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胆寒地望着高耸的城墙与上面正在巡逻着的护卫队，他们的长刃在火把的照耀下，在漆黑的长夜中反射出如同寒星一般的光芒，让他不由得畏缩了一下，更加怀念公爵家的地牢了，虽然之前还对那里有诸多抱怨。

“这边人太多了，”艾洛斯巡视了一下，即使在黑夜中，他也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虽然比不了精灵，但是比人类就好用太多了，“我们得由人少一点的地方翻过去。”

撒克洛公爵左右看了一下，忽然开口问：“既然我们是要去城外，请容许我问一下，为什么还非要去墓地不可？”皇都的城外，虽然也是村镇密布，但是也有不少人类活动不至的地方，可以用来施展封印魔法。

“墓地的亡灵可以帮我们完成魔法，”亡灵法师说，坚持在那里，“我只是知道咒语，像陛下……这么强大的存在，我不确定那种封印术能百分百起作用。”

“只要封印住几天就可以了，”艾洛斯转过头说，“欺骗精灵的唯一方法，我猜就算西路跑出来，恐怕也只能给出这样的建议。”

“谁是西路？”亡者转头问撒克洛公爵。

公爵耸耸肩膀：“听说是一名做商人的蜘蛛。”

亡者忍不住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只蜘蛛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随后忍不住身体抖了一下，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我们就去墓地吧，”公爵拍拍东张西望的艾洛斯，“往那边走比较近。”他指了指艾洛斯眺望的反方向的城墙。

艾洛斯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早说嘛，在那个方向……”

亡者终于问了有建设性的一句话：“我们该怎么上去？

三个人同时看向那面高的离谱的城墙。

“我们得快一点了，天亮前必须完成，否则就赶不上跟财政大臣去精灵之谷了，”艾洛斯说完就向城墙走去。

希尔铎皇都的城墙是皇都人民的骄傲，它曾经四次被围困，但是他们仗着高耸坚固的城墙守住了这里，将敌人打退。在岁月的流逝中，它不断地腐朽，却又不断地被修补，因为在它后面的人知道，这是皇都最后一层坚固的依靠，他们无法放弃它。

在艾洛斯面前的那面墙上已经有些剥蚀了，露出了里面青灰色的石屑，在上面很多地方都长了青苔。它笔直地矗立在那里，明显不是供人攀爬的。

“我先过去，”艾洛斯说，“你们快点儿。”说着他轻轻地跃上了墙壁，身体就像一片树叶一样轻盈，甚至没有惊动草叶上的任何一只小虫子。

撒克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自从他听说了艾洛斯是一条龙以后，就派人去找了龙的图像来。那种看起来笨拙又野蛮的生物，在人类的画笔下，看起来有些可笑，可是他在看到他的动作以后，觉得艾洛斯与那些画像一点也搭不上边。

他爬墙的动作就像一只猫一样，最后一段距离是他轻轻跃过去的，夜风拉扯着他的金发，越过高高的城墙，留下一抹流离的金色，动作敏捷又优雅，让人移不开眼睛。

“等、等一下！”亡者拉住撒克洛，“我没办法过去。”

“你可是魔法师啊，”撒克洛理所当然地说，“这对你肯定没有一丁点的难度。”

“等等、等等！”亡者连忙说，“法师跟神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好吗？我……法师的体力比普通人还不如，就算城墙只有旁边那棵树那么高，我也爬不过去的……绝对！”

撒克洛没有办法，艾洛斯又已经到了城墙的另一边，只好将亡者一把抓住，低声道：“抓着我，别放手。”

说着，抓着亡者的手臂，让对方到自己的背上，然后迅速地爬过了城墙。

亡者的身体几乎没有体重，仿佛整个人都只剩一副骨骼的重量了一样，刚才抓住他的手臂的时候，撒克洛发现他瘦的厉害。

也许最近给法师的饮食太差了？他不由得反省，决定回去给亡者加伙食。

第三十六章

在皇都外有一片光明教会的墓地，这里埋葬的是受过教士们祝福过的死者，这里的死者全部是平民，但是因为将大部分的家财捐助给了教会，所有有这个殊荣能获得光明之神的祝福，埋葬于此。在这片墓地不远是一片比较杂乱的墓地，这里是平民百姓的安眠之地，当然，也有不少是贫民区的百姓。

深夜中，这片亡者长眠之地带着浓厚的死亡色彩，向路过的人展示着生命尽头的一面。

夏季里，磷火已经飞腾了起来，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轻盈翩舞。阴森而冰冷，在这长夜中，这里仿佛不属于人类世界。

“这里的空气真新鲜，”亡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全身都放松了一样，然后用一种难得俏皮的口气，对撒克洛公爵说：“您应该把宅邸建在这里，安静又美好。”

撒克洛冷笑了一下：“这里是挺安静的，但我没看出哪里美好了。”

