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像这样静静地听他说话,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仿佛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境,而最真实的东西只有我们的对话,平常、随意、零散,怎么可能这样平和自然,不可能的,我已死过一次,而他已订婚,华丽的红宝石戒指套在他左手的中指上,衬得手上的肌肤越发白皙透亮,戒指虽然与这身装束很搭,但依然刺眼。
我说:“这世上可能只有天气不受你的控制,连人的灵魂都可以买到,只要你想。”
“下辈子吧……”他轻轻转动方向盘,车在宽敞的露天停车场里游走,周遭寂静。
他目视前方,嘴角微扬,“薰,你知道么……我患了绝症。”
不夜城的上空盘旋着来自十九世纪的秃鹫,它们呼啸着、徘徊着、寻觅着,炫耀着血色的眼眸,漆黑的翎羽,森白的骨爪……魔法将要带走这个时代的灵魂,摧毁人世间所有最纯粹的东西。
这是魔鬼的诅咒、神的谴责。
第58章
我怔怔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是脑癌。”
“……”
不可能的,
不可能。
我不知愣了多久。
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面前渐渐放大,他侧过脸吻我,温凉的双唇轻柔,坚毅。我喜欢他每次吻我的时候那股认真劲儿,会使我内心深处的欲望在瞬间得到肯定,使欲望燃烧起来,越燃越炽热。然而这一刻,他的认真令我心酸,每一次唇舌的碰撞都牵扯得心脏越来越疼痛。
我推开他的身体,凝视着他,才发现他的脸颊是那样的清癯,眼窝深陷越发显得鼻梁突出,粉打得很巧妙,下眼睑淡淡的黑眼圈被匀匀地遮住,脸色略微发青,发自内心强烈的怜惜冲入我的眼眶。
“千夜,冷不冷?”我双臂环住他的腰。
他轻轻摇头,又微微点头,眼底的伤感隐藏在淡淡的微笑之下。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几乎掉下泪。他张开双臂用力搂住我,鼻尖深深地埋进我的肩窝,身体在微微抖动,喉咙像是在哽咽。
许久,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别再分开了……好么?”
曾经如此地计较付出后得到多少回报,到最后终于懂得,一切所谓的拥有,终会失去。
我不可能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即便他一天比一天憔悴,他的时间在一点点耗尽,我仍然要在这之前结束这一切。
医生说,直谷如果坚持吃药化疗,最多维持半年,但是如果做手术成功了的话,至少三年。手术危险性相当大,成人的危险系数更大。况且,直谷不可能接受什么手术,他不会把自己交给所谓的科技,他的复古情结在最后的日子里越发极端,宁可把命运交给神。
据说弘谷专门为他研发一种可以对抗癌细胞的天然提取药物,第一期合成出来的全部给他吃了,从血样化验结果看,效果还可以,虽然治愈的可能性没有,但可以免受很多罪,与此同时机体抗药性的因素必须考虑,加上癌细胞变异的能力也是相当惊人的,在不做手术的情况下直谷剩下的时间至多一年。
这几天,一天到晚都在和直谷做爱,很久不见,他玩法也变了,他在上面的时候,我会尽力配合,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把他推倒。但我生性爱犯贱,看他那张小脸儿一阵青一阵白的,做了几下就舍不得继续,赶紧乖乖翻过去给他上。
床上功夫好的男人分两种,一种是天赋好,生来就能收放自如,一种是心理素质好,懂得张弛有度。我就是前者而直谷是后者。做得多了自然心理素质好。不过也有例外,东条就是个例外。
又是午夜,直谷因为白天纵欲太多,一直睡过了午夜,错过了他认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其实他就是个任性的大男孩儿,敏感得如同一颗不断陨落着的流星。我喜欢看他安静地歪在沙发里抽烟,默默地守着我,就像守着一件稀世珍宝,而这一刻我也这样守着他,就让我好好再看他一眼。
我掏出风衣兜里的手枪,藏在身后,走到床边,我想我不会让他痛苦,一发足以毙命。
我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他一动不动睡得很沉,很静,清淡的眉修长舒展,皮肤细腻得一根细纹都看不见,秀气的鼻尖像钻石切割过一样立体完美,瘦削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浓黑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我狠了狠心,别过头去,刚要扣动扳机,这时,他动了一下,头偏向一侧,嘴角微微张开,喉咙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呜……薰……”
我立刻收起枪,走到窗前,大口地喘气,现在的位置是帝国酒店顶层的总统套,直谷的专用房间,俯身下望,大街上依旧车流攒动但声音依稀,站在六十层的摩天大楼上感觉几乎是脱离了尘世,东北角的小山黑漆漆没有一丝灯亮,那是姐姐的家。
我还想再看姐姐一眼,再看侄子一眼。
我把手枪收起来,上床抱住直谷,他在睡梦中握紧我的手。我的眼角流出泪水,是懦弱的眼泪,我真正的想法是再这样抱一下他吧。
不知不觉自己也跟着睡过去,第二天早上我慢慢睁开眼,看见他酒红色的卷发在眼前一颤一颤,睁大眼睛再看看,被子丢在一边,他骑在我身上,虽然穿着内裤,我的硬物在他的两腿中间上下磨蹭。我浑身血液在回流,激荡着从下身不断冲到胸口。
直谷穿着黑色绸缎长睡衣,宽大的白色蕾丝领边儿和袖边儿像云朵一般轻柔曼妙,纤细的脖颈、姣好的脸庞,犹如一株出水的芙蓉,一只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拿着西式勺子轻轻地搅动着,香喷喷的可可味道钻入我的鼻孔。
“喂喂,你就是这样跟别人道早安吗?”
