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锦+番外——药十九郎
药十九郎  发于:2015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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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提到有次被木府拉去过小明山上品尝我酿的青梅酒,虽然我并不记得他,木府带来过的仙友实在太多,我的记性又不好。他说他对那味道念念不忘,可惜很少有机会下界,于是这次我特意捎了一坛,从麒麟宫回小明山之前,先去了他那一趟。

司命星君正忙着编撰手中的命格薄,见我提着酒来,好不高兴,邀我同饮。

这昆仑仙境是个奇特的地方,虽仍有日夜,却不曾有过四季之分。仙境内四处瑶池熠熠,百花斗艳,桃李纷飞,俨然如春。而仙君们的府邸则全凭自己喜好装扮,比如麒麟宫的养心池常年是夏日莲花,司命星君喜欢秋海棠,天府宫内,举目望去,一片红灿。

司命偏偏又是个喜着红衣的人,个头也矮,往院落中一站,我一下子分不出哪是花哪是他,不由得窃笑起来。他问我在笑什么,我说,海棠太美。

他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带着我在一处亭内坐下。我俩虽都爱喝酒,然不胜杯酌,酒入舌出,却也是相谈甚欢。

杯光错影间,我问他:“你在编写那些凡人命格时,都在想什么?”

他咂咂舌,说道:“想得最多的就是,今日找谁喝酒。”

我俩都一番大笑,我边笑边说:“当神仙就是好啊,不会被浮尘凡事所困,见得多了写得多了,早已觉得兴趣索然了吧。”

司命星君已是微醉,眼神颇亮,看着我道:“静北真君,你也是神仙。”

我把目光方向远处,“噢,是哦。”

入夜后我才回小明山,一路上晕晕沉沉,差点没从祥云上摔下来,就快到小明山时,我却一个转身,去了方晨家。

我隐了身形,进了他家那间小破屋。村人夜晚没有什么消遣,都入睡得早。方晨的房内空空荡荡,即便阿秦走后,他仍旧睡在厅堂。

也许他觉得阿秦还会回来。

我如同带走阿秦的那晚一样,蹲下身子,细细看着熟睡中的他,不知不觉,竟看了半夜。

小明山上迎来几场秋雨,秋雨凉人,我日日坐在屋檐下观雨抽烟,如此闲度数日。

雨停后,我下山去找方晨,这回我没有撑起结界,而是以凡人的身份去见了他。

他见着我,并没有表示出太多惊讶,只问我缘何来了,我说是为家中跑生意,正好路过于此,顺便来看看。

他深信不疑,我发觉他对别人说的话从来都不质疑,或者说是他本就不在乎是真是假。

其实他是个性子很淡的人。

不过我救过他娘亲,这是他有目共睹的,所以于我总归还是要热情些,我一来,他便下厨张罗,把家中最好的吃食都堆在我面前。

他娘亲知道我便是救她的那位公子,感激涕零,几次差点跪下,都被我扶住。

她握住我的手,哽咽地称我为神仙公子。

还真被她说中,可不就是神仙公子。

她同我家长里短地聊起来,我一面听,一面注意方晨。我知阿秦不声不响地离开对他打击很大,可他面上全无一点表现,他还是我初认识时的那个方晨,五官偏冷,人却是温良的。

就连眉梢带着的那一点柔气也没有消失。

但我知道,他在夜里,再也不会去阿秦睡过的那张床上困觉。

用过饭后我就告辞了,我告诉他们我和家中的人都在邻镇整顿,明日继续赶路。我让他们止步,不必送我了,方晨还是跨门而出,“我送你到村口,到那株梧桐树下。”

我没有拒绝。

至始至终,他未曾向我提过阿秦半个字,我纵使很想问他,可无法解释为何我会知道,只能作罢。

我于他,大概除了他娘亲的救命恩人这个身份,连朋友也不是。

村口那株梧桐树上的白花早已被秋雨打散,枝桠上除了绿油油的叶子,一片花瓣也无。

最后他说,锦里,慢走。

后来有一夜入眠后,我又做了梦。

我坐在桌前,烦躁地抄写一篇又一篇那些圣人留下的文章。有人走过来,轻轻按住我的手,让我笔头一顿。那人温和道:“少爷,这样的字是过不了关的。”

我搁下笔,仰头看他,语气里带着我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撒娇:“宋师傅,我究竟还要抄多少遍今日才能放课嘛?”

