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穿越 二)——阿堵
阿堵  发于:2015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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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锡朝风气开放,独孤萦虽是未出阁的小姐,因生母早逝,养母地位低下,管不住高贵的嫡出大小姐,只得任由她跟亲弟弟同进同出。故而独孤铣身边的几个重要侍卫都是认识的。

豆蔻年华的独孤萦,已是亭亭玉立少女模样。五官秀致美丽,气质沉静端庄。冷冷淡淡看人的样子,跟她亲爹倨傲的时候简直出自一个模子。只是因为年纪小,又是女孩,这份倨傲反让人觉得矜持自重,正符合她的身份。

只可惜,宋微脑子里压根没有矜持自重这根弦,肆无忌惮打量人家小姑娘,一边看,一边暗暗赞叹,这才叫做大家闺秀。

独孤萦微微点头:“秦侍卫。”打过招呼,转向弟弟,“小莅,过来。你为何在此,惊扰了父亲贵客?”

伺候大公子的婢女清早不见主子,以为去了大小姐住处,结果却不在。熟知弟弟习性的独孤萦稍微开动脑筋,便找到这里来。

独孤莅被姐姐抓了现行,立刻彻底恢复成小孩神气,垂着脑袋一步一蹭,蹭到姐姐跟前,小声道:“爹爹回来了,定要查看功课。我昨夜突然想起来,两月前临的经义,落在了这边……”

独孤铣对儿子,一贯要求苛严,不苟言笑。尤其嫡长子,因为总是拿自己作比,便时常觉得差强人意。几个孩子都有些怕他,以独孤莅为甚。听说父亲回来,连夜清点功课备查,不睡觉练了两趟拳,把几摞临帖大字按日子数了又数,数来数去总差一个月,半夜如厕都在想这事。终于记起来,当初姐姐帮着抄完那个月的份额,换了一刀新纸,写完的随即卷起来收进柜子里,这回搬去南院,被自己忘在了脑后。

搬地方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这院子要腾出来,给父亲请回家的贵客住。不敢惊动旁人,大清早借口练功,一个人从南院侧门溜出来,跑到东院。结果才到门口,就被假山上逗鸽子的神人吸引住了,差点忘记正事。

小孩子最怕查作业,宋微这方面的经验可是不少。独孤莅的话他听见一耳朵,才知道这院子原本住的侯府长子。一面在心里同病相怜,一面袖着手装路人甲。

谁知独孤大小姐看了弟弟片刻,忽然牵着他的手来到宋微面前,施了一礼:“舍弟莽撞,打扰贵客,请见谅。”

宋微摇摇头:“无妨。”

就见独孤小姐转头对秦显道,“小莅有一卷临写的经义,遗落在正房北侧柜子里,恐怕爹爹要查看,有劳秦侍卫帮忙取来。”

秦显应了,很快进去又出来:“回大小姐,未曾见到大公子临写的经义。”

独孤莅一听这话,急得几乎要哭。

宋微心想,独孤铣是有多凶残,把个儿子吓成这样。双手一摊,对小孩儿笑道:“许是记错地方了,不如你自己进来找?”

独孤莅抬腿就往里冲。独孤萦弯腰拖住:“仔细些,叫香槿和木槿跟你去。”说着,示意身后两名婢女跟上。

独孤铣到家前,这院子彻底做了打扫,之前伺候的婢女仆役都没留下。正房柜子里一卷字纸,自然无人知其下落。独孤莅带着两个婢女也没找到,婢女知道轻重,不敢乱翻,还出来请示大小姐。

独孤萦站着没说话。为这点事惊动庶母或者大管家,落人口实,端的不值得。跟爹爹求求情,或者干脆重头抄一摞,还省事些。

这年代有惜字纸的习惯,大户人家主子写的字,即便作废,也不会乱扔。宋微把手一挥,对秦显道:“秦大哥,不如请几位侍卫大哥都帮忙找找,找着了便让大公子带回去。”冲小孩挤挤眼,“这么点小事,当然没必要跟侯爷提。”

侍卫们纷纷帮着大公子找作业。独孤萦看一会儿,觉得还是自己靠谱些,与宋微打个招呼,轻提裙摆,领着两个婢女跨进院门。独孤莅见姐姐出马,立刻有了顶梁柱定海针,装模作样这里瞧瞧,那里瞅瞅,回头看见宋微手心托着粟米喂鸽子,不知不觉移动脚步,凑了过去。

