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寒鸦台
寒鸦台  发于:2015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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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的长欢,和当时简直一模一样。

当一切终于安顿下来时,东珞已累得满头冷汗。长欢整个人都被东珞按在榻上,不让他多走。照长欢这模样,应当是十分疼痛,可是他居然没有痛昏过去,而他脸上红色图腾仍然在蔓延。看上去十分煞人。

他们回永夜殿的动静不大,也只有弄流清看见了长欢这幅情形。

弄流清走上前来,看着诡异的一切,有些诧异地说:“这种东西,好像是怨咒啊。”

东珞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去将青鸾找来,她在永夜殿呆了几百年了,应当知道什么。”谁知青鸾一来,看到这个模样也被骇住了,回过神来时,眼中有几分惊诧:“当年绫诀大人也是这种样子,才去世的。”绫诀正是前任冥主。

“那青鸾姐姐可知道是何缘故?”东珞看上去有些焦急。

青鸾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弄流清看着那个红色的图腾,总觉得十分眼熟,然后他隐隐想起了什么,他转头问青鸾:“你所说的绫诀大人原型可是灵犀?”

青鸾点头:“绫诀大人是灵犀没错,长欢殿下也继承了他的灵犀血脉。”

弄流清神色凝重地回头:“这可就难办了。”

东珞问道:“什么是灵犀?”

弄流清将门关上,不让长欢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灵犀是一支天赋异禀的妖族。虽说是妖,却与寻常不同。灵犀一族本来如其名所言,善通人心,表人意。也因此心思格外通透,天生与佛有缘。”

是的,灵犀曾经如此。

可是后来,有一日,有一个灵犀即将降生,佛十分偏爱。

在他出生后,请西方诸神吟唱佛音,将此灵犀放入圣水之中,使他金身不灭,那一日,佛莲盛开,众神欢悦。佛音唱了七日未停,使这灵犀,天生天赋异禀。

有如此好的天资与机缘,此灵犀也不负所望,法力高强,又广结善缘,十分受众神喜爱。谁知成因其通透,毁也因为他太通透,最终竟堕落成魔,为祸一方,更是看出佛的心思,惹其大怒。于是众神佛惊怒之下,怕日后再出这样的祸患,给灵犀一族下了咒缚。

自此,一代只有一个灵犀。

出生时,心口有血红莲花图案,天生无心冷血,绝情绝义。活着不知活为何物,只有死了才能解脱。若是一生没有遇到姻缘簿上注定之人,一千年后,莲花图案遍布全身,便会活活痛死,若是遇上并生了此等心思,通晓了所谓情爱,便会当即发作。

也就是说,无论爱与不爱,

皆是死路一条。

第二十五章:讨前债

东珞听了此言,忽然想笑。

那么,这就是说,方才长欢动了心思?

开什么玩笑?!

东珞有些玩味地靠在门上,笑容妖异而森冷。

嘉和死的时候,长欢眼神半点波澜都没有,他原本好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的人?原来竟是因为诅咒。东珞有些放松地叹了口气。

是诅咒就好。

“我有办法救他。”东珞忽然道。弄流清和青鸾俱是一愣:“你要怎么救?”东珞只是笑:“这就不劳你们操心了。反正不救他也会死,还不如,让我试一试。”东珞笑得森然,眉眼间爱恨纠葛,难以驳清。青鸾和弄流清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让我和他两个人呆在里面,你们在外面等就行了。”东珞推开门,回身笑道,“没想到我居然还有救他性命的一天。”言罢,东珞颇有些自嘲地关上门。

他走到榻前,先冷然俯视了会儿,才坐下握住长欢冰冷的手:“殿下,看着我。”长欢皱眉,他感到全身那个红色的莲花图腾都好像用火灼烧一样痛苦,可是心中一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看向了东珞。

还是当年那个样子,看上去更成熟了些,眉心一点朱砂煞是妖异,眼中霞色烟光,流连过一段妩媚。长欢忽然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洛清歌,东珞,

两个名字,一个人,却是两种神情,两道痕迹,一个清浅,一个艳丽。

东珞缓缓俯身,与长欢额头相碰,就算是当年是洛清歌时,两个人也不曾如此亲密。亲密到能清晰地看清对方眼底的一切,亲密到呼出的热气,能够温暖对方的脖颈。

东珞笑了:“阿七,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的。阿七,你要记住,我爱你,我想嫁给你。”长欢愣愣地看着他,也只看见东珞眼中执念,已成魔。

东珞死死攥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阿七,我会用我的命来救你的命,也许我能活下来,也许我会死,但是你要记住,今日一过,你的命便不是你的,你的命是我给你的。”他一字一句好比刀刻,刻在长欢的骨骼上。

东珞低垂眼眸,目光描摹着长欢清俊的五官,眸中尽是痴缠与不舍:“我洛氏一族,每隔百年便会有一人,生负奇异妖丹,若我肯用妖丹为引,便可毁去世间所有诅咒。但那时,我必是修为尽毁,元气大伤,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如若我再也醒不过来了,你会不会忘了我?”长欢看着他,笑了:“是你说的,今日一过,我的命便是你给的,既然如此,如何能忘?”