他用拇指轻按了一下我的嘴唇,“梦见谁了硬成这样?肯定不是我吧。”
我推开他,起身穿睡衣。
“心情不好?”
我说:“你也太乱了吧。”
他端起咖啡杯,继续搅动:“哪个男宠敢嫌弃他的主人乱?”
我回头瞥他一眼,僵持了一会儿,不说话,去浴室洗澡。最近,直谷为了和我做着爽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全靠咖啡和葡萄酒度日,腹腔空空荡荡,脸颊也瘦了好多,不过他的脸越瘦越好看了。
我走出浴室,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叠着腿在沙发上坐着。
“你要出去?”
他点点头说:“嗯,你暂时可以自由活动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还有一堆事情要忙。”
我说:“忙婚礼的事是不是?”
“……算是吧。”他目光无波地看着我。
“噢,那你忙吧……我回去了。”
我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穿裤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流浪狗。穿上裤子,然后是衬衣、皮鞋……
直谷一直在身后默默地看着。
“薰。薰薰。”
我停下来,回头瞅瞅他,“嗯?”
“不高兴啦?”他仍然坐在沙发里,标准的坐姿。
“为什么不高兴?”我盯了他一眼,继续穿,“我高兴着呢,身为男宠,活儿干完了,终于可以收工了。”
他轻轻一笑,一定是扯着嘴角,眼部肌肉一点没动,我虽然看不到,但可以想象。
这时听见他说:“当初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才和由子有了婚约……”
我打断他,“给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又没介意。”
他点点头:“那好,以后不说了。”
然后是两人长久的沉默。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忽然转过头来问他。
直谷微微有点惊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我打破僵局,“算了,只是顺着你的话随便问问。”我摸了摸裤兜里的车钥匙,走向房门。
“薰。”
我停住脚步,没回头,听见他沉静地说:
“我爱你。”
我的喉咙里有酸痛的感觉,仍然没回头,还勉强往前走,“哎呀,知道啊,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呀,好端端的,又不会突然蒸发……”话说到一半,也觉出不太轻松,赶紧旋开房门,逃出去。
看着电梯间的显示屏上楼层在递减,心情坠落得速度似乎比电梯还快,都说分手的恋人就算复合也会因同样的理由再分手,我曾觉得这些道理荒谬到迷信,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发生微妙的改变到了开不得玩笑的程度,似乎除了肉体上的激烈撞击没变,其余一切都必须小心翼翼。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他选择稳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每当我直视他的双眼,从他眼里能捕捉到生死相许的感觉,真没想到原来他心里一直觉得同性伴侣只是临时的寄托,在他的一生中总归是个阶段而已,不会到永远。
我怎么就对他下不了手,不行,下次我必须结束这一切。
之后的一个月,我都在家里,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吃饭,洗澡,足不出户,手机上几十个未接来电几乎都是麻宫的,几百条短信都是老姐、三上、同学和朋友的,没有一条是直谷。
周日一大早,我被一阵电话声弄醒,手机铃声显得特别急促,我抓起手机,眯缝着眼睛看来电显示,一串熟悉的数字,我立刻坐起来,慌张地按下接听。
电话里的声音仍是安静深沉,“薰,我在你家门口,你开一下门。”
我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立刻穿上裤子,走出卧室,“你怎么来了?”
直谷在电话里说:“你家的花圃有点乱,回头叫人收拾一下吧。”
我迅速跑下楼梯,路过落地镜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镜子,一刻没有耽误地跑去门厅开门。
门一打开,刺眼的阳光就扑进屋子里,清晨的空气很湿润,直谷穿着浅蓝色的英伦衬衫,开襟儿上细细的一条纯黑水晶,看上去简洁帅气又不失奢华,非常符合他的身份,酒红色的卷发稍微长长了一些,粉妆依旧打得自然而立体。
“superise!”
