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花草繁茂的庭院,进了公馆正厅。守在门口的警卫向他敬了军礼,他也没理会,径自走了进去。
西洋风浓郁的正厅里,年近五十依然风姿俊朗的秦会长见儿子回来,赶紧招呼他过去。秦冉摘下羊毛围巾递给下人,走进正厅。靠窗的沙发上站起来一个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白衫黑裤,眉目如画,一头三七分的短碎显得他更加的文弱秀气。少年见了他似乎还有些紧张,站着一动也不动。
秦会长告诉秦冉:“这是我表舅家的儿子林晏殊,东北沦陷,就他自己逃了出来,以后他就住在咱家,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小叔叔!””秦冉上下打量了几眼林晏殊,很不屑的嗯了声转身上楼。
秦会长出身天津富贾世家,祖上曾是清朝二品大员。清朝灭亡,秦会长的父亲赶紧变卖祖上财产,拿出大部分捐给当时天津最大的军阀,才保住秦家在天津不至于落没。秦会长与太太结婚十年才得了秦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秦大少爷最大的爱好是玩女人,天津大小夜总会戏园子没有他没去过,没有他不认识的。
这天,秦冉去了百花宫夜总会。在一片衣香鬓影中,他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人。放开怀里的女人,他走向那个人。
那句小叔叔实在叫不出口,他只好换了个称谓:“林少爷,你怎么在这?”
林晏殊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他笑了笑说道:“这不是好奇麽?就行你来?”
秦冉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林晏殊今天穿了一身白色中山装,配上他那副花容月貌,活脱脱一个从戏里走出来的玉面书生。
他俩谁都没说话,看着台上歌女沙哑着嗓子吟唱。一阵清香扑鼻,穿着青花旗袍的女子走了过来,她在秦冉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撒娇:“秦少爷把玲珑丢下,就是为了坐在这里喝闷酒吗?”说完故意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林晏殊。
秦冉拉下她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心情不好,你先走吧!”
玲珑也算是个识大体的女子,要不怎能混成天津卫有名气的交际花呢。在秦冉的脸上亲了口,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林晏殊端起高脚杯喝了口香槟,有些不解的问道:“秦少爷丢下如花美眷,就为陪我在这里喝闷酒看哑剧?”
秦冉放下高脚杯,转身直视着林晏殊,冷声说道:“林晏殊,还在和我装?你假装成落魄少爷住进我家,整日不是吟诗作画就是拉你那破小提琴,一副清高淡世的模样。可惜啊可惜,你这种小伎俩骗骗我父亲还行,你以为你能瞒得住我?”
林晏殊歪着头看他:“秦少爷这是什么话?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你……”。话还没说完,啪啪两声枪响,音乐骤停,大厅里乱作一团。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闯了进来,林晏殊起身想跑,被秦冉一把拽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士兵头头朝自己走来。
那头头对大厅里的人们喊话:“都给我站好了,老子好盘问。”他迈着四方步,挨个人询问起来。等走到秦冉身边时一愣,随即换了副笑脸对秦冉说道:“原来是秦少爷,得罪得罪,您可以走了,替我向秦会长问个好唉!”
秦冉点点头,拉着林晏殊就要走,被那头头拦住:“秦少爷,他是谁?”秦冉不悦道:“他是我表叔,怎么,你不信我?”
那头头转转眼珠,笑着说道:“哪里哪里,您慢走!”秦冉拉着林晏殊离开后,那头头对身边的两个手下说道:“给我盯上穿白衣的那个,快去!”
两人步行到海河边,河边垂柳随风摇曳。因为紧张,林晏殊手心出了不少汗,他把手从秦冉的掌心里挣脱出来,看着貌似平静无波的河面说道:“你为什么帮我?”
秦冉说:“因为你是凤凰!”
林晏殊的脸变得毫无血色,他颤声说道:“你会抓我吗?”