那人笑答:“只要你背会这一篇即可。”

醒来后我躺在床上发呆,司命星君那我身为孟锦里那一世的命格薄里,我父亲为我所请的先生,没有一个姓宋。

山中清净,日如小年。

这一日,我仍是坐在院里饮茶抽烟,远远地看见一只仙鹤飞来,直接入了结界,落在我院中时即刻化身为一童子。

原是昆仑仙境上的一名仙鹤童子,他朝我辑了个身,便道:“静北真君,天帝召见。”

我一时有些懵了。

除了刚飞升时因为要被赐号面见过一次天帝,这五百年间,我是再也没见过这位顶头上司。

一下子我冷汗如瀑。

难道是因为我为凡人续命的事被他知道,此番召我前去清理旧账?

我一路战战兢兢地跟着仙鹤童子,跌跌撞撞入了玄天大殿,跪在天帝脚下,头都不敢抬。

天帝唤了声我的名字:“静北真君。”

“小仙在。”

“你这五百年来守山有功,只是前些时日你私改凡人命格,还扰了三山正神下界修炼。”

果然是叫我前来算账的,我忙一磕头,“小仙知错。”

“不过火德星君正神上奏说你已将功抵过,即便如此,虽不会降你仙品,但你仍是有违天规,此番便罚你于麒麟宫内思过百年,你意下如何?”

我能说不好么。

“谢天帝宽宏大量,小仙甘愿受罚。”

思过百年不是个事,可是为什么是在麒麟宫内?这么说,我居然要面对那火德星君整整百年!

这么一想,我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难受得不行。

我就这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出了玄天大殿,遇上木府星君,他关切地问我:“今日在殿上就有人参了你一本,说你不顾天条,私改凡人命格,还是火德正神力保你。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打哪听说了这么一出,简直多嘴得很。后来我又听说你被天帝召见,如何?”

“小命是不用担忧,不过要在麒麟宫思过百年。”

木府很是同情我,拍拍我的肩:“走吧,我陪你回小明山收拾收拾。”

我几乎泫然欲泣。

我们穿过一处长廊,一路同我叽叽喳喳的木府忽然就住了嘴,停下脚步。

我抬头,发现一位面生仙友迎面而来,这位仙友长相很是阴柔,且与其他身带缭绕仙气的仙君极是不同,他的身上,竟满是黑雾煞气。

居然还有这样的仙人,倘然走在昆仑仙境上。

我望了眼木府,竟把我惊到。我见过木府各种神情,却真没见过他一脸冷漠,目露凶光的模样。

根本是我平常连想像也想像不到的。

看来面前这位煞气满满的仙友与他梁子结得不小。那位仙友看到我们,勾起嘴角,声音也是阴阴柔柔的,不过平和得很,倒也没觉得讨厌。“木府星君,真是好久不见了,在下可是甚为想念你。”

木府冷哼一声,“计都星君,在下也是每日思你念你,想着你究竟何时才能被送入诛神殿。”

原来这位仙友便是和木府同为九耀星君之一的计都星君。

计都星君摆出无所谓的样子,“这昆仑仙境里,想要我被剔仙骨塞入轮回道里的仙友太多,不差你一个。不过你能念我至此,我还是很开心的。”

说着他又瞟了我一眼,虽说看着我,却仍是在和木府说话:“你这几百年,日日就是同那只畜生和这种半吊子仙人在一起鬼混?难怪看你修为毫无长进。”

木府握紧了拳头,似是在克制自己:“有种你就当着火德正神的面叫他畜生试试。”

计都星君笑了声,“无妨,若有机会,我会的。他不是只神兽么,难道不是畜生还会是人?”