一大束黑玫瑰从他身后拿出来。
我接过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为什么送我花?”
直谷将手机扣上放进裤兜,“不请我进去吗?”
“哦。”我捧着鲜花把门拥开。
直谷走进来,背着手四处看看,随意地坐在米色沙发上,“从今天开始,我们正是约会吧!”
“约会?”
“嗯,是啊。”
我揉揉眼睛,“你等等,”我到洗手间胡乱洗了几把脸,出来时,见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着杂志。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你刚才说约会是什么意思?”
直谷放下杂志,一只冰凉的手刮刮我的脸颊,“薰薰,我已经把婚约取消了。”
“啊?”
我一时没理解“取消婚约”的意思,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温软的唇已经贴在了我的脸颊上,飞快地一个轻吻。
“那不……”还没说出口,就被他食指压住了双唇,冰滑的指尖划过我裸露着的胸肌上,在胸沟处留连了一下,落到裤子拉链上。
我深呼吸,拿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千夜,你是说你不跟近海由子结婚了,是吗?”
“是。”他微笑着眨眼。
“那,怎么跟近海集团交待?”
直谷说:“我已经交待好了。”
我心脏跳得很厉害,“那……北美那边怎么办?”
“一定可以解决的。”
他将身体贴过来,一手轻轻抚摸我的前胸,一手继续向下探索,“薰,你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什么话,我本来就是男人。”
“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在下面喘粗气的样子。”他说着把手伸进我的裤子里。
我抓住他的手腕,“那是我让着你。”
他抽出手,揉了揉。
我说:“你……真的不结婚了?”
“是的。”
“……”我沉默了一下。
他靠过来,两个人的脸贴得很紧,鼻尖互相摩擦:“我想把最后的时间都给你。”
“……”
我的唇舌被他吻住,却没怎么认真配合。
他停下来,盯着我的眼睛,“你不高兴么?”
“高兴……”
他掰过我的脸,凝视着我:“不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相信我。”
我盯着他晶莹剔透的眸子,翻身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
世界上最璀璨的事物,不是天上的星和月,而是那个人的眼睛,他是一位伟大的魔术师,一双美丽修长的手可以要去任何东西,当你的灵魂被他深邃绝美的眼眸吸附而去,他的表演已告结束,而你,却变成了一具躯壳。
然而,他的微笑却是那样寂寞,就像一株淡雅而忧郁的郁金香,他从不与谁争辩,因此你情愿为他燃烧自己的灵魂,无怨无悔。
就让我再沉沦一次,哪怕只是短暂的沉沦,哪怕是毫无理由的,在一切都结束之前,就让我深深地毫无保留地彻底地沉沦,然后再亲手摧毁我们的一切。
……
我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忙得热火朝天,直谷在全神贯注地打他的电玩,夜间十二点,他说肚子饿,我爬起来给他做夜霄。做爱之后身体尤其需要补充营养,所以我做了一道汤。
我关掉油烟机,捧着汤盆走进来,直谷叼着烟卷,后脑勺扎个马尾,手柄遥控器被他搞得噼啪乱叫,不三不四的,哪里像个会长。
“夜宵好了!”
他回头瞟我一眼:“嗯!”
我拿了两只碗,把浓汤盛入碗里,盘腿坐在饭桌前,对他说,“暂停一下。”
“哦!”直谷叼着烟,盘腿坐下来。
我说,“把烟掐掉。”
他深深吸了一口,将大半个烟蒂捻灭在烟灰缸里,盯着自己的碗。
“咦?这是什么?”
“竹笋鸡丝汤,很有营养的。”
他用木勺喝了一口,然后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亲了一下,弯起眼睛说,“好好喝,你好有才华唉。”
“那就多喝点。”我将肉丝、笋丝几乎都盛入他的碗里。
他看来是真的饿了,一口气全部吃掉,连汤都没剩。我推过去自己的那一碗,“把这碗也喝了吧。”
他抬起头:“你不饿么?”
我笑着摇摇头。
他仰起头,把最后碗底的汤喝下,摸摸肚皮,“好像吃撑了。”
“谁叫我做的汤太好喝。”我用纸巾把他嘴角的油星擦掉。
他站起来,揉着肚皮:“吃撑了,吃撑了,陪我打会儿电玩吧?”
“不要。”我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我要和你做运动。”
他摸摸我的脸:“你真想短命啊?”
我眨眨眼睛:“你不是说和我在一起你无时无刻不想和我做吗?”
他笑笑:“我不是不想。”
我看着他嘟嘟嘴。
他抄起电玩控制器,回头刮刮我的鼻子:“今天都做了四五次了啊。”
“……”我默默收拾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