最后,嬴城低声说道,“常曦……你还在生病……”
“你不想我么?”浅浅的喘息在嬴城耳畔扩散,蓟常曦稍稍离开嬴城的唇,“可是王爷……我很想你……”他抬眸,深邃的黑眼睛温柔的像一泓秋水。最后的时光啊……请容许我放肆一点吧。
他们甚至比第一次还要更热烈,就像一场浩大的盛世烟火,在最高朝的时刻纵情享受极致的欢愉。
离别终有时,两日后,嬴城和蓟常曦要对睿王府的一切道别了。
沐塘拉着蓟常曦,一直哭就是不愿撒手,他想要和自己主子一起走,可蓟常曦却更希望他能安全的待在王府,哪都不要去。
赵亭筠和无双也都是一脸不舍。
“你记着一定要回来。”赵亭筠脸鼓的和包子似的,“你别说什么找其他人嫁了吧这类烂话,反正我就在睿王府哪都不去,无双也是啊,对吧。”说着,碰了一下旁边的人。
无双点点头,“我会一直等你的,王爷,你和蓟家都会没事的。”
嬴城笑了笑,他扭了一下赵亭筠的耳朵,在对方哇哇大叫的时候,轻轻抱了一下无双,“若我没死,一定会来找你们。”
他们这次去北疆,除了宁祥之外,剩下的都是嬴从煜身边的那些禁卫。即使去了北疆,这种监视也不会停止。
看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就此告别了府中的那些人。嬴城最后看了一眼王都中矗然而立的皇宫,转身欲走,却见前方站着一身着青色长衫的男人,仍是一副悠悠然的姿态。
嬴城笑了,朝那人走近几步,说道,“清姚,好久不见。”
“你这次一走,才真的会很久不见。”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的语气,只是少了从不离手的折扇。
未等嬴城说些什么,骆清姚反倒先叹息了一声,“抱歉了,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境,只怕我也少不了一份责任。”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清姚,是我欠你一句谢谢。”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蓟常曦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他们远离其他人,声音也并不大。
“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嬴城说道,“你该祝我路途顺利才对。”
“得了吧,这么多禁卫贴身跟着,不顺利也给你变顺利了。”
嬴城哈哈一笑,他上前抱了一下骆清姚,“若有机会,真希望再和你坐在一块儿喝酒。”
“那你得快点啊,”骆清姚也反手搂住嬴城,“我前些日子刚拿了几坛好酒,就等着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至此天南海北,各自保重。
嬴城终是策马扬鞭,和蓟常曦一起离开了这个红尘喧嚣三万丈的烟华之地。
去北疆的路很遥远,而且也不见有多平坦。嬴城去过一次,自然知道。
好在这次同行的其他人也都是有经验的,所以路上没出现什么突发情况。越近北疆,天气越寒。
近一个半月的时间,足见艰辛。
虽说一切还算顺利,但嬴城却有一件非常担心的事情,那便是常曦的身体近日好像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北疆是那人长大的地方,不存在无法适应这种说法。可这些天来,常曦总是没什么精神。嬴城最初以为他是太累,连着休息几日后,却也丝毫不见缓解。此外,对方的食欲也开始下降,除了脸色苍白之外,整个人还瘦了一些。
嬴城说着要带他去看大夫,可是蓟常曦却没太当回事,只说自己可能是累到了。
联想到之前常曦中的毒,虽然毒早就解了,可那一次还是对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这样想来,嬴城也以为只要多休息多调养就好,便让宁祥买了一些调理的草药回来煮给常曦喝。
不久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北疆的轲坪镇。
重回故地,可身份和处境却已大不相同,嬴城不由生出几分感慨:真是世事难料,又有谁会知道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是活下去……又或者,埋葬在这片黄土之下?
第43章:最后一役(上)
如今的轲坪镇再不是以前太平长安的模样,人们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忐忑与不安,街上也冷清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战事的缘故。
驻守轲坪的将领特地过来接引嬴城,一路上讲了不少北疆的情势。
“现在两军对抗愈加紧张,浒牢关的危机一直没有消除,倒是近几日交战,又折了一位总兵。”轲坪驻将摇头道,“楚国这次是准备了已久,再这样下去……大梁怕是……”
嬴城岂会不懂他的意思,静默片刻后问道,“那么蓟老将军呢?他们也会来轲坪镇吗?”