“会!”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因为我父亲,他对我说了你母亲和他的事。要不是你母亲,我父亲早死了!”
“你这是在替你父亲报恩?”
“是,也不是!”
“怎么说?”
秦冉转头看着他,身边的少年也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秦冉说道:“我很好奇,让日本人闻风丧胆的冷血杀手凤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早就对你有所怀疑,只是苦无证据。上个月上海法租界会长刺杀案发生后,凤凰就在上海消失,我们还以为你洗手不干了,没想到你又跑来天津,这次目标是谁?我父亲?”
林晏殊躲开他的目光,冷冷开口:“卖国求荣的汉女干都该杀!”
秦冉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上帝?耶稣?你有什么权利杀人?谁给你的权利?”
晏殊有些愤怒,更多的是伤心:“谁给的,是你,就是你!要不是你肆意妄为,是你的自以为是,害了我也害死了子彦!”
秦冉眼都红了,他抓着林晏殊单薄的肩膀,对他怒吼:“你还在怪我,还在恨我?对,是我酒后乱性欺负你,是我故意让张子彦撞见,谁知道他会自杀?是他看不开,是他活该!”
“啪”,秦冉的左脸挨了重重一巴掌。
晏殊退后几步,满脸的泪水:“秦冉,你就不是个人,你明明知道子彦喜欢你,他为你什么都愿意做。你不回应他就算了,还拿我做挡驾牌?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变成凤凰吗?托你的福,你把那些照片发给报社,整个东三省都差不多知道林省长的儿子是个兔爷,我差点被我父亲打死,他就因为那些照片被罢官,最后郁郁而终,你害我家破人亡,不得不加入杀手组织活命。秦冉,不要拿你那套世界观衡量这个世界,你不配!”说完就向车站方向飞跑而去。
秦冉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等他想去追林晏殊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他的身影。三日后,天津商会会长被枪杀与家中,他眉间的抢眼边上用刀划出凤凰二字,血淋淋,阴森森。
【年少倾情篇】
13.一朝失策山河乱1
新帝秦冉风尘仆仆的赶回京都墨阳,沿路下来,听到的都是百姓对政变的议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直本分的守在西北边境的朱阳王五皇叔会发兵叛变。
上皇秦御风一共有五个弟弟,三皇叔早逝,还有四个在各处做藩王,早些年曾和外敌联手想推翻政权,被忠卿王和大将军镇压下来,起兵的三个王爷先后被斩首,只剩下一直以忠厚老实著称的朱阳王一个皇叔。
自古无情帝王家,兄弟手足相残成了常态,为避免这个,先帝秦御风早在太子五岁时就下旨让太子十年后登基,先帝说到做到,在正直鼎盛时期的四十五岁退位,传位于十五岁的太子秦冉。
先帝只有太子秦冉和义子晏殊两个孩子,众人都以为不会出现兄弟为了皇位想残杀的场面。这次朱阳王造反,名义就是忠卿王林长青权利过剩,兵权又在忠卿王弟弟林长吾手里,这东秦江山就要姓林了。朱阳王带了三十万步兵一路向京都墨阳推进,才走出三百里地,就被大元帅林长吾和大将军姬沄率领的十万精兵打的落花流水。
朱阳王丢下伤残的属下仓皇逃走,林长吾想追,被一群死士缠住,等他处理完那些死士,朱阳王早已不见踪迹。
这次政变后,忠卿王林长青为避嫌,辞去所有官职,交出手里的的财政和兵政大权。林长吾也想辞去职务,被林长青拦下,他说:“新帝年少,你又是前朝元老,现在辞官,兵权说不定会落到哪个居心叵测的臣子手里。你先守着,等新帝羽翼丰满,你再留意培养接班人,一切成熟后,再退出也不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大元帅,听了哥哥的话没有辞官,却不想半年后,他会遁入空门,这是后话。
忠卿王辞官归隐山林,上皇秦御风见阻拦不住,也就跟着他一起离开深宫,去深山里的一处道观过起了吟诗诵经的清净日子。
忠卿王不知道儿子晏殊失踪的事,只当他是和新帝在一起,直到半年后,他从上山送日用吃食的锦衣卫嘴里得知,晏殊早在半年前就已下落不明。等他想下山去寻找儿子时,整座道观被官兵层层封锁起来,连上皇秦御风出面喝止都不管用,新帝的封观口谕是:二皇子晏殊连同蜀国北金意图谋反,新帝已下了诛杀令,全国通缉。忠卿王又气又急,只得和上皇困在道观里日日夜夜盼着京城的消息。
14.一朝失策山河乱2
晏殊是被冷水泼醒的,慢慢挣开眼,看到自己是在一间囚室里。三面墙上都是刑具,自己被吊绑在邢架下。眼前站着个黝黑高大的男人,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棕色王袍,面目算得上端正,脸上扬着得意的笑,他说道:“东秦二皇子晏殊殿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晏殊摇摇头。
那人说道:“记好了,本王是北金国主金永泰,以后你就是本王的俘虏,听明白了?”
