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从十二点开始,苏钧不想去的太早,到那里的时候十二点半刚好,送点钱就回来。
苏钧的奶奶陈梅花是个非常强势的老太太,当年她的丈夫从朝鲜战场回到家乡,李梅花才不到二十岁,拖着苏钧的大姑和大伯,一路辗转,硬是从隔着两个省的距离一路寻了过来,中间的艰辛可想而知,竟然也熬了过来。老太太在家里从来都说一不二,丈夫死了之后,也许是年纪大了看事的心态发生了转变,性格稍稍软化了些。
苏钧以前和老太太住过几年,但是对老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不客气的说,当初要不是因为老太太,他父母的关系也不会到后面的不可调和。
他很有印象的一件事就是老太太居然怂恿自己的儿子打老婆,当初父亲的家暴何尝不是因为老太太添油加醋,后面父母离婚了,老太太还挺开心的。
再后来苏应声取回来的李珍,也是老太太物色的,李珍长得比较小巧,其实还挺漂亮的,爱笑,说话细声慢气的,有种文雅味儿,当时又在一个单位当会计,老太太当时满意的不得了,不光是老太太,苏家全家都很满意。
所以他父亲再和苏钧母亲离婚不到一个月,就兴冲冲取了另一个个女人进门。
苏钧那会儿才五岁,心里想当然排斥叫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女人‘妈妈’,于是就一直叫李珍作“阿姨”。有一天在老太太那里,一大家子都在。老太太听到苏钧叫了一声‘阿姨’,二话不说居然伸出手打了苏钧一个耳光,横眉竖目,“叫她什么?!你以为现在是谁供你吃饭,你是不是还想你那个妈,你想她就滚,让她去养你,别吃我家的饭,吃里扒外的东西。”
当时苏钧都懵了,李珍笑着出来打圆场,说无所谓,孩子暂时不适应,可以让他慢慢改口。
苏钧不敢哭,老太太又抬起手,巴掌没放来之前,苏钧叫了声,“妈。”老太太满意的放下了手,苏父在旁边也笑了,一家人都很赞同这个叫法。
至于五岁小孩的感受,完全无关紧要。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苏钧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过了。
从回忆里抽出来,苏钧唇角弯了弯,他觉得自己在那样的环境没有长歪了,还能积极向上真是一件难得的事,也许因为自己不曾拥有,所以自己想把所有的美好都给达达,让达达幸福的成长。
这些年苏钧和家里的关系一直寡淡,父子之间的情分早就已经消失殆尽,比着陌生人还不如。他读大学的那四年,家里没有给过一分钱,也从来不提钱的事情,不问他读书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一直到苏钧毕业后的一年,李珍才打了电话过来,刻意的热络的叙旧之后,和他提了苏倩的学习成绩不好,准备学门专业的事情,艺术生的文化要求低一些,这样考大学机会比较大。然后又旁敲侧击和苏钧说苏倩学艺术的开支对家里比较大,苏应声不太赞同,所以才找到他,毕竟苏倩也是他妹妹。
苏钧当时没说什么,毕竟苏家是供他吃过十几年的饭,他不想欠苏家的任何东西,最好能划清关系。他对他那个父亲已经不抱有任何的期待。所以钧直接打过去了两万,两万块在县城学舞蹈怎么也够了,此后李珍就没有怎么联系过他了,连着叫他过年回来吃饭都是客套疏离,苏钧说不回去,电话那端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苏钧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李珍突然和自己开口了,李珍自己每个月大概有三千工资,他父亲苏应声开了一个店,也应该是有些存款的,后来苏钧才知道,夫妻俩帮张野在县城买了房子,一百二十个平方,一次性付清房款,他算了算,加上装修家电什么的,怎么也得四十万了,夫妻俩倒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也因为这件事,老太太和李珍的关系彻底的恶化了,毕竟张野和苏家没有一点关系,凭什么自己儿子为不相干的人花那么多钱,老太太闹过几回倒是无济于事,所以就不再开口和李珍说一句话,背地里没少编排李珍的话,这些话又传回了李正的耳朵里,于是双方正式交恶了。
苏钧送了彩礼,也不想留下来吃饭,转身就准备走,背后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苏钧回过头,那个人有些小心的问,“哥哥,你回来了怎么不去看看奶奶。”
叫他的人是他的弟弟,李珍生的双胞胎里的另一个,苏清。
苏钧对这个弟弟倒是有几分喜欢,笑了笑,“不了,我还有事儿,下次吧。”
苏清想劝两句来着,最后点了点头,“那好吧。”他也知道大哥和家里的关系不怎么好。
“苏钧,你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我说你也别太孤僻了,独来独往的。” 张野看着苏清和一个人说话,背影倒是有几分像苏钧,走过来一看,还真是苏钧。
15、
苏钧看都没有多看张野一眼,对苏清笑了笑,“我先走了。”
“嗯。”苏清点了点头,“我周末去看达达。”今天学校还在上课,他是请假过来的,待会就得回学校的。
苏清很宠爱他的小侄子,经常带达达去玩,达达也是有个有眼色的,知道苏清心软,他可以胡作非为,所以一到了周末,就问,“小叔今天来不来。”小算盘打得响亮。
张野看着苏钧渐渐远去的背影,努了努嘴,“什么人,装什么装。”
苏清没有接张野的话,径直往屋里走去,把还想发表意见的张野晾在那里。要说他两个哥哥关系还真不怎么样,两个都个性强,大哥太冷淡。二哥更甚,一张嘴巴不饶人,明明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别扭的要死。
院子的前面摆了一个桌子,送礼金的人在那里登记数目,张野走过去拿起本子看了看,苏钧居然送了一千块,他挺意外的,还真是冤大头,老太太可不一定承这个情。
其实一千块真不算多,苏钧先前看了看下,他这一辈的差不多都是这个数字,平淡不突出。
张野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扔在桌上,报了自己名字,说实话他一点不喜欢那个老太太,要不是碍于面子,他是一毛钱都不想给的,今天来还是苏应千叮万嘱的,那老太太在背后编排他的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还是说他是小混混,没有好下场。
说实话,一开始听到这话还挺气的,自己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双手挣钱,怎么就没有好下场了,老太太这话也太损了。
张野当时头脑一发热,就想冲上去和老太婆理论,被苏应声拦了下来。后来张野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又何必和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太婆说理。完全没那个必要,不是自己添堵吗?