“您真是不懂得欣赏，”亡者抱怨说，“这里是生命的尽头，每个人的安眠之地，却是最真实的，毫不做作的存在，您应该心怀畏惧……”

“我们能开始了吗？”艾洛斯利落地打断他的话，“这里除了骨头和石头以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干嘛要把房子建在这里？”

撒克洛丢给艾洛斯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原本还觉得法师是一种阴沉的生物，现在看起来，他完全错了，法师是一种闷、骚的不行的生物，在跟你熟悉了一点以后，就会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亡者本来还想发表一下感慨，但是被没有浪漫细胞的艾洛斯全部堵了回去，有些不情愿地拿出一个小瓶子。他打开瓶子，将里面的一点灰色粉末滴落到黑色的泥土上。

这片墓地被开发地挺大的，谁也不知道到底埋了多少尸体，这会儿看起来一马平川，倒还真是一个画魔法阵的好地方，没有了阻挡，风也就吹地有点肆无忌惮，可是那些看起来细微的粉尘一点也不为所动。它们就保持从瓶子里落下来的姿态，堆叠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灰色香塔。

亡者低声吟唱咒语，那声音却无法被另外两个人听见，然后那堆粉尘就有了变化。它开始一颗颗地升腾到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它们一样。它们如此细小，根本无法被人类用肉眼看见，只有堆积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被发现，不过这对另外两个人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

当亡者念到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那堆粉尘一下子快速散开来，撒在一片呈圆形的土地上。当然，这片区域还挺大，起先艾洛斯和撒克洛也站在其中，但是当粉尘散开来的时候，他们很敏捷地避了开去。

那种唯恐避之不及的姿态，仿佛那些粉尘是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样，让亡者很受伤，给了两个人一个哀怨的眼神，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去看墓碑，立刻表现出了一副沉痛的样子，好像那里死的是他们的亲戚。

亡者只好收回哀怨的视线，拿了一个碟子过来，要撒克洛公爵捐献一点血液。

撒克洛注视着不小的碟子，不情愿地问：“为什么一定要用我的血啊？”

“因为你等会儿是封印者，如果不用您的血来画魔法阵的话，效果会大打折扣，”亡者正色道。

撒克洛瞪着他，他忽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亡者不来封印艾洛斯，也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亡者的弟弟会死了。

“别废话，快开始吧，”艾洛斯可不管是谁的血，只要不是自己的就行，“我们得赶在拂晓前完成，光明对我们的封印很不利。”

亡者看了一眼艾洛斯，现在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个金发的年轻国王是黑暗生物了。要说皇室里掺进了什么别的种族的血统也很正常，但是连日光也会影响到魔法阵的话，恐怕封印的就是强大的黑暗生物了，绝非是混血的那么简单。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艾洛斯，这个年轻人有着如同金子般奢华的长发，在这沉寂的黑夜中，就像一抹灿烂的阳光，他看起来有些瘦削，但是身形挺拔，从刚才爬墙的动作看起来，应该有不小的力量——古代的黑暗氏族其实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不过光从这些表面现象，他还没办法判断出来。

他微笑着将碟子凑近了撒克洛：“请快一点吧，公爵。”

撒克洛不情愿地撩开袖子，但是艾洛斯已经将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干什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颈项上传来一阵冷意，撒克洛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才发现艾洛斯的手指抵在他的脖子上，而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又长又尖锐，让人想起夺人性命的利刃。这会儿抵在他的颈项上，就跟死神的镰刀一个意思。

“我听说这边出血比较快。”艾洛斯轻描淡写地说，但是语气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如果不是稍微动一下就有可能被放血，撒克洛真想把这个人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的构造是怎么样的！他怎么能这么没有常识！他很想很想大吼一声，但是这会儿一动都不敢动，他想起他们在黑森林的时候，这个人的手变成“龙爪”的样子，连空间都能割开的手指，划开他的皮肤简直轻而易举。

亡者也傻了，楞了一会儿，连忙说：“按照正常情况下来说，的确是这样……但是！如果您这么做了，恐怕公爵大人坚持不到为您施展封印魔法了！”

艾洛斯眨眨眼睛，有些悻悻地将手指移开，显然他就算没有常识，也知道亡者的话代表了什么。但是他的速度很快，一把拿起撒克洛的手腕，指甲一划，手腕处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亡者连忙将碟子递过去。

撒克洛等艾洛斯的手指从自己脖子上移开后，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自己手腕上一痛，一道长口子便出现在了那里。

一瞬间的疼痛，让他连教训艾洛斯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着自己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滴在白色的碟子里，有种奇异妖异，血流的速度却非常慢，它们在月色下汇聚到伤口的最低处，红色的血珠仿佛凝固的实体一般，反射着月光与磷火的光芒，最后承受不了重量一般滴落在碟子里。

亡者愣了愣，看向艾洛斯，艾洛斯则皱皱眉。

撒克洛正觉得不太疼了，抬头就看到亡者对艾洛斯挤眉弄眼的，于是不高兴地问：“怎么了？”