终于,独孤大公子的作业找出来了,一边被姐姐拖着手往外走,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宋哥哥,我明日还来看小拉和小丢。”

宋微笑着冲他摇摇手。

这一日独孤铣又进了宫,傍晚才回家。秦显汇报大小姐大公子撞见宋公子始末,他皱皱眉,没太放在心上。

皇帝明显近情近怯,连着两天跟自己打听个不休,却始终不提见面的事。独孤铣甚至想,皇上再这么事无巨细打听下去,只怕自己撑不住要把隐情全抖出来。先不管他认不认得回儿子,先认了侄儿媳妇再说。

晚饭前与儿女们见面,检查功课兼训话。几个月不在家,两个儿子都攒下一大堆字纸。独孤铣看见大儿子那里边有一摞卷得格外厉害,心知是今日许多人翻箱倒柜帮他寻出来的。只装不知,照常看过。他一向觉得这个儿子既没能遗传到自己的优点,也未能继承他母亲的长处,只希望后天严格训导,将来担起独孤家的重担。这会儿想起秦显的描述,不由就觉得这样的孩子一定很得某个人欢心,忽然发起愁来。

因为约了父亲跟宋微一起吃饭,没多少时间耽搁,最后叮嘱女儿带好弟弟便罢。独孤铣对自己这个长女的感觉很微妙。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养女儿,头几年有老婆,后来就交给了侍妾。反正宪侯府的嫡女,哪怕针线都不会拿,大字不识一个,也必定一生风光富贵。后来发现女儿很有长姐风范,便十分欣慰。儿子们学文,女儿很自然一起学,儿子们学武,女儿在旁边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独孤铣的亡妻,是成国公宇文家的小姐,秀外慧中,仪态端方,当年京都贵族女子中首屈一指,很得丈夫敬重。独孤萦像足了生母。本来父女间就不亲近,因为这一点,越发不亲近。独孤铣曾经听给儿子授课的大儒夸赞女儿有悟性,当时就觉得,若老大是个儿子,情形也许会好得多。

晚饭摆在独孤琛住的南院,独孤莅平时跟祖父一起吃,今日被打发去了姐姐那里。而宪侯小儿子独孤莳,则跟母亲住在一块儿。

只有三个人吃饭,伺候的也是最忠心的下人,气氛宁静而温馨。宋微进屋先给独孤琛行礼:“宋微见过老侯爷,给老侯爷请安。”

独孤琛望见他的脸,呆了呆,马上露出笑容回应,和蔼又不失热情。

一顿饭吃得非常尽兴。独孤琛远比儿子随和,好相处得多。直到饭吃完,告辞回到自己住处,宋微还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见完家长了?家长原来如此好见!这不科学。

宋微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问:“你父亲不知道……是不是?”

“暂时还不知道。慢慢来。如今家里我做主。”独孤铣安顿他躺下,亲了亲,道,“睡吧。我还有事要做。”

宋微觉得他脸色不太好,正要说话,却听他又道:“我跟秦显说了,小莅再来扰你,直接遣回南院去。”

宋微听他提起这茬,说多了彼此尴尬,只好道:“你既有事要做,赶紧走,别吵我睡觉。”

次日,独孤琛乘着肩与进了宫。

皇帝不等他下拜便拦住:“子玉,怎么样?”

独孤琛也很激动,稳了稳心神,望着皇帝道:“皇上,微臣觉着,这位宋微公子,与纥奚昭仪面目十分相像,尤其眉眼之间,极为神似。皇上见了,便知分晓。”

当年宋曼姬在宫中固然没有见过宪侯,独孤琛作为护卫天子安危的近臣,却在皇家狩猎场上见过皇帝带在身边的纥奚昭仪,印象深刻。

第〇六七章:俯仰庶几无怨怼,轻佻乃尔见纯真

皇帝听了老兄弟传来的内部消息,哪里按捺得住,当即就要把人召入宫中,或者自己微服去侯府相见。独孤琛进宫之前,已经思量妥当,这时一条一条摆出理由,建议皇帝至少忍到新正初一百官朝贺之后。毕竟,只有几天就到除夕,宫中朝里,各种仪式活动不断,正是最为繁忙的时节。天子一举一动,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冒然行事,不小心走漏风声,回头再有关照不周之处,那可真叫终身遗恨了。

