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琨问：“吃饭了吗？”

秦朗脸上傻笑，说：“没呢，正在吃。”

杨琨在那边皱眉，问：“又是面包？”

秦朗低声说：“嗯……食堂太挤了，等我吃完了都上自习了么……”

俩人能围绕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拉锯十多分钟，最后秦朗妥协，以后推迟半个钟头再打电话，先去吃饭，不许吃面包。

秦朗问杨琨：“四哥，你平时忙吗？”

杨琨靠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树，揉着眉心说：“还好吧，不忙。”

电话那头的秦朗又问：“那……你们班漂亮女生多吗？”

杨琨在这边轻笑，说：“多啊，天南海北哪里都有。有江南软糯姑娘，也有塞北开朗美女。”

秦朗一听就急了，说：“你不是去上学的么！怎么还看美女啊？”

杨琨笑，不答话，小屁孩儿接着说：“我不管啊！我还没谈恋爱，你也不许！”

杨琨觉得逗逗他挺好玩，耍赖似的，说：“凭什么呀！你不能谈恋爱是你得考大学！我这都考上大学了，再说了轮的着你管么？”

原本以为秦朗会大声反驳，撒娇耍赖，谁知那头竟然安静了。过来一会儿才听到那人蔫蔫的说：“反正我不管！你就是不许看上别的女生！”

杨琨闭上眼，好像看到秦朗正低头撅嘴的样子，从小就是，去哪里玩不带他了就那副表情，嘴比心快，答道：“好。”

电话粥煲了四十分钟，杨琨自己都觉得神了，竟然有这么多话说。其实大多数都是秦朗在叽叽喳喳地汇报自己情况，事无巨细，恨不得给自己的生活来一个实况转播。最后杨琨的舍友叫他去打球，这才说道：“下次再说吧。我先去打球。”

秦朗答：“哦……那好吧……”

挂断电话后舍友笑着问：“小女朋友？”

杨琨笑着摇头，说：“我家弟弟。”

舍友羡慕的说：“感情真好。我也有哥哥，除了给我打钱平时从来不给我打电话。我看你好像每周都给你弟弟打电话啊？”

秦朗点头，说：“是啊。我们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虽然没有血缘，但是就像是亲弟弟一样。”

舍友惊讶的说：“没有血缘啊？”

杨琨点头。从来都没有血缘，但是有些感情却是凭借血缘都无法比拟的。看着现在的秦朗，好像看到自己那成长的一路，如何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下去。

小屁孩儿脾气倔，杨琨相信，只要他是真的想考一中，就一定能考上的。

……

秦朗和陈悦很快和好，根本没隔夜。后来俩人还是经常一起打球，有一次休息的时候，秦朗突然想起曾经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的顾焱，问陈悦：“那个顾焱呢？”

陈悦答：“去一中了，体育特招生。”

秦朗喝了一口可乐，说：“不是留校察看一年？”

陈悦嗤笑，说：“他想走，没人拦得住。”

想想他家那复杂的背景，倒也说得过去。秦朗又问：“你俩还有联系吗？”

陈悦没有立刻回答，手无声地捏紧了可乐罐子，过了一会儿才说：“有，不多。”

有几次顾焱逃课出来找陈悦，陈悦都不想见面。

如果一开始谁都不说，或许还能做做朋友。可是陈悦一想起那个狼狈的傍晚，他就手脚冰凉。

相见，不如怀念。

……

国庆节，杨琨有十天的假期，没有旅游的打算所以干脆回家。提前问了问秦朗正好是同一天放假，于是杨琨买了火车票，先到市区接秦朗，然后一起回家。

杨琨坐动车，到达十六中门口正好赶上十二点初三放学。原本还想给秦朗打个电话，让他别着急回家，可是在公交车上看到门口旁巷子里那拥挤的人群时，一张熟悉的脸在他眼前飞快掠过。

秦朗在这天已经和陈悦商量好，下课之后就去门口等四哥。陈悦则是直接回家。

原本陈悦还调侃他：“就不带我见见你那梦中情人？”

秦朗一拳打在他身上，说道“少给小爷捣乱，你该闪哪儿就闪哪儿去！”

或许是男孩子神经太粗，秦朗根本就没注意到陈悦自打初二下学期以来烟越抽越凶，更没注意到他笑的越来越少。

放学铃一响，秦朗就想给四哥打电话，可是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在宿舍枕头底下。等他从宿舍取回手机之后就看到好多人往大门口处走，同班一个男生拍了拍秦朗肩膀，说：“秦朗你怎么还在这里？陈悦在门口被人打了！”

秦朗一听赶紧把书包往背后一甩，赶紧向门口跑过去。

正值放学时间，门口乱糟糟的。在大门口西侧的小巷子里，秦朗经常和陈悦一起装作走读生偷偷溜出去买炸串的地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大多数看热闹的。