说着抱着双臂,一脸余悦地从木府身边擦肩而过,遥遥远去。

我尽管很少上这昆仑仙境来,但仙友没见过一千也有几百,大家见面都是和和气气互相寒暄,纵使傲慢如火德星君,也不会这般出口恶毒,今日倒让我见着个稀奇。

自打同那计都星君打了照面后,木府心情一直欠佳,我问他为何和这计都星君如同仇人相见,他也只是挥挥手,“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后他又看了我一眼,“今日在殿上参你一本的就是他。”

“这种家伙,真是枉为仙!”我立刻同仇敌忾。

木府断断续续给我讲起这计都星君的来历,“他原本是条蛇妖。”

难怪长相如此阴柔,不过世间妖物历经修炼位列仙班的虽也不少,但大多不过挂个闲散仙职,或是同泫泽那般被打发到其他仙君手下做事,而他竟然能成为和木府星君平起平坐的九耀星君之一,还真是少见。

木府又道:“一般妖怪要修仙,至少得花上一千年,你知道他只用了多久么?三百年。”他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他走的捷径,便是专杀那些为恶的妖物,诛杀后,吞下他们的内丹,将他们的修为占为己有。一般来说,这种捷径虽可以走,但风险太大,因为那些天地得而诛之的恶妖通常都极为强大,保不准就丧命在他们手中。他命好,天生就是修仙的料,法力无边,欲杀欲勇。就这样,其他妖怪需要一千年才能得到的修为,他只花三百年就有了,后来挨过了三道天雷,也没有灰飞烟灭,就这样成了仙。尽管他杀气重,可是也确实没有违法戒条,他杀那些恶妖,反而是为民福祉。”

“那他为何得了计都星君这一职?”我问道。

“计都星历来就是凶星,除了他这般煞气重的,还真不是随便哪个仙君能镇得住。”木府说罢又扬扬手,“不提他了,晦气得很。”

我虽好奇他和计都星君之前的过往,因为能让木府厌恶成这般的,必然不是普通事,不过木府似乎很不愿意提起,我便也就没问。

第十一章

听说我要在昆仑仙境上思过百年,最难过的是泫泽。

他一声不吭为我将行头收拾好后,泪眼婆娑地拉住我的袖口。我低叹一声,摸着他的头顶,“没事的泫泽,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仙君……请早点回来。”他抽了抽鼻子。

我捏了捏他的手心,“百年而已,你知道的,对于仙人来说,不过尔尔一瞬。”

泫泽抽鼻子的声音更响了。

“你为我好好守着这小明山,等我回来。”我又对他道。

过了好半天,他才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我的袖口。

泫泽为我收拾的行头里都是我平日里常用之物以及一些衣裳,七七八八,竟然有三大包,堆在我那一方小院中。

木府为我施了个法术,将他们缩得只有手掌大小,让我藏在衣袖内。

“火德正神肯定是不会让你带如此多东西去他那思过的,此番且藏好了,别让他发现。”木府叮嘱我。

可是我们都太小看火德星君了。我入了麒麟宫后,那位笑吟吟的仙子将我引到书房,火德星君一身纯白长衫,长发垂落,手执一本书卷,正坐在书桌前。一旁碧紫的兽脚香炉中喷出细细白烟,缭绕半屋。我进来后,立在桌后向他躬身请安,他将眼神从书册上抬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第一句话便是:“袖中藏着什么?”