更何况,事有巧合,人有相似。万一……不是呢?冷静几天,也利于客观判断。只不过,独孤琛心中已然断定,即便宋微不是流落在外的六皇子,凭他那张脸,还有那个性情,得到天子青眼相加,已是意料中事。皇帝比他自己还要大三岁,兼且身体每况愈下,有这么个人留在身边,也算垂暮之年一点安慰。

毕竟久居至尊,皇帝很快镇定下来,冲独孤琛道:“就让那孩子依旧在你府里住着罢。听小泽说,早在前年去南边巡方的路上,他们就认得了,性情相投成了朋友。在你那住着,他大概也舒坦些。”说到这,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见冥冥中自有指引。子玉,我看小泽是个有福气的。”

皇帝这话意思可就重了。独孤琛忙不迭跪下,替儿子谢主龙恩,心中喜忧掺半。喜的是儿子这些年着实干了几件极得圣心的大事,如今年轻一辈里,最得皇帝看重信任的,别无他选。忧的是照这个趋势下去,来日新君上位,若心胸不够宽大,宪侯当如何自处?

太子禁足反思已有大半年,并无别的处置。大臣们渐渐也看出来,皇帝的态度,大概只是借此磨砺太子,说不定很快就要松口。父子之间龃龉既生,回复以往和谐关系是不可能的了。然而最能干的三皇子隶王因罪夺爵圈禁;二皇子性情狭隘,因幼年受过伤害,身体也不大好;四皇子心无大志,耽于游乐;五皇子原本最得皇帝宠爱,但因其与三皇子同为施贵妃所出,受母兄连累,圣眷大不如前。如此细数下来,哪怕太子有诸多不如人意之处,也还真没有谁轻易能够取代。

三公五侯八大世家陪着皇帝看了这么久,多数隐隐认可了这一点。毕竟,太子好歹是个熟练工,不至于把局面搞得太坏。

皇帝与独孤琛商量的结果,定了正月初三,宫中朝里各项活动结束,上下都正式享受新正假日的时候,微服出宫,去宪侯府逛一逛。

皇宫里忙着准备过年,宪侯府自是同样忙碌。有侯爷特意嘱咐,一应节庆用品,都由大管家亲自送到东院门外,交给秦显拿进去。面上的装饰摆设大管家主持置备,衣裳日用之类,则是宪侯那位相当于内管家的侍妾准备的。

秦显叫人把箱子抬进小厅,交给宋公子自己看。

宋微正好喂完了驴马,溜完了鸽子,于是翻检着几箱东西打发时间。有两箱都是衣服,只来得及做了冬天一季的,从里到外零零总总不下几十件。最好的料子和做工,满眼云锦流霞。另一箱子鞋帽配饰,光各色腰带就十余根,镶金嵌银坠玉掐丝,一片珠光宝气。最后一个小箱子,打开一看,许多瓶瓶罐罐,精致漂亮。宋微拿起来瞧瞧,又打开来闻闻,始终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撇撇嘴,心想,宪侯这位侍妾好生贤惠。

发现底下还有个更精致的锦盒,遂将瓶瓶罐罐挪开,揭开盒盖。

这回他的表情终于碎裂,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盒子里赫然排着大中小三个型号一套玉势,纯白的羊脂玉雕成,莹光流动,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宋微低头瞅了一阵,拿起一支,入手细腻温润,成色毫无瑕疵,堪称玉中极品。

没想到宪侯府的内院,还有这等好东西。独孤铣他是知道呢?还是知道呢?