他妈和苏应声结婚,苏家的人都当他是拖油瓶,不待见他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张野倒是知道老太婆为什么这么刻薄,不就是为了县城的那套房子,那套房子又不是他要的,是他妈买了,户主硬要写了他的名字,他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那套房子,他不过是挂了个名,一个月都不会去住上两天。退一步不客气的说,要真分得那么清的话,这房子的钱他妈拿了个大头,他自己也添了点儿,苏应声根本没出了多少钱,和苏家,和老太太就更没有关系了。搞得像是他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一对龙凤胎今年都升了高三,两个人都在县一中读书,县一中建校已经百年了,学校的宿舍也历史悠久,所谓的冬冷夏热。夏天睡在宿舍能捂出痱子,冬天一个晚上都睡不暖和,一层宿舍公用一个卫生间,落实了‘艰苦奋斗’的校训。
一般除了迫不得已,没人愿意住校的。也因为这样,李珍才在县城买了一套房,买的小区隔着一中很近,走路过去也就十来分钟,她有自己打算,房子现在买了,一对龙凤胎走读也就方便了,而且以后这房子还能当大儿子的婚房。
再说了,这几年房价节节攀升,买了放在那里只有升值的份儿,只赚不亏。
张野送了彩礼,也没留下来吃饭,朝着苏钧相反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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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钧从幼儿园接了达达回来,抱着达达往家里走。快到家里的时候,达达要下来自己走路。
苏钧刚达达放下来,他就蹦蹦跳跳的往前面冲,这个年纪的小孩都特别的活泼,像是有使不玩的精力。
前一段时间,路边的花坛整修,还有一些用剩的脚料没被清理,前面的就有半块砖头,达达没看到,刚好踢到了那块砖头眼看就要摔倒地上了,苏钧和达达离得有六七米,要去拉明显也来不及,他的心一紧。却见达达被一双手扶住了。
这掉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
陆庭川看着摔在自己怀里的小孩,愣了一下,达达还咋咋呼呼,在陆庭川的怀里站直了身体,也不觉得害怕,还笑了起来,睫毛扑了扑,露出一双的梨涡。
不知怎么得,陆庭川觉得自己的心竟然莫名其妙的觉得软了下来,他记得苏钧也有一对酒窝。他是不喜欢孩子的,因为太闹腾了,但是这个小孩好像特别和他的眼缘。
陆庭川不是第一次见达达,不久前在照片里就看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不是面对面,他一心都放在苏钧身上,也就没多大感觉。
陆庭川今天起来的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毫无预兆的突然就醒了,那时候窗外还是一片的漆黑,只远处点缀这几处的灯光,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
他打开笔记本,点开了苏钧网店的博客,一点点的往下拉,一字一句,仿佛能看到苏钧生活的轨迹,构成一幅鲜活的画来。
酒店的早餐送来的时候,他又想到苏钧以前每天都会帮他准备好早餐,能一个星期不重样。他七点洗漱完毕,早餐就已经热气腾腾的摆在餐桌上了,现在想起来,能一直坚持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苏钧至少每天都要比自己提前起床一个小时准备。
后来他一个人在洛杉矶待了三年,再也没人为他特意准备早餐,就算是有,味道也有很大的落差,不知不觉中,嘴巴就这样被那个人养刁了。
三年的同居,两个人互相的渗透,习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形成,陆庭川习惯了苏钧帮他准备好一切,把什么都当成理所当然,安然的享受,苏钧人走了之后,他才发现那个人并不是他的所有品。
以后不管是什么,他总情不自禁的拿着和那人对比,再熟练的管家,再好的厨师也不如那个人妥帖。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陆庭川以为是自己的不习惯,到了现在再一次见到苏钧,他才明白不是,他好像迟钝了些。不说是爱,他对苏钧几分喜欢是有的,不然两个人也不会在一起五年,两个人分开之后,再没能遇上让他动心的人。
他喜欢苏钧,弄明白了自己的心,陆庭川倒觉得放松了许多,觉得一切变得明朗了起来。有了明确的目标,就只要执行了。
陆庭川也处理好了文件,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了,叫来了陈昂,“我要出去一趟。”
要打听苏钧住在哪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陆庭川下了车,看着眼前的房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他还没有站到一分钟,就有一个肉弹就朝着他冲了过来,他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了一把,看到小孩的脸之后,抬头果然看到一脸紧张的苏钧。
苏钧看到陆庭川怔了怔,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从陆庭川的怀里接过达达,不动声色侧过身的隔断陆庭川落在达达身上的视线,苏钧帮达达整理好有些乱的衣服,“你先回家,爸爸一会儿就上来。”
达达点了点头,经过陆庭川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仰起头,脆生生的声音说,“谢谢叔叔。”说完也不等陆庭川的回答,不记性的蹦蹦哒哒的往前面跑去。
陆庭川嘴角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一直到达达消失在楼道里,他才收回目光,把视线放在了苏钧的脸上,明知故问,“他是你儿子?”