“王爷,蓟家的人今日应该已经到了浒牢关。明天,我会派人送你和蓟侧君过去。”
点点头,嬴城此刻心里也不安宁。浒牢关是抵御楚国的一道重要关卡。只要能守住,那么取得胜利还是有很大希望。但现在问题是……浒牢关还能抵挡多久?两国现在的具体战况又是如何,这些……只能等到去了浒牢关才知道。
嬴城转头去看蓟常曦,果然那人也是眉头紧蹙,面色凝重。
入夜,能听见窗外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还有不知名的鸟嘶鸣过空。一片月光落进了房间,身边的人却依旧辗转难眠。
“常曦,别想了。明天就能到浒牢关,到时一切也都清楚了。”
“我知道……另外,我也考虑了很久,不如你还是留在轲坪吧,我去浒牢关和父亲他们会合。”
嬴城很是不赞同,“怎么又说起这个了,我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我陪着你。而且这段时间你身体一直不好,我更不可能放心了。”
蓟常曦也明白嬴城有时候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包括自己也不行。可是……这次不是闹着玩,若真的再也回不来……那该怎么办?自己和蓟家可谓以死明志了,但嬴城何其无辜?
脑中思绪纷乱,心口又开始发闷,他抬手轻轻按了按,想要压下那股不适感。
嬴城有些紧张的问道,“又不舒服了?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可能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才会这样。等真正到了疆场,也就没这么娇气了。”
“可你这段日子基本都是如此,有时吃东西还会想吐,不让大夫来看看我不放心。”
“真的没事,”蓟常曦抱住嬴城,“若我难受,肯定会说的。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走一段路。”
嬴城被他拽的紧紧的,也没法动弹,只好作罢。
次日,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启程去往浒牢关了。
这一路,几人都很沉默,就连平时喜欢热闹的宁祥也不怎么言语,大约是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每个人此刻心中都异常沉重。
北疆滚滚黄沙和冷冽的寒风像是要为气氛多添几分萧瑟,此情此景,竟是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惆怅和软弱。
而当嬴城重新见到蓟宏之时,这位昔日的定北大将军苍老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不退分毫。
“将军,这段日子你受苦了。”
蓟宏之摇头,面色有些动容,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片刻,只见他突然跪在嬴城身前,还欲磕头,被嬴城及时拦住了。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连累了王爷,老臣深感不安。让您陷入这种境地,老臣……”
这时,蓟常聆也跪了下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蓟家变成这样也是我的错,王爷受累了。”
嬴城见他们这样,心中很是不好受,眼看蓟常曦也要陪着那两人一同跪在自己面前,他终于生气了,“够了,现在还是讲这种话的时候吗?将军,蓟总兵,楚国就要攻入浒牢关了,我们不是更该关心怎么尽快去平息动乱,然后全身而退吗?现在揽责任根本毫无意义。”
“……是。”蓟宏之终于说道,“王爷说得对。”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赢得一场胜利,或是至少势均力敌,而不是一直处于挨打的状态。
军营中,蓟家军已经全部集中在了这里。他们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眸子中的不屈和坚决显而易见。他们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恨,只是接受了所有的一切,浒牢关一战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战,为了蓟家也为了自己,他们坚定而无畏。
只是小鹤看见蓟常曦的时候,依旧和以前一样没有克制住的扑了上来,一边说着“常曦哥哥我好想你啊。”一边抱着不肯撒手。
常曦亲了一下小鹤的头发,说道,“我也很想你们,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虽然气氛紧张,宁祥还是忍不住对小鹤翻了个白眼,“一点长进都没有,那么爱撒娇。”
嬴城难得有心情开玩笑的捏了一下宁祥的脸,“你当时坚持要来的时候,也和小鹤差不多啊。”
宁祥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随后,在他们到达浒牢关的十多天里,亲眼见证了这场战争到底有多艰难。
不利的局势,低落的士气,以及最重要的……粮草补给不足。楚国出击声势慑人,且是有备而来,根本无惧大梁的进攻。
在两军对垒的失败后,大梁只能死死防守。然而这样死扛又能扛多久?现在敌强我弱再明显不过,浒牢关所谓的守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相信在楚国这样强大的攻势下,城破兵败不会太远。
就在嬴城烦恼的时候,蓟宏之又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赤渡古城的粮草恐怕已经不足以支撑太久了。更糟糕的是运输粮草的广济官道已经被楚国士卒给截断,其他路多狭窄难行,加上北疆天气变幻莫测,冒险用其他栈道运送粮草很容易遭遇未知困难。现在,浒牢关犹如一座孤城,只需弹尽粮绝,敌方便会来个一网打尽。
也就是说,趁着粮草还够用的时候,他们必须想个法子,突破重围。
嬴城及其他人借着夜灯查看四周地势图,希望能想到一个有效的方法。
正在商讨间,却听见外面有士卒传报,“将军,王爷,刚接到信函,王都那边有人过来了,来的人是……”
嬴城挑帘而出,问道,“是谁?”
“回王爷,来的人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