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的声音传过来，艾洛斯抬头看他：“怎么了？”

拉里的身边站着卡米拉，这个沉默的护卫一般性不主动在他面前现身，所以艾洛斯还挺奇怪这两个人怎么一起过来了。

拉里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卡米拉扔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看起来似乎拉里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要求——难道是借钱？！艾洛斯下意识地捂紧自己放钱包的口袋，也不去关心那些玫瑰还有几瓣花瓣了。

“我想……跟卡米拉大人学一些东西，”拉里小声说。

原来不是借钱，艾洛斯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可以啊，你想学什么？等等……”他说着转向卡米拉，“你会什么？”

“您指哪方面？”卡米拉微微一笑，“不过大部分的领域，我都有所涉猎，我可以教给这个孩子唱精灵的诗歌，弹竖琴，或者象棋，这是一项很有趣的运动。”

“他又不去做游吟诗人，”艾洛斯嫌弃地说，“也不做棋士，这些职业根本没有前途。”

卡米拉对这种言论并不恼怒，他活了很长的时间，长到已经学会尊重各个种族的价值观了。在精灵眼中超越一切的艺术，并不等于别的种族都会这么认为，于是他轻声询问拉里：“你想学什么，拉里？”

“我想学剑术、弓箭！还有魔法！”拉里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卡米拉。

拉里经过这大半年来，吃好睡好住好，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看就像受虐待的奴隶一样了。他已经稍稍拔高了一点，黑色的头发也不像之前那样干枯，呈现了一种健康的光泽。只不过皮肤略微还有一些苍白，这和他的过去不无关系，那些流浪痕迹依然还在，而在将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中都不会消退，甚至在他夜间的梦中依然会偶尔浮现。

卡米拉皱皱眉头，对拉里解释说：“我不知道你想学这些东西，但是……每个种族都有自己修习的方法，精灵族的不一定适合你，而且……”

“而且对于人类来说，魔法与剑术最好选一样，”艾洛斯打断卡米拉的话，建议道，“你可以选择剑术，兼习弓箭，因为现在魔法元素不太活跃，如果总是用精灵们的魔法宝石来使用魔法的话，成本太高了，当然你也可以拉一个赞助商，告诉他你可以帮他达到一切目的，这样他就会乖乖给你买宝石了……”

“陛下，”卡米拉忍不住打断艾洛斯，“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洛斯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看向卡米拉：“难道你建议他学魔法？可是现在魔法元素根本调动不起来，而且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买魔法宝石啊。”

卡米拉更尴尬了：“不是的，我是说……他还是个孩子，可以学一些别的东西，我的古代史也不错，……”

艾洛斯睁大眼睛：“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他是个男孩子，将来他需要保护自己。”

这大概就是黑暗阵营和光明阵营的区别了，黑暗之神的信徒就是信奉一切利益与武力，所以身处黑暗阵营中，理所当然地觉得如果有选择权的话，当然是选择一条更加强大的路才对。

卡米拉皱了皱眉头，大概觉得这会断送了人类的前途，艺术就应该从娃娃抓起，也许来希尔铎的时候，就被加百列下指示，要将精灵的艺术文化宣传到这个国家，所以听到艾洛斯这样说，打算跟艾洛斯进行一场辩论。

他刚张开嘴，寝宫的大门就被人大力撞开了，那扇厚实的橡木门被一个精灵用背脊大力撞开了，发出巨大的“砰啪”一声。

这也不能怪精灵进门没有礼貌，因为他是被人扔进来的。

“这是要造反吗！”艾洛斯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准备就算不上去揍那个人，也先把这个人骂一顿再说！就算是在黑暗阵营，也没有这么不讲礼貌走进来的！

可是那个人慢条斯理地走进来以后，艾洛斯却骂不出口，甚至有点想转身就走。这种事发生在以前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艾洛斯只有不想见的人，没有不敢见的人。

没错，自从亚罗将军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开始，自己有了那些不太友好的猜想以后，艾洛斯就开始躲着撒克洛。而自从有了精灵战士们做护卫，他更加有恃无恐，毕竟他们不但有强大的武力，还有精灵王子做后盾，特别特别不怕得罪人！

所以撒克洛公爵每次要求觐见都是被精灵以“陛下正在忙碌”，或者“陛下已经睡着了”，甚至连他的寝宫都戒了严，想像以前那样爬阳台，已经不太可能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个月，撒克洛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的脸色，在艾洛斯看来，简直就跟希尔铎皇都的天气一样，阴沉地可以滴出水来。

艾洛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有点欲盖弥彰地说：“你应该敲门进来。”他指责对方，以证明自己不怕他。