秦朗把书包摔在外面，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进去，看到陈悦已经脸上挂彩，靠着墙面站着。站在他前面的是前几天秦朗还提起过的顾焱，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木棍前段包着铁皮，那铁皮上也带着血迹。

顾焱的样子明显是把陈悦护在身后，另一群人里为首的说：“顾少，今天我们没想动你，您也别让我们哥几个难做。主要是那小子，他得罪人，我们也就是拿钱办事，您让开行么？”

顾焱扯着嘴角轻笑，说：“今儿个有我在，你们就动不了陈悦！我知道你们后边什么来头，我劝你们最好先回去，给那位带个话，陈悦我护着，想动他先经过我。”

那人说：“您这是何必呢？你这样不仅是我们，你老爹也难做不是？”

顾焱一字一句的说：“我老爹难不难做，是我们家家事，你管不着。你想打陈悦，先把我整死在这，你试试？”

秦朗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看到陈悦捂着腹部靠在墙上，脸上也挂彩，赶紧过去扶住了他：“陈悦你怎么样？”

陈悦的脸颊被打伤，嘴角渗血，勉强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那群人把他别到这个巷子没多久，顾焱就知道消息赶过来，要不然他现在都不能站着。不过虽然打得很重，却不是下死手，估计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那群人原本还有些不想走，可是秦朗一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们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脸庞突然闯进他的视线。

阿伟有点惊喜的说：“是你？”

秦朗生气的瞪着他，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恩狠狠地说：“怎么？你想连我一起揍？来啊？”

阿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为首的人小声说道：“老大，要不今天先这样吧。对面后来那个，是我小兄弟。”

反正也不是给自己卖命，这种事往往一有熟人出场就很好收场。临走前阿伟冲秦朗挤挤眼，笑着说道：“你看，我就说还会见面的！”

杨琨刚赶过来那群人就散了。顾焱丢下木棍想过去扶住陈悦，被陈悦一把甩开，陈悦倔强的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顾焱黑着一张脸，问：“你是怎么惹到那群人的？”

陈悦斜眼看他，冷笑着说：“你管不着。”说完就拦住出租车扬长而去。

杨琨站在旁边，等着秦朗看到他。他来的时候仅仅听到阿伟对他说话的最后一句，看到已经到自己下巴的秦朗，杨琨竟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在那些错开的岁月里，小屁孩儿到底是如何成长的，杨琨说不出答案。可是看到今天的这一幕，他被激怒。

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杨琨完全不想秦朗的招惹，他害怕小屁孩儿青春期不懂事，误入歧途。

秦朗没看住陈悦，一转身就看到四哥，一下子就慌了，尤其对上四哥那张阴天的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杨琨瞥了一眼书包，秦朗会意的过去捡了起来。看着四哥转身就走，赶紧追过去。不敢靠的太近，就跟在杨琨后面，小声解释：“四哥，你，你别生气……那些人我不认识，也不是我招惹的……”

“我没有不学好，真没有！最后走的那个，是，是有一次在网吧碰到的，就那一次真的！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四哥，那个被打的是我朋友。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陈悦，我不能不去管他！”

杨琨突然转身，说：“他就是陈悦？”

秦朗有点愣，点了点头：“嗯。”

杨琨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眼底发红，有点吓人：“和你一起打球那个？”

秦朗说：“就是他。”

杨琨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秦朗懵了，看到四哥泛红的眼睛完全反应不过来。

喜欢陈悦？怎么可能？那是他的好朋友！我喜欢的一只都是你！难道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秦朗开口，发现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勉强说道：“不是……我，不喜欢他。”

秦朗的维诺和犹豫像是一把利剑，划开了杨琨的心。大街上，两人久久对视，引得过往行人注视，过了一会儿杨琨问道：“你问我对同性恋的看法，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他？”

秦朗有点要疯了，委屈的哭了出来，大喊道：“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你！”

“陈悦只是我朋友！我喜欢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四哥你知不知道，有你在，我就不会喜欢别人。”

“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很努力我根本就不会学坏！”

秦朗说完，一抹眼泪，上前扯了扯杨琨的衣角，说道：“四哥你别生气了。”

“你能接受我吗？”

第二十二章

海阳路肯德基二楼，客人很少，角落里坐了几对谈恋爱的小情侣。杨琨和秦朗坐在靠窗子的这一侧。

手中可乐杯子里的冰块全都化开，杨琨两手捏着杯子，任由杯子外凝结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打湿手掌，又顺着手指流到桌子上，在杯底留下一个潮湿的圆圈。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杨琨把秦朗拉到这里，点了汉堡薯条，可是两人都没有怎么吃。

脑海里一直回想刚刚秦朗捏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的说：“你能接受我吗？”

杨琨一直在头痛，捏了半天的额角也不管用。对面的秦朗已经不掉眼泪了，但是却微微撅着嘴看着餐盘发呆。

半晌，杨琨终于开口：“秦秦……”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秦朗摇了摇头，说：“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关你的事情，你不必劝我。”