晏殊扫了他几眼,心里暗哧,一股子膻气味的蛮子,也配做王。看形势,自己暂时逃不了,见机行事最好。
晏殊笑了笑说道:“原来是金王爷,晏殊绑着就不回礼了。敢问王爷,绑着晏殊作甚?我又不会飞了?”
金永泰哈哈大笑道:“二殿下倒是个识时务的,本王绑着你无非就是让你明白,你在本王手里,把逃跑的心思就收了吧!”
晏殊说道:“我自然知道逃不掉,可总这么绑着,我这身子也受不了,麻烦王爷帮我松绑好吗?”
金永泰身边一个獐头鼠目的矮小男人说道:“王爷莫要听他的,这二殿下诡计多端,小心上了他的当!”说话的就是劫持晏殊他们的山贼头目。
晏殊凤眸微眯,看了几眼那个男人,心里有了底,他说道:“你不是那个山贼头目吗?怎么在这里?”
金永泰接过话:“他可不是什么山贼头目,他是本王身边最得力的军师金全,你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了!”
晏殊暗叹,蛇鼠一窝,嘴上却说道:“原来是军师大人,我能否请军师大人看在咱们交过手的情面,松了绑,让我好受些呢?”
金全看了看金永泰,金永泰点点头说道:“来人,给他松绑!“接着又对晏殊说道:“本王的姑母想见你,不知你对本王的姑母可有印象?”
狱卒给晏殊松了绑,但是手还是被绑着,总比被吊着好受。他说道:“不知王爷的姑母是哪位?”
金永泰笑笑说道:“说出来也不是外人,她就是东秦太上皇的皇贵妃金箐!”
晏殊心下一惊,他对那个皇贵妃没什么印象,只听父亲说过,那皇贵妃早先失去过一个孩子,自那以后就有些疯癫,后来被送出宫去,不知所踪。原来她竟是北金公主?太巧了吧!
晏殊装作惊喜的说道:“原来是箐娘娘,我自然记得,她老人家可好?”
“二殿下还真会说话,本宫走时你才不过是个三岁小儿,你又与本宫没见过几次,怎会记得?”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脂粉香气,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面容娇艳如昔,可细看那嘴边眼角,已有了淡淡细纹。
金永泰弯腰施礼:“见过姑母!”