亡者对他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就是……伤口复合的太快了。”

撒克洛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原本被艾洛斯的指甲划了长长的一道，他还在想明天该和别人怎么解释手弄伤了，这会儿却发现除了中间最深的部分，伤口的两端已经愈合了，只留下浅浅的疤痕，估计要不了多久，连疤痕都会消失。

“我……”撒克洛皱皱眉头。

艾洛斯不管他复杂的心情，伸手过去又想拉一道伤口，被亡者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等会等会！血够了！”

撒克洛这才反应过了，对艾洛斯埋怨道：“你是要放完我的血才高兴啊。”

艾洛斯对他一笑：“魔法阵上总不能偷工减料嘛。”

撒克洛冷哼一声，把手收回来，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而刚看到的疤痕早已经消失了。他放下袖子，站在那里看亡者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加到那个碟子里。

然后，他转头看了看在自己身边的艾洛斯。这个少年有着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就像金色的宝石一般，有种无机质般的美丽。他金色的长发简单地扎了起来，在夜风中如同一束阳光，却又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他想起刚才这个人的动作，那种近乎无情的冷酷眼神，让他打了个寒噤，他忍不住想，如果是对艾洛斯有利的事情，是不是这个人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就像刚才指甲抵在他脖子上那么一般无情，甚至是理所当然？

这个想法让他很不好受，甚至觉得有点呼吸稀薄，他大口地吸了一下夜晚墓地的空气，也没感觉好一点。大概龙族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傲慢，冷酷，自私——他一直觉得艾洛斯会是个例外，他天真烂漫，虽然只是一个假冒的国王，却有认真地在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民。如果在一年前，有人告诉撒克洛，一条龙会那么勤政爱民的话，他一定笑半天，但是现在就是这样遇到了——可是，龙就是龙，永远也摆脱不了属于爬虫类的那部分阴冷与残忍。

“你干嘛一直这么盯着我看？”艾洛斯终于受不了对方的视线，有点不高兴地转过头。

撒克洛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试探着问：“如果有一天……你为了最重要的东西，会干掉我吗？”

这真是一个特别不怀好意的问题，艾洛斯瞪着他，最后权衡了一下，说：“我不用干掉你，也会得到最重要的东西。”他只是要国库里的财宝，又不是要屠城，但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深沉，他反问道：“如果你为了那件重要的东西，会干掉我吗？”

“不会。”撒克洛的回答很迅速，迅速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好像答案已经在心中背诵了好几遍一般流利。

“真的吗？”艾洛斯觉得特别高兴，虽然知道对方多半是哄自己的。试想一下，如果他搬走了整个金库，那么撒克洛会放任下去吗？别傻了，到时候肯定整个国家的骑士、战士、军队、佣兵、冒险团倾巢而出地围捕他了。

虽然艾洛斯觉得是谎言，但是却觉得很高兴，因为他不可能为了这个男人，让国库里的金币继续呆在国库。

“我们可以开始了。”亡者抬起头说，却看到那两个互望的眼神特别令他不舒服，于是他很乐意打断他们对望，把艾洛斯拉进魔法阵中间，又把撒克洛拉到魔法阵的边缘，将魔法卷轴塞到他的手里。

短短的时间，这个亡灵法师已经完成了整个魔法阵。这个巨大的魔法阵的直径大概有四百米，差不多就是刚开始撒的灰色粉尘的范围。魔法阵是用褐色的液体画好的，它看起来有种像血液干涸的颜色，带着一种血腥野蛮又不详的气息。

魔法阵里和魔法阵外的空气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艾洛斯敏感地发现，这里的空气流动的速度更加的缓慢和凝重，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气息。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离开这个不详的魔法阵，但是魔法阵已经开始了，他看向撒克洛，后者站在那里，那双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安，连忙问：“怎么了，陛下？”看到艾洛斯没有回答又准备走进来，却被亡者一把拉住，只好继续问：“您觉得不舒服吗？”

艾洛斯当然不是什么娇气的贵族公子哥，他烦躁地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们赶快进行，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要担心，也是担心这个魔法阵是不是真的能封印住他而已。

“你觉得没问题吗？”撒克洛也有点担心，转头看亡者，“他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亡者翻了个白眼：“公爵大人，无论谁被封印，心情都不会好。接受是一回事，被封印又是另一回事，等会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要我说呢，还是别干了，回家睡觉多好。”

撒克洛也觉得这样不错，不过恐怕艾洛斯不会答应，他就是那么固执的一个人，他抬头看向他，那个金发少年每在魔法阵中多呆一分钟，表情就多一分不耐烦，于是撒克洛没办法：“还是赶紧开始吧……我该怎么做？”

亡者也发现了艾洛斯的状态不好，于是抓紧时间说：“我们都知道您是人类与某个……高贵生物的混血儿，所以现在开始，您要摒弃身为人类的那部分感觉。”他说，“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