秦秦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就接受我。如果不喜欢，也别讨厌我，好么？”

杨琨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朗，心里像是有一根细细的针在刺，有点痛却不致死。眼前的少年是在什么时候对自己有这种感情的？杨琨回想过去，竟然发现很多细节。

竟然是自己醒觉太晚。

要拒绝吗？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倒不是害怕伤害到他，更像是舍不得一般。好像一旦拒绝了以后就不再这么要好了，见面时一定会尴尬，甚至他还会绕着自己吧。

眼前浮现的是这些年两个人在一起时的一幕幕，有欢笑也有争吵，觉得温暖又亲切。

真是疯了。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车流，看着玻璃上的倒影，杨琨泛起一丝苦笑，如果是别的同性突然向自己告白，大概会觉得恶心死了。可是换做秦秦，没有任何难以接受的地方。

秦朗的双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害怕，他害怕眼前的人轻飘飘的说一句“对不起”，他现在甚至不敢奢求四哥会接受，但求别被四哥从此拉进黑名单，不要从此不见。

俩人都害怕以后“不好”了，秦朗再犯浑也知道一句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别因为自己一句冲动的话几年的“兄弟之情”打了水漂。

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委屈、紧张、恐惧像是一张渔网，将秦朗的心封锁在里面，越锁越紧，逐渐窒息。

杨琨伸出一只手，覆在秦朗那双颤抖的，冰冷的手上，说道：“秦秦。我不喜欢爱哭的人。”

秦朗抬起眼帘，一下子泪水就涌出来流了满脸，有点不可置信的说：“四哥？……”

杨琨笑笑，隔着桌子揉了揉秦朗的头发，说道：“你说的，为了和我在一起一直很努力对吧？”

秦朗点点头。

杨琨说：“我只喜欢足够优秀的人，所以如果你考上市一中，我就和你在一起，怎么样？”

事后秦朗回想起这天下午，觉得自己当初好像是在大海中沉浮的人，抓到了一只稻草，还以为就是靠了岸。后来喝了一口又一口苦涩的海水才知道稻草真的只是稻草，根本就不能让他免于溺水。

可是在那时候，却觉得只要自己努力稻草也可以变成桅杆的，就这么点头，答应这个不算赌约的赌约。

相比起秦朗，其实杨琨考虑的更多，首当其冲的就是小屁孩儿的升学问题。万一秦秦因为自己的拒绝被打击的从此一蹶不振怎么办？杨琨当然不愿意看到那样子的秦朗。杨琨大秦朗五岁，早就成年，身上有一个成年人的责任在，因此明知不妥，也不得不这么做。这就好比是给一头拉磨的驴子头前挂了一只胡萝卜，有这只胡萝卜在，就算驴子想偷懒，也会因为萝卜而继续前进。

回家的公车经过隧道，还处在兴奋期的秦朗趁着黑暗去抓杨琨的手。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见杨琨没有把手缩回去，于是大胆的握上。

如果考不上怎么办？秦朗从来都没考虑过。冷静下来的秦朗又变成那个开朗的少年，在他心里早就把这个人划进自己的兜里了，肯定是他的，跑不了。

国庆节过后，秦朗和杨琨各自去上学。原本秦朗还以为陈悦会在家休息，没想到他带着一脸伤来上课。

秦朗关切的问及他的身体怎么样，陈悦摆摆手，表示没有事情不用在意。看他精神不济的样子，秦朗终是没忍住，问道：“怎么不在家等伤好了再上学？”

陈悦看了看秦朗，又扭过头去。天气转冷，陈悦穿着一身浅色风衣，衬得少年的侧脸落寞，消瘦。秦朗想起第一次看到陈悦时，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的样子，对比如今他现在的萎靡不振，打心里觉得心疼。

俩人还是在操场的那个看台，陈悦仍旧在抽烟。一阵风吹来梧桐树开始落叶，铺了满地的金黄，秦朗夺过陈悦手里点燃的香烟，一把搂住他，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放心，小爷到什么时候都会要你！”

陈悦慢慢地告诉秦朗近一年多家里发生的事情。也无非是他爸在外面养小三，又恰巧被他妈抓到了证据，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陈悦的妈妈很得公婆喜欢，爷爷奶奶都站在儿媳妇这边，痛批儿子。据说和陈悦爸爸勾搭上的女人在外也是有头脸的，女人的哥哥在北区混的很开，开俱乐部夜总会，手下养了一群小弟。

陈悦看不惯他爸，更加讨厌那个勾搭他爸的女人，于是把偷拍那女人的照片打印出来，印刷成传单满大街的发。

也是因此激怒了女人的哥哥，所以才有人来找他麻烦。

陈悦原本以为他回家之后，他爸看到儿子满身的伤会和那女人断了来往，没想到竟然惹来他爸一顿骂。

陈悦说：“秦秦，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幸运，从小就有一个‘四哥’护着你，陪你一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