我只得拿出来呈上,一面解释道:“都是些日常物,这样带着更方便些。”

火德星君大手一挥,我手中的东西便隔空飞到他手上,他看了眼,便起身行至我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朝地上一扔,那小玩意刚着地,就膨胀起来,变成原来大小。

他蹲下身去,一件件将什物翻出来,先是几壶青梅酒。

“思过之日,必须滴酒不沾。”说着放到了一旁

而后又是一盒烟叶和一支烟杆,“我不喜烟叶味。”然后又放到一旁。

接着是一大堆蜜饯豆干麦芽糖之类的零嘴,他抬眼看了我一下,“你可是来踏春郊游的?”

“还有这个,”他打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副牌九骨牌,不冷不热缓声道:“带着这个来,你难道是想同我一起玩?”

我觉得我还是什么话都不要说得好,在一旁默默地垂着脑袋。

最后他起身,轻抚了一下微皱起的衣衫,悠悠道:“孟锦里,你是来思过的,不是来游憩的。”

我只得连声道:“正神大人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他侧头,唤了声:“容箜。”

那位仙子推门进来,垂头应道:“正神大人有何吩咐?”

“带静北真君去为他准备的别院住下。”又看了看我道:“只许拿衣物去,其他东西暂时放我这,待你思过期过后再还给你。”

我拾起那几件衣衫,在心里暗想,其他东西好说,只是那些零嘴和烟叶放了百年早就霉透了,谁还会要。

退出书房之前,他站在桌旁,低头看着手指间随意翻动着的一册书卷,轻缓道:“一会安置好了,来养心池。”

我抬眼望了望他对着我的笔直而修长的侧影,很快又垂下眼帘,低声应道:“是。”

唤做容箜的仙子似是极爱笑,动作言语间轻快又不失端庄,一面为我带路,一面同我聊起来,笑颜如花,“仙君请将路记着罢,以后恐怕容箜不能次次都为仙君引路。”

我朝她颔首:“这些回都有劳仙子了。”

容箜又笑起来,发上别着的珠坠也轻轻晃动着,“不劳不劳,仙君能来这麒麟宫,奴家心里高兴着呢。”

她似是怕我不信,继而又连忙道:“这麒麟宫,除了奴家,伺候正神大人的仙子仙娥只有几位。正神大人喜清净,而且啊,不喜欢看到陌生的面孔在这麒麟宫内走动,我们这些人都是从一开始便侍候正神大人的,这许多年,一直都没来过新人。”

为我准备的那方别院和我在小明山上的府邸差不多大小,只是太过干干净净,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显得不近人情。

容箜帮着我拾掇好屋内,带着歉意看着我道:“本该先为仙君泡上一壶热茶,只是正神大人方才让仙君去养心池,这茶只能晚些再泡了。”

我赶紧道:“无碍无碍,我还得再这里待上许久,这茶不愁喝不着。”

容箜听了,又是盈盈笑起来。

她将我带到养心池处,就告退了。我远远就瞧见火德星君已在池中亭了,不敢怠慢,匆匆步到他身旁。

他身上已褪下了外衫,一袭单薄深衣垂到脚腕,见我来了,转身赤脚踏下亭台另一边入水的台阶。我看他这架势,知他又是要入水打坐,心里想着他莫不是要我也和他一起沉在这池水内静修吧?

他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微一侧头,指着台阶前的空地对我道:“你坐这便可,池中水是万年寒冰所融,太凉,不是你能受得住的。”

受得住我也不想坐在水里打坐,我乐呵呵地在他指着的地方盘腿坐下。他也坐在了水下的石台上。过腰的墨发末梢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随着他坐下去时带动的水纹一同晃动。

我偷偷伸出脖子看到他小半张脸,顺着他方才的话拍了下马屁:“不愧是正神大人,如此寒水,也能日日入其中修行,稳如泰山。”

他眼睛是闭合着的,回我话时,连睫毛也没有颤动一下,淡薄道:“整个昆仑仙境都知道,我是火麒麟,天生三味真火护身,自是不畏寒。”

言下之意便是,整个昆仑仙境都知道的事我还拿来夸,这马屁拍得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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