撒克洛冷冷地说：“我敲了。”

艾洛斯看了一眼那个正在爬起来的精灵，如果这么暴力的敲门方式叫做人类的“敲门”的话，那么他们在神魔大战中简直可以横扫大陆了。

“我有些话要和陛下说，请你们离开。”撒克洛阴沉的眼神看向卡米拉。

卡米拉不知道这两个人在闹什么别扭，明明在精灵之谷的时候，还真是形影不离，可是到了皇都以后，国王就开始疏离公爵了。

他最近读了一本名叫《罗密欧与茱莉叶》的爱情小说，大意就是两个身份不同的一对恋人，最后以悲剧收场。与精灵不同，人类的身份地位似乎是以生命都无法跨越的障碍，所以卡米拉对国王陛下与公爵的关系表示很担忧。

于是，他将拉里拉到身后，用一种柔和的语调说：“陛下，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商量一下，如果你们愿意的话，精灵之谷也欢迎你们随时入住。”

艾洛斯怔了怔，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你说什么？”

“地位不是距离，也不是问题，陛下，”卡米拉善解人意地说，“您应该勇敢一点，接受公爵。”

虽然艾洛斯的情商一向不高，而且也有自知之明，但是卡米拉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这个精灵显然曲解了他们的关系。这个浪漫到白痴的种族到底是怎么在这片艰难的大陆中存活下来的，艾洛斯不由感慨着，其余光明阵营中种族的心声，光明之神果然好偏心。

“现在，你马上消失，至少现在我不想看见你。”艾洛斯冷着声下命令，控制住自己想要一脚踹他出去的欲、望。

第五十五章

卡米拉理解地点点头，别扭傲娇什么的，他都懂，但是他还不忘记加上一句：“我可以代表加百列大人邀请您与公爵陛下入住，尤其您还是我们精灵之谷的债主。”他衷心地说。

“滚！”艾洛斯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卡米拉立刻带着拉里风一样地离开了房间。

国王的寝宫里，终于安静了。

艾洛斯感觉到其余的精灵的气息相继消失，忽然有点后悔。虽然卡米拉不靠谱，但是好过他一个人面对撒克洛公爵。因为太尴尬了！

他重新坐下来，一点也没有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伸手又想去折磨那朵玫瑰。可惜那朵玫瑰只剩下了一片花瓣，凄凄惨惨地挂在那里，准备破罐子破摔，不想活了的样子，这倒让艾洛斯有点下不去手。

于是他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你干嘛去折磨一朵花？”男人的声音已经停在了他的身后，那种低沉而缓和的声音，让他想起很久——其实也不是很久之前，这个男人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教给他关于希尔铎的历史和一些必要的礼仪与常识。明明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却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艾洛斯觉得脸好像有点发烫，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对他来说，一两百年都是很快的时间，那只是他打个瞌睡的时间，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怀念之前热闹的，有撒克洛所存在的时间，虽然那仅仅只是几个月前而已。

他有些恼怒地伸手扯掉最后一片花瓣：“我高兴！”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恼怒，但是又在尽力压制他。

艾洛斯站起来走到窗边：“我爱生什么气就生什么气！”他无理取闹地说，也不承认对方靠自己太近了，所以要跑到窗边。他背着手，小心翼翼地拔开窗栓，准备随时逃跑，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就是有点害怕面对他，尽管这样做很丢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撒克洛说，他刚才站在椅子后面，看着流泻下来的金色长发，那种如同阳光一般温暖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摸。可是对方却毫无预兆地站起来走开了，仿佛知道他的意图一样。

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艾洛斯，艾洛斯不舒服地咳嗽一声——那双眼睛太黑，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也许是属于魔神灵魂的一部分，也许是别的什么情绪，他不想去弄清楚。

“可是如果是因为亚罗的话……”撒克洛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粗暴地打断了。

“我才不管什么亚罗！”艾洛斯道，“我不想管你们复杂的事情，我只等我的封印解开！”最多还有三天！三天以后，他会卷走所有的财宝，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然后呢？”撒克洛忽然走到他面前，“封印解开之后呢？”对方的那种口气就像是要……离开一样。

“然后我会离开，”对方冷淡地说，语调没有了平时的情绪，显得生硬和冰冷。撒克洛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情景，那个金发的少年也是如此冷淡，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有着一种心不在焉和残忍。

而现在也是这样。

他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孩子，生气的时候会生气，讨厌的时候会说出来，饿了的时候会找吃的，连对金钱的贪婪也表现地理所当然，单纯地就像一个人类的孩子。但是他不是的，他是一条龙。