东西放回去,几个箱子原样封上。宋微手指敲着箱盖,心想,等过了年,就设法搬出去吧。至于这些东西……嗯,一件不拉,统统带走。说到底,都是钱么。那羊脂玉随便敲下来一块,就够普通人家吃喝好几年的了。

午后阳光不错,正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宋微请侍卫搬了张长榻搁在走廊里,又搬出两个黄铜炭炉,一边一个,懒洋洋地躺着烤火晒太阳。

廊下种了一排冬青,远处假山下还有几株腊梅,明黄翠绿,虽然新春未至,已经很有几分春意。不过宋微觉得最好看的,当属侧面那几株海棠果。树叶早已掉光,果子没人吃,红艳艳一丛丛挂在枝头,小巧可爱。偶尔顶上还堆点儿没化尽的白雪,倒像是夏日里裹了奶油的樱桃。

躺了一会儿,宋微起身,在花园里转个圈,寻到一处适合做弹弓的枝丫,掏出小刀砍下。门口守着的恰是曾经帮他做雪滑梯的赵侍卫,宋微笑嘻嘻走过去,把树枝往他面前晃晃。这位果然上道,立即心领神会,叫同事顶班,转身出去,不大工夫,便替他找来了牛筋和熟牛皮。

府里没法射箭,玩弹弓倒是正好。

宋微道:“赵大哥,咱们多做几个,一起玩,还能比赛。”

赵侍卫咧着大嘴应了,砍下好几个“丫”形树杈。一边做,一边笑道:“宋公子,咱们可得小心些,别打到院子外边去。否则侯爷回来,弟兄们又要蹲马步了。”

宋微也笑:“各位大哥的本事,小弟还不知道么?打中容易,要打不中,那得多难呐?”至于他自己,力道或许不济,准头可是一等一的好。

弹弓这东西就地取材,简便容易。只是花园里打扫得过于干净,居然找不出用作子弹的碎石子。

宋微眼珠一转:“有了!你等着。”从房里端出两罐琉璃围棋子来。

赵侍卫看他一眼,犹豫道:“宋公子,这个会不会不合适?”

宋微大咧咧挥手:“还有玉的,我怕你家侯爷心疼,没拿。”

说着,捏起一枚棋子,拉开弹弓,眯眼瞄准。“噗”一声轻响,一颗圆溜溜红彤彤的海棠果从枝头落下,掉在地上,滚了几滚。那海棠果挤挤密密一堆,这一颗被击落,其余的晃了几晃,还好端端挂在树枝上。几个围观的侍卫当即就拍手叫了声好。

声音惊动秦显,瞧见一堆人不干正事围着瞎闹,立刻板起了脸。侍卫们一哄而散,各就各位,剩下宋微独自站在院中。秦显看清楚他在做什么,没说别的,只道:“公子别玩太久,小心着凉。”

宋微也不为难他,点头说好。瞄准高处一颗海棠果,棋子脱手射出,果子应声而落。心头被那盒玉势硌应出的一股浊气消散不少。

瞥见小拉跟小丢在假山上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顿时起了坏心,一弹弓打过去,棋子儿贴着鸽子身边的山石擦过,吓得两只鸟儿扑棱飞起,转了好几圈才小心翼翼落下。

宋微哈哈大笑。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犯贱。在人身上受了憋屈,拿鸽子撒气。

不再捉弄两只鸟,手里抄着弹弓,一边溜达,一边专挑位置刁钻的果子下手。渐渐玩出成就感,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也就想不起来了。

听见门口有人说话,探头看看,居然是前天才来找过作业的独孤莅。秦显正温和又坚决地挡在门口,好言好语相劝:“大公子,客人正在休息,不方便请大公子进去。大公子赶紧回去吧,耽误了功课,回头侯爷该说了。”

独孤莅背着手,一本正经道:“我已经做完了早课,上完了经义,下午的骑射从未时三刻开始,不会耽误功课的。”指指身后两名婢女,“不信你问丹桂和月桂。要是宋哥哥在休息,我看看小拉跟小丢就走,好不好?”

秦显还要劝,宋微已经绕出来,笑道:“大公子今日可好?”

“宋哥哥!”独孤莅欢呼一声,跑进院子。

看完鸽子,小孩眼尖,立马发现廊下摆着做好的弹弓。秦显拦得住侍卫,可拦不住未来的小侯爷。宋微跟独孤莅一人一把,选好地方就开始比赛。独孤莅年纪虽小,已经跟着师傅正而八经练了快一年骑射功夫,比起宋微这个半吊子,技术不相上下。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打中的海棠果分别捡起来,排在走廊栏杆上,好最后计数算输赢。有时没瞧清楚,为了一颗果子到底属于谁,还要争吵半天,最终猜拳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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