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响起了三下有礼的敲门声，仿佛连中间的停顿都计算好了，一分不差。

“噢，诺曼来了吧，”艾洛斯咬着叉子说，站起来去开门。西路则一脸不高兴，虽然现在从小小的蜘蛛脸上来辨别脸色有点困难，但是他用沉默严肃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艾洛斯打开门以后就皱起眉头，门外的不是诺曼，而是卡米拉。

“陛下，我一听说您来了就立刻赶过来了，”卡米拉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礼，却没有经过艾洛斯的允许，擅自走进了他的房间，“旅途还愉快吗？虽然您与诺曼大人在一起我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我还是要表达一下我的关心。”

“旅途还行吧，”艾洛斯眯起眼睛看着卡米拉，“我以为你回精灵之谷了，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又出现在了这里？”

卡米拉面对责难一点也不介意，他微笑着回答：“因为我知道您的目的地，自然要跟过来了，保护您是我们的责任嘛。”

艾洛斯扯扯嘴角，估计这个精灵护卫队队长早就在这里等他了，用精灵魔法阵在几个地区之间转移的话，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没准他在跟诺曼风餐露宿地赶路的时候，这个护卫队队长正在参观一区的神殿和古迹呢。

“说起来，我还带来了精灵王子的问候，”卡米拉说，“他将拉里留在了精灵之谷治疗，还说他认为拉里不是被什么黑暗生物用魔法攻击了，他的伤害从体内溢出的，很有可能很久之前就受了伤，有什么东西冻伤了他的内脏……”

“他能治好他吧？”艾洛斯有点紧张地问。

卡米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精灵之谷有最好的医生，但是恐怕要花费点时间……拉里还这么小，他受的苦却比别人一辈子还要多……”

“我表示遗憾，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当面感谢一下加百列，”艾洛斯虚伪地说，并且将房门推推开，希望卡米拉能马上离开，他还想再吃点东西，“加百列还好吗，我真想念他……”

“还行，不过你可以当面向王子表达思念与感谢，”卡米拉突兀地说。

“什么？”艾洛斯愣了愣，在卡米拉的这句话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不管他有没有反应过来，事实就是事实，加百列已经站在了门外。

优雅的精灵王子看到艾洛斯微笑了一下，虽然那看起来就像工匠低劣的雕刻，毕竟在加百列完美又冷淡的脸上，这样的表情还真不多见。

“加百列？”艾洛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本来以为见到卡米拉已经属于意外了，没想到加百列也跑到了人类世界。

加百列走进他的房间，动作优雅而随意，就像这里是他的地盘一样。

“容我提醒一句，这里不是精灵之谷，”艾洛斯绕过加百列，小心翼翼地站到了门边，准备情况一旦不对就闪人。现在他的力量虽然已经回来了，但是在拿到一千万枚金币之前，他可不想暴露身份，因为教皇很有可能因为他不是人类，而没有资格认领那一千万枚金币，额，当然，还有马文承诺的那笔钱。

“所以……？”加百列很有兴致地看着艾洛斯，这个人已经溜到了门边，一副准备随时跑路的样子。

“你不可以闯进来，”艾洛斯小声说。

加百列看了看门外：“你是让我出去吗？”

“当然不是，”艾洛斯口是心非地说，“我准备去散个步，如果你觉得累的话，这个房间归你了。”

如果西路现在敢说话的话，一定会数落艾洛斯没有出息，当然了，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也不敢吭一声，只能伪装成自己就是一枚戒指。

“可我是来找你的，”加百列皱皱眉头，表示不悦，“你离开的话，我干嘛还带在这里？”

我管你想呆哪里！只要不是我身边！

加百列看了看卡米拉，后者很顺从地走到房门边，让艾洛斯走进去一点，好让他把门关起来。

“你不能这么做……”艾洛斯小声地抗议，但是仍然顺从地走进房间，房门就在他身后关了起来，“我是国王，而且你还欠我钱……”

“我当然欠你钱，”加百列柔声说，“你是我的债主，这样说，你能不那么紧张吗？”

好像更紧张了……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艾洛斯打算马上进入正题，“还是你只是路过。”

“我是来找你的。”加百列回答啊，好笑地看着艾洛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特地。”

“为什么呀！”艾洛斯觉得很冤枉，但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对了，你其实你来还钱的吧！哎呀，要您多跑这一趟，可真不好意思。”

“有魔法阵很方便。”加百列无所谓地回答。

的确……很方便。

“而且我也不是来还钱的，”精灵王子理直气壮地说。

艾洛斯怔了怔说：“我不知道人类的陋习还会是精灵的美德。”

加百列看了他一眼：“我是来和你说那个孩子的事情的。”