正因为他是一条龙，所以才学不会体贴别人的情绪。那片黑暗的世界冰冷而寂静，那里的一切都是由黑暗与利益组成的，就像他的母亲曾经教导过的那样，越强大就会越冷漠，对所有的事都无所谓，对所有的人都不在意。

“如果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时候的撒克洛是这样问母亲的。

他的母亲只是笑了一下，那种笑容没有任何善意，只是讽刺和嘲笑。这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才会拥有的态度，因为很少有人能达到那个高度。

现在想起来，母亲的话竟然让人觉得害怕，因为艾洛斯很快就会又变成这个样子了。因为没有人能站在与他比肩的位置，所以没有人值得他真正去关心。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害怕，如果艾洛斯恢复了力量，没有人能阻止他离开。

艾洛斯当然没有想那么多，反正他本来就不擅长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所以根本不会去揣测撒克洛现在在想什么了。他只是觉得，那双黑色的眼睛如此紧张和担忧，就好像……自己的心也被揪了一下一样。

也许我应该问一下？艾洛斯犹豫着盘算，如果问一下，当时他为什么拉自己做国王，或者那个死掉的倒霉国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好一点？那以自己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分辨出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如果是假话……到时候再决定是不是临走前用尾巴扇他一下！

“那个……”艾洛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撒克洛没有反应过来。

艾洛斯抓抓头发，有点不知道怎么问，最后才试探着问，“之前的国王……是怎么死的？”

撒克洛怔了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你不是看到他被吃掉了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被吃掉？”艾洛斯看着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质疑。

撒克洛回答：“因为他跑进了铎德亚山谷，那里的生物不太友好……”

艾洛斯摆摆手：“不对，我是说，铎德亚山谷一直被列为禁区，他没有道理跑进去……”

撒克洛终于明白了艾洛斯的意图，大概也能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生气了。这三个月，他一直在想艾洛斯为什么忽然就生气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是现在忽然知道了，却感觉到一阵无法压抑的愤怒。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真正感到愤怒，他的父亲曾经说，这是他人生性格中的一种缺陷，可是他那时候觉得愤怒是无用的情绪，对解决事情一点好处也没有。

但是，这会儿，他终于知道，这种情绪虽然看起来无所用处，但是它的产生并不是因为对事情有没有用，而是一个人最纯粹的情绪的表达。你也许会因为愤怒而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但是它的产生只是你生而为人的性格中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你生气，只是因为你不相信我？！”撒克洛忽然伸手抓住了艾洛斯的手腕。

艾洛斯楞了一下，没有防备地被撒克洛拉过来，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你干什么……！”他伸手试图掰开对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动。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撒克洛不理会他的抗拒，只想要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而柔顺的金发又仿佛在诱惑着手指，他有些野蛮地抓住那束如同阳光一般的金发，迫使对方抬起头。

那双金色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与人类相异的竖瞳在平时看起来有些冷漠，但是在愤怒的情绪下，竟然显现出一种几近妖异的妩、媚，甚至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可是等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吻上了对方的唇。

那双金色的眼睛就这样惊讶地看着自己，样子简直看到满屋子的金币还稀奇。当然，如果这样可以用整屋子的金币来换取的话，其实撒克洛也是不介意这样破费一次的……

对方的唇很柔软，也很温顺——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惊讶到忘记反抗之类的……

撒克洛想让自己停下来亲吻对方，可是这样简直太痛苦了，他根本停不下来！当各种后果在脑海中掠过的时候，他还是没办法命令自己停下来，也许在很久之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艾洛斯的确是忘记了抵抗，脑袋一下子当机了。

龙是一种领地意识很强的种族，除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以外，它们很少会呆在一起，每一条龙都有一片广袤的领地，这片领地里，不会有任何龙族。两条龙产下的后代，通常会由母龙来养育，当然了，母龙的领地里这时候也只有幼龙和她自己而已。

现在艾洛斯已经和一大堆人类呆在一起了，他已经把这个当做是为了金币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其中不包括和一个人类那么亲近——呃，也是魔神后裔——当不管是什么！他都没有这么亲近的准备，这个家伙居然这样冒犯他！

艾洛斯可怜的神智终于清醒了，狠狠了咬了下去，血腥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然后他很机智地把眼前的男人一把推开，以防止对方咬回来！

“你居然胆敢这样冒犯我！”艾洛斯瞪着他，“你必须付出代价！”这样的指责，在龙族内，通常会以一场大战来结束。只不过现在艾洛斯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他甚至连剑术的技巧都不会！所以他只能瞪着撒克洛，用非常非常谴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