“嗯。”苏钧不想和陆庭川讨论达达,他不想当达达引起陆庭川的注意,虽然可能已经为时已晚,莫名的烦躁,苏钧岔开话题又问,“你怎么来了?”
陆庭川突然出现在达达面前,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陆庭川嘴角噙着笑,“你没时间当导游,我就自己四处走走。”
苏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说站在他楼下算是偶遇,陆庭川三番四次反常的举措,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他还没有迟钝到那个地步。
只是,他不敢也不想去深思,他已经输过一次,再赌不起第二次了。 更何况是赌注上还压上一个达达。
陆庭川看到苏钧没答话,又说,“不请我上去坐坐?”
不知怎么的,他对刚刚那个小孩有莫名的好感,总觉得很亲切,难道是因为是苏钧的儿子,爱屋及乌。
陆庭川来之前就让陆昂查过苏钧,他给这份调查报告打了九十九分,报告上显示这几年苏钧身边都没有女人,当然,也没有男人,所以这个孩子,应该不是苏钧亲生的。
他一点不介意苏钧这个儿子,还挺喜欢的,可以的话,三个人一起生活也不错,陆庭川过了而立之年后,看到别人家庭和睦,独居多年的他偶尔也觉得这种方式不错。
16、
苏钧半点也不想请陆庭川上去喝茶,先前自己一再的退让,不过是想让陆庭川的兴头快些的消下去,能越快离开这个小地方越好,这样他和儿子就可以重新过回以前安稳的小日子。
他不觉得因为达达是陆庭川的儿子,自己会多了什么筹码,每个人都有可能会跌倒,但不能总犯糊涂,没必要在一道坎前面摔两次。
达达是比他生命更重要人,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要珍贵。他怕陆庭川知道达达的存在,更怕陆庭川知道达达的身份。若是陆家想和他抢儿子,他这样的小门小户,只怕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的。
看着刚刚陆庭川停在达达脸上的视线,苏钧简直心惊,站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眉宇间太过相似,只怕是把三个人走在一起,绝大多数会认为达达和陆庭川才是父子。
虽然说,这个认知并没有错。
这世上知道达达是他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寥寥无几,陆庭川当然也不可能会知道,但接触多了,以陆庭川的精明,难保不会怀疑,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我家没有茶叶,陆先生若是想喝茶,还请移步别处。”苏钧一改先前的温和,直截了当的拒绝。
眼前的人前后态度转变太大,陆庭川颇为意外,情绪却也不放在脸上,缓缓的说,“没有茶,水也可以,故人来访,不请我上去坐坐好像不和礼数。”
两个人是哪门子故人?苏钧快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他不明白陆庭川现在怎么就这么执着了,有意思吗?四年过去了,两个人都各自的生活,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他实在想不到为什么陆庭川突然就找上门了,措手不及,搅乱了他平静的生活。
他也不想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至于旧情复燃,或者说好听点叫破镜重圆的那种剧情,更是没有半点儿想法。
两个人是有一段回忆,但是没必要念念不忘。
“若是陆先生想坐,右边直走,这条街的街尾有家茶馆,陆先生想坐多久都行。”苏钧半点不松口,把人往家里带的事他不会做,他没有那么傻。
陆庭川眼睛直视苏钧,苏钧表情淡淡的,却不避不让。
眼前的人一再拒绝,让陆庭川微微不耐,昨天苏钧的态度,让他本来是很有把握,这会儿却碰壁了,陆庭川声音低沉了些,“苏钧,你真的要这样?”
“我怎样了?”苏钧笑了笑,半点不把陆庭川的话放在心上,“陆先生,像您这样身份的人,实在是不适合站在这里,你看着四周萧条的,你就回吧,我也回家了,我们就不是一路的人。”
以前介意的事情,那些如鲠在喉的话,苏钧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这么大方的说出来,放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苏钧。”陆庭川听了苏钧的话怔了怔,在苏钧要走的时候,想都没想一把抓住眼前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