东珞也笑了,然后他伸手,蒙住了长欢的眼睛:“相信我。我会救你的。我会让你活着的。”东珞的另一只手来到自己腹部,然后毫不犹豫,破开了里面。

鲜血滴落,灯花颤。

深夜寒,几缕烟袅,三度梦回旧日。

东珞将自己妖丹握在手中,一双纤长的手染满自己的血,东珞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亲手毁了自己妖丹的一日,忍着剧痛,东珞将妖丹渡给了长欢。他看着长欢身上的血红图腾逐渐消失,终究长长叹了口气,放下心来。

◆◆◆

长欢再醒过来时,已是三日后。

青鸾安静地跪在一旁,见他醒了,连忙缓步上前。青鸾性子安静沉稳,十分稳重端庄,与绛朱截然不同。“东珞人呢?”长欢看着自己的手腕,果然,那些红色图腾消失了。但是,长欢一点都不觉得轻松。

他是灵犀,通晓人心,善识人意,先前因为一道封印,一如其父,心中不起波澜,无爱无恨,无情无怨,而今封印除去,比常人,能更识得几分善心,也更能感受到几分恶意。

是福是祸,其实还说不清。

“殿下不用担心,东珞公子在自己的屋子中歇息,已经醒过来了。”青鸾徐徐说道,她面容平静,淡青色的裙摆逶迤过地面,走过一段庄重。

长欢还没想去找他,他现在,要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你先退下吧。”青鸾闻言又是一礼,方才缓缓离开,还关上了殿门。

长欢站了起来,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原本已经平静到麻木的心中,却渐渐汇入了别的事物,虽然因为诅咒带来的痛苦已经全部消失,可是心头却猛烈地疼痛起来,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过一些画面,他母亲珊瑚的死、洛家夫妇和浅黛的死、自己将洛清歌一剑穿心的时的画面,还有嘉和死前的眼神……

长欢从未想过,原来所谓感情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从前他十指染满鲜血,可以毫不在乎,而今却从咽喉涌上一种恶心的感觉,甚至都能清晰地想起来那些人死前面上的怨恨,那种怨恨和诅咒,那种怨毒和血腥就好像从四面八方围涌过来,把人生生逼疯。十指间好似尽是黏腻的血。

然而同时,心底却有一股温暖的洪流,破开所有血腥和痛苦,坚定地生长出来,渐渐包裹了整颗心。这种既坚定又温软的情感是什么?

长欢不明白,他忽然想起了洛清歌的脸。

小小的,软软的,笑起来一团灿烂温软,十分率直,让人看了总忍不住要轻轻揉几下。

他还想起了东珞。眉心一点梅花痣,妖冶鲜艳,光华流转,痴缠执着宛若疯魔。

当东珞喝完一碗白粥,吃掉三块糕点,唇边还留着糕点渣子时,长欢推开了门。

东珞有些怔愣地抬头,回过神来时,长欢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东珞连忙用袖子擦去自己嘴边的糕点沫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长欢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还要什么?我让膳房给你送来。”东珞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掩口笑了。因为长欢这样子,活像是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用东西巴巴讨好自己的心上人。没想到这长欢殿下从前心机深沉,而今竟然也会有这种样子。

东珞虽然还有点虚弱,但是精神却十分好,方才也吃饱了:“我不要吃的。”

“那你要什么?”

东珞眼神猛地一凛,他又抬首,面上那种单纯灿烂的笑意已经被妖异取代,眉心梅花痣,鲜艳难弃:“我在龙宫以东珞之名与殿下初见就说过,我要嫁给你,我要你喜欢我。”他的眼神很温柔,却藏着疯狂。

“好。”长欢颔首。

美梦成真,东珞却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娶你。”长欢说话还是一贯地简洁明了,切中要害。

东珞抬袖掩面,长欢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是那样疯狂又是那样喜悦,就像是择人而噬的魔鬼,在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

“一个月后,便是我们的婚期。只有你和我,好不好?”东珞的声音听着十分温柔轻快,可是却让人几乎毛骨悚然。

“嗯。”长欢看着他,他在等,等一个月后,东珞说出他真正要什么。

后面一个月,东珞日日缠着长欢,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一百年前,他写字他在一旁看,他握着他的手,走过霜晴雨雪,他看书他就点着灯花在一旁陪着。

就好像,一百年前那个深山中,一座精妙清净的宅院,重伤养病的秀气少年和天真烂漫的漂亮孩子,大手搀着小手,走过安稳无忧的美丽年华。

这日子过得,就好像之前那所谓仇恨从来不存在,至始至终,他们都只是温柔相待,一双璧人。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依东珞的要求,那一日永夜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漫天漫地的红色,看上去与其说喜庆,还不如说与漆黑冰冷的永夜殿格格不入。