“他不值得你专门跑这一趟，”艾洛斯叹了口气，径直走到餐桌边坐下，既然没办法出去，还是把东西吃完吧，“他的封印解开，是一件意外的事情。”艾洛斯叹了口气说，“如果说，这就是他的宿命，那我也没有办法。”

卡米拉愣了愣，他的记忆中，艾洛斯并不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他虽然对大部分的人都大吼大叫，但是其实卡米拉愿意相信，他是关心每一个人的。就像他从拉里口里听到的那个版本，在吞吃兽袭击他们的时候，国王用斗篷将两个人都包裹起来，将他抱在怀里，保护着他不被外面的酸雨所伤害，他会为一个仆人做这样的事，说明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从三区那里回来以后，他好像整个儿变了一样，当然，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大呼小叫，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钱一样，但是那双金色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温度，他正在疏离所有的人，就好像他会随时离开一样。这种冷淡的疏离，让他看起来有种近乎冷酷的孤独，仿佛他将去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到达和陪伴他的地方一样。

可是他还这么年轻，又是一位尊贵的国王，卡米拉甚至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只是错觉而已。可是现在，他听到艾洛斯如此轻视拉里，不由得愤怒起来：“您在说什么，拉里……他很尊敬您，您之前说……封印？那是什么封印？”

艾洛斯忽然觉得很烦躁，那种感觉就像他们觉得什么事情是好的，他就应该理所当然去做一样，于是他冷冷地说：“我为什么会收留一个流民？他们又肮脏又弱小，我干嘛让他呆在我身边？在黑暗森林里我找到了一颗名贵的宝石，但是我无法持有它，因为它太冷了，而拉里正好在旁边，我就将它封印到拉里的体内了。”

“可……您之前说他是被黑暗生物攻击了……”卡米拉惊讶地说。

“我知道精灵之间十分坦诚，但是那真的不适用在人类社会，精灵战士，”艾洛斯手里把玩着刀叉，那森冷的刀刃反射着他俊美的容貌，“就算您多么无知，也该知道人类的话里十句有七八句都是假的，所以，我干嘛去在乎一个人类的死活？他们就像蟑螂一样，要多少有多少……”

“艾洛斯！”

打断他的话的人是加百列，他原本是坐在那里的，但是现在已经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艾洛斯：“你不该说这些话。”

“我不会感到抱歉，”艾洛斯瞪着他说，“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他说完，忽然站起来转身跑出了房间。

为什么逃跑的人会是我？艾洛斯想，我不应该感到歉意，因为我本来就像这样想的，我注定会欺骗和背叛他们所有的人，即使看到卡米拉悲伤和难过的表情，我也不会有内疚……

第八十九章

“你干嘛夹着尾巴逃走？”西路忽然出声，大概是因为周围没有人的关系，所以黑暗商人有点肆无忌惮了。

“我没有夹着尾巴，也没有逃走，”艾洛斯恶狠狠地看着戒指，“如果你不赞成的话，就算不用诺曼，我也可以干掉你。”

西路沉默下来。

艾洛斯加上一句：“你知道我可以的。”

西路还是不说话，艾洛斯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说话的原因，因为他如果作为黑暗商人被加百列发现的话，肯定逃不过一死，这个时候可不是和艾洛斯斗嘴吵架的时候。

艾洛斯也看到了加百列，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与周围建筑那种如同病态的白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灵动而深邃。

“干、干什么？”艾洛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加百列叹了口气——他做这个动作很生疏，因为他通常就是用力量来解决一切问题的，而现在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他看着那个金发少年警惕的样子，那双金色的竖瞳里面满是警惕与疏离，但是他还是能看到他的内疚，尽管对方态度强硬地表示自己就是那个不讲人情，而且冷酷的人。

“卡米拉很难过，他不觉得你就是那样的人，”加百列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过来，他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可是他就是说不清楚的追了出来，也许仅仅是少年转身跑开前，那一刻那种孤独又脆弱的眼神。

艾洛斯咬了咬唇，他说：“我就是那样的人，冷酷又自私，这是我从出生就带着的天性，我本来就是邪恶的那一方……如果卡米拉知道我有黑暗的血统，他还会认为我是好人吗？如果在战场上相遇，我们会对彼此手下留情吗？加百列，我那时候的力量被封印住了，我被困在一个虚假的身体里，假装对别人很体贴，但那不是真的我。”

加百列没有说话，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让艾洛斯有些怯场，他并不害怕战斗，只是这样被看着令人很不安。

人类的世界很好，但那不会成为他继续沉沦下去的理由的。虽然诺曼说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他其实是知道的，越在这里生活的久，就越会沉沦下去，他迟早得面对自己真正的生活，即使那种生活无趣又孤独，可那是他该走的路，他的族人都是这样生活的。