金箐笑着说道:“王爷过礼了,姑母来这就是向你讨要这个二皇子的,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金永泰笑道:“别说区区一个二皇子,就是金山本王也在所不惜!”那双精明的眼贪婪的吞噬者眼前的美色。
金永泰看金箐的眼神,让晏殊感到一阵反胃,这哪是晚辈看长辈该有的表情,分明是男人看女人如狼般的贪欲之情。
晏殊被连拖带拽的带到金箐所在的百花宫,等宫女退出去关好宫门,金箐那副雍容雅致的神情立刻变了样,他对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说道:“林晏殊,你这个认贼作父的小妖精,当年你娘就是被太后那个老妖婆设计杀害,而你父亲却以一个王爷的身份霸占我该有的一切。你们父子都该死,但我现在不想杀你,我要慢慢的折磨你,还要让你父亲看我怎么折磨他的宝贝儿子,哈哈哈……”。
晏殊看着连连冷笑的疯癫女人,他说自己的娘是被皇祖母杀的?不可能,要是这样,父亲为何瞒着我?难道真是为了王位权势?自己
以皇子的身份待遇在宫里长大,上皇对自己和秦冉并无二样,皇祖母虽是一副冷淡样子,他对谁都是那样!不可能,绝对不能信这个疯妇的。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接触到了人性的黑暗面,他哪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晏殊被关在百花宫的一间柴房里,他的手脚被绑着,只能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日升日落算着时间。他想秦冉现在应该着急了吧,毕竟自己都不见好几天了。他向旁边放置的木材堆蹭去,用木柴顶了顶腰间,放心的笑了笑。那只小铜鱼被他用红绳绑着系在腰间被外袍遮着,还在,真好。
日升日落,十几天就这样过去,晏殊有些绝望了。每日被绑在这间只有一扇小窗的柴房里,吃喝拉撒都在屋里。曾洁白玉无瑕的如玉少年,现在落得披头散发,脏污不堪。晏殊不怕脏,脏了可以洗,他是怕自己再也出不去,再也看不到秦冉,见不到父亲。都过去这些天了,他们为何还不来救他。
傍晚的夕阳拖着余光慢慢向山后落去,吱呀呀的开门声传来,刺眼的亮光晃得晏殊有些睁不开眼。金箐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抱着木箱的下人。
金箐看着地上破败脏污的少年,得意的笑道:“再好看的东西,也经不起摧残!小殿下,本宫给你送份大礼。”说完闪身让那个下人抱着木箱走到晏殊身前,那下人将木箱放在晏殊眼前,抠开铜锁,慢慢打开箱盖。
随着一阵浓烈的腥臭气息窜出,晏殊看到木箱里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少年的瞳孔紧锁,美丽的脸上血色尽失,他大喊了声:“父亲……”。眼前顿觉天昏地暗,十几天的囚困已让他心神俱疲,巨大的惊吓和悲伤铺天盖地而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金箐冷笑了省,说道:“把这个人头保存好了,等他醒来接着给他看,直到确定他真的疯了为止!”
那下人躬身施礼,把箱子盖好抱在怀里跟着金箐走了出去。地上躺着的少年,如深秋树上的残叶般,慢慢开始凋零。
15.一朝失策山河乱3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尽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注1)放下笔,新帝秦冉仔细的端详着这首诗。他记得这是去年晏殊在与他同去皇陵祭拜母后时,晏殊对着花季凋零的母后墓碑有感而发做的这首诗。秦冉苦笑,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写出这样伤春悲秋的句子来,这是在说他是个多情人吗?
派出去寻找晏殊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都是无功而返。那日他在他落崖后没有马上去找,因为晏殊在下车之前告诉他,要是他遇到不测千万别去找,也别去救。那伙山贼明显是敌国派来劫持东秦新帝的,他死了没事,新帝要是遇到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猛的一锤桌案,桌上的笔墨书砚随之一颤。秦冉痛苦的捂着脸在地上坐下,他真后悔为何要听晏殊的话,早知道至今都找不到他的任何消息,那天他无论如何要下山跳河去找他,是自己的顾全大局考虑不周害了晏殊。
小德子端着参汤来到御书房,看到皇上就那么颓然的靠坐在书架旁,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这二殿下都失踪半个多月了,还是没个消息。把参汤放在桌上,小德子弓着腰小心说道:“万岁,这都快进三更天,该吃点东西了。这都多少天了,您都没好好吃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