长欢环顾四周,只见触目皆是一片血红。永夜殿中灯火摇曳,光色昏黄。

这样的日子,果真适合寻仇。

长欢如是想到,自己竟然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半是自嘲半是温和。

照着古礼,二人简单地行了个成亲之礼。

冥府不见天日,处于地府之下,一不拜天地。

长欢和东珞的父母皆已去世了,二不拜高堂。

在交拜之时,东珞唇角半翘,似笑非笑,眼中掠过一丝狰狞。长欢面上只有温和笑意,眼中清冷如雪,无悲无喜。

他们都在等待。

长欢其实至今还是不明白,自己对东珞到底是愧疚多一点还是喜欢多一点,但是这一切似乎都不是很要紧的事情。

一切礼毕。

东珞端起酒盏笑盈盈给他敬酒,长欢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后,忽然笑着问:“你酒里放了什么?”东珞亦是满面春风:“并非毒药,只是让殿下一时半会儿手软身麻,动不得而已。”他忽而眉眼一转,风流乍现:“殿下既然知道我下了药,为何还要喝下去?”

长欢看着他,一身清泉冷雪:“欠你的。”

东珞只觉得讽刺,他走近他,指着长欢的心口问:“当年你屠戮我洛氏一族,斩我父母于我面前,将我一剑穿心,却不见眼底半分波澜。而今,你和我说什么相欠!”东珞将酒盏掷在地上,玉光杯片片碎裂,就好似当年,被一剑穿心后碎掉的一片真情。

长欢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好似那一颗心,还是一块琉璃。

“长欢殿下,你当真以为我要杀你?”东珞笑着走进,他今日一身火红长衫,却衬得人凄厉如鬼,他死死攥住长欢的手,“为什么我要让你那么容易的就死了?我在仇恨中挣扎百年,那种痛苦,为何不让长欢殿下也尝尝看?”

长欢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甚至还索性坐在了地上,一副悠然随意的样子。

药效快要发作了,与其到时候瘫在地上,还不如现在坐着等。

东珞笑着回身望去,偌大一个永夜殿,只有他们两个人。红绸如血,永夜殿外三十里花海更似血海。他回身问道:“殿下现在是不是连手指也动不了了?”长欢只是笑,半分自嘲半分温和。“殿下,你无心时比谁都要绝。”东珞一步步走进,微微俯下身来,手抚上长欢的黑发,温柔缱绻的模样,“但我没想到,你就算诅咒解了,有了情,也是一样比谁都绝!”他言罢,猛地扯住长欢的头发,长欢面上,眉梢都不曾一动,好似那被扯着痛得让头皮叫嚣的头发不是自己的。

东珞笑着问道:“你想让我杀了你,然后来个永世不再相欠,好心安理得地去死?”长欢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你给我那一个月让我开心,给我这场像笑话一样的姻缘让我如愿,可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永夜殿中,声音回响,不知沉淀多少年凄狂。

终章:三途河

长欢只是安静地抬眼,看着他。

长欢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像是海中打捞出来的两颗墨玉珠子,光华流转,玲珑剔透,被这样的眼睛看着,总令人觉得难以移开目光。然而这双总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的眼里,此刻却涌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

乍一看觉得与从前一样平静,可是东珞能看出来,长欢分明是在等死。

他冷笑着扯住长欢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扔在地上:“你现在想死有什么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解了你的诅咒吗?让你活活痛死也许解气,但是我想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长欢眉头微蹙,眼睫一颤,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东珞显然没想让他说出口,东珞伸手,死死掐住长欢的脖颈,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从前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让我们在痛苦和绝望里挣扎,你自己却一点感触都没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因为——”东珞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像刀子一样,“我就是想要看看和正常人一样会喜怒哀乐的冥主殿下,你怎么去面对自己亲手犯下的满手血腥!”

长欢猛地抬眼,眸中强压下去的平静终于掀起波澜。

东珞狠狠扯着他的头皮,让长欢被迫仰首去看他,东珞直直地看着他,似哭又似笑:“我的长欢殿下,你还记得你杀死那些人时,他们的血有多温热吗?”

“你还记得他们死前不甘的眼神吗?”

“你还记得他们碎掉的肢体,僵冷的身躯,绝望的呐喊吗?!”

长欢眼中渐渐浮现出血丝。

“你不再麻木了,就想逃避自己过去所有的罪孽,一死了之么?”东珞咬牙惨笑,眼中爱恨纠葛,缠绕着织出疯狂,“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他松了手,俯视着长欢道:“不过,我倒没想到,长欢殿下竟然如此懦弱啊。不过这样正好,如若你没了诅咒还那般冷血,怎么让我痛快呢?”

言罢,东珞温柔地拉着长欢的手,将那纤长的右手握在掌中:“殿下,您的手真的很好看,不是吗?”他笑着说道:“您这双手曾害死不少人吧。他们的鲜血粘稠地缠绕在你指间,你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他们对你的憎恨。”

东珞从袖中拿出匕首,对着长欢的右手狠狠地刺了下去,果然刺穿了右手,鲜血温热,很快染红了长欢的手掌,东珞将匕首拿出,然后将那几乎废掉的手放下,看着长欢道:“疼么?可是当年你刺穿我的心脏,我比你更疼啊,殿下。”

长欢伏在地上,整个人都安静地好像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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