“我记得你说要找一个叫‘卡尔’的人，我帮你找到了，”艾洛斯忽然开口说，“他就是诺曼，你可以去证实一下。”当然，其实诺曼那时候已经否认了，但是这个情况下，他觉得得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加百列的注意力。

加百列那双墨绿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松动，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那个金发的少年站在巨大的殿柱旁边，看起来孤独又倔强，就像要被周围的白色吞没一样。

“我很抱歉，你在三区痛失真爱，”加百列缓缓地开口，因为卡米拉也没有直接参与，所以回来写报告的时候只说，撒克洛死了，所以加百列才这么说，“可那不是你的错，他选择了一条他不会后悔的路。”

“你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人类的祭司，”少年倔强地说，“人类视生死为理所当然，但精灵不是，英灵殿有那么多的星辰，死亡不是你们生活的一部分。”

“但撒克洛是人类，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加百列说，他从未尝试过安慰，所以显得有些过于尖锐。

“也不是他的。”艾洛斯冷淡地说，转身再次跑开了。

这次，加百列没有再追上去，以艾洛斯现在的身份和力量，教会是不能把他怎么样的。他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应该静一静，时间会冲淡一切，现在他需要时间来填平伤口，尽管这个过程会既孤独又残酷，但是那是所有生命中的一部分，并不仅仅是人类的。

“真不敢相信，你又逃跑了，”西路确定周围没人了才开口说话。

“那也比你刚才一声都不敢吭好，”艾洛斯哼哼地顶了回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艾洛斯刚才跑了那么一大圈都没有看到人，而现在，他已经完全迷路了。本来这所建筑就是他不熟悉的，加上刚才只顾着跑路，根本没注意拐了几个弯，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话，这里的建筑设计师也太偷工减料了，几乎每个地方都一样，艾洛斯根本不知道回房间的路在哪里。

当然，他也不想回去，卡米拉和加百列说不定还没有走，所以他只好继续在这个如同迷宫般的建筑里晃悠。

即使是在夜晚，这里也非常安静，可是这里亮着无数盏灯，就好像将阳光留在了这个黑夜中，黑暗再也无法造访这座雄伟的宫殿。

周围都是炫目的白，可是角落里依然有着暧昧的阴影在流动，就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艾洛斯漫无目的地走着，靴子轻轻叩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寂寞的回响，无论多么明亮与温暖的光芒也软化不了大理石，因为它们的本质就是坚硬和冰冷。

忽然，他停了下来，站在一条四岔路口，左右看了看。

“怎么了？”西路在戒指里问。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艾洛斯小声说。

“噢，我也闻到了，”西路说，“在你左手边。”他对血的味道很敏感，毕竟他作为职业黑暗商人，许多交易都是通过献祭实现的。

“也许是厨房？”艾洛斯小声地说，然后向那边走了过去，那丝细微的血腥味在洁净的空中中就像墨水一样散开来，让黑暗的角落蠢蠢欲动。

西路笑起来：“你刚才已经吃了一大盘牛肉了，你不应该把龙的食量带到人的身上。”

“我又没有吃很多……”艾洛斯反驳道，站在一扇门的前面，这扇门紧紧闭着，可血腥味还是从门缝里溢了出来，他困惑地站在那里，“我不觉得这是厨房。”

“我也不觉得……我们还是走吧，我觉得怪怪的，”西路不安地说，这里明显是住房区，他能感觉到这里有不少人，但是奇怪的静的出奇，“赶紧走吧，艾洛斯，我们去别的地方溜达。”

艾洛斯点点头，他刚想转身，原本紧闭的门却忽然“吱——”的一声打开了。

空气中血腥的味道更加浓厚。

一只手忽然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艾洛斯的脚踝。

艾洛斯本来是可以逃开的，可是当他看到这个人的脸的时候，他还是楞了一下：“……马文？”

地上铺着厚实的猩红色地毯，织物充分地吸收了血液，虽然一眼看不出来，但是血腥的味道弥漫在每个角落。马文就趴在地上，他浑身都是血，腰部以下的地方竟然已经不见了，只有血肉模糊的断口，证明血流的有多么的多。那断口的地方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蚕食掉了，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窟窿，艾洛斯想起了蜂巢。

那一定很疼，因为马文已经喊不出来了，艾洛斯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他的喉咙也出了问题，但是他还没有死，只是死死地抓住了艾洛斯，好像对方就是救他的那一根稻草。

“快点走，不对劲！”西路在一边催促他。

“可他抓住我的脚了！”艾洛斯委屈地说。

“别让我教你怎么踢掉这个东西，这不会比毁掉一座房子更难了……”西路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然后就是各种尖叫与更多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