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 上——泡泡雪儿
泡泡雪儿  发于:2015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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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卫连也没办法,只得照办,本来是很快的事儿,可是在周海锋那里却卡了壳。

按程序,要战士填写表格,再接受体检,政审,可在第一关就卡了壳。周海锋自己不同意。

警卫连、保卫处都找他谈过话,周海锋本人还是不同意。

处室、连队都错愕了。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不愿意当首长警卫员的机关兵。

“小周,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后勤干事和他谈心。

“没有。”

周海锋说。

“你刚来机关,可能不了解情况,机关和你原来在临汾旅不一样,机关这里……”干事试图委婉地让周海锋明白当首长警卫员的好处。

王干事说完了,周海锋谢了他,可想法不变:想留在连队。

“为什么?你不想有机会上军校?提干?”王干事急了,讲话也没艺术了,直统统的。

“我是来当兵的。想好好当个兵。”

周海锋这话的意思,都听明白了。勤务兵,基本和军事技能无缘,这几年,就等于和军营告别。

“……”王干事也无奈了。

单军爷爷知道这件事,立刻指示:不要勉强战士,尊重个人选择。

单军爷爷是一位老革命,虽然宠单军,但他也是一位正直的老军人。他叫让原来准备好的警卫员改天来见见面。

可单军知道后,坚持不要别的人选,就要周海锋。

“军军!别任性!”

单军爷爷也头疼了。单军从来就没管过家里勤务兵的事儿,而且很少为了什么事求他,这次这么固执,他爷爷也纳闷。

“你为什么就非要那个兵不可?”

“我……”

他家这个老爷子可不好糊弄,单军乱想着胡诌的理由,不正经想圆了,这事儿就不可能成。

“我……认识他……我就‘喜欢’他!”

半天,单军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硬挤出这俩个字眼儿。

谎话开了头,后面就好顺着瞎编了。

单军跟他爷爷说,这个兵特别正直,有原则,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他要好好向人家学习,改掉吊儿郎当的歪风邪气。

单军这番话说得特别真实,诚恳,打动人。单军没别的本事,他想让人相信他的时候,他就特别能让人相信他,他一旦正经起来,那表情、语气、语言,就是特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他就是天底下最靠谱的人。

单军跟那些飞扬跋扈的大院子弟整天混在一起,他爷爷常教育他要交一些能给他好的影响的朋友,所以单军这么一说,老爷子真的开始考虑了。

第二天,单军爷爷亲自去了警卫连,叫来了周海锋,说和他谈谈心。

警卫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这个级别的首长亲自到连队要请一个兵来谈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单军爷爷和周海锋谈了很久,谈了什么,别人不知道,可是单军爷爷从连队回来以后,单军看他爷爷那样,就知道老爷子对人很满意。老爷子说,他是去请别人帮他一个忙。至于人家孩子肯不肯,那都他自己说了算。

后来,不知道是老首长的诚意打动了周海锋,还是处里连里连番地去做周海锋的思想工作,或者干脆就是下了一道死命令,不得不服从命令,总之,最后周海锋去单军家里当警卫员的事,定下了。

单军走在院里,纠察们正在执勤。

这是这批新挑的纠察兵首次亮相执行任务。即使在一批纠察兵里,周海锋也是最打眼的一个,纠察军风衣穿在他白杨般高大挺拔的身体上,像一杆标枪,他戴着白手套,检查着出入者的证件,低头时军帽下那刚毅的下巴,散发着军人硬朗的气质,家属区里进进出出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没有不红脸儿的。

单军走了过去:“嘿,这一身儿,够神气啊!”

周海锋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别人递来的证件,检查,返还,放行,就像根本没听见单军在说什么。单军却像遇见了熟人似的,胳膊肘搭上他的肩膀:“谢了啊,没在老爷子跟前告状,算我欠你个人情。”

单军知道周海锋没在他爷爷谈话的时候说什么,不然以老爷子的脾气,回来肯定不是那样。

“一码归一码,这人情我记着。”

单军哥们儿似地拍了拍周海锋的臂章,笑得意味深长。

“走了,咱家里见。”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周海锋拎着行装,走进了单司令家那幢花园首长楼。

这是一个宽敞,优美的院子,布置得像个园林,精心种植着各种花草,还搭着葡萄架,有金鱼池、各色盆景,墙角盛开的几株桃花,掩映着这座气派的小洋楼。

“报告首长,阿姨,警卫一连一排三班周海锋报到。”

周海锋面向客厅里的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首长这儿,年纪再大的首长夫人,警卫员都要尊称一声阿姨。

“好,来了就好。”老政委点头。单军的奶奶打量着周海锋的模样,勤务兵的首要条件就是长得精神,显然,老人家很满意。

单军叠着两条长腿,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里,瞅着周海锋。

“小周是哪儿人?”单军奶奶招呼他坐下,递过去一个苹果。

“本地人。”

“父母是做什么的?”

“工人。”

“工人好,工人朴实。”

单军奶奶对勤务兵是比较挑剔的。

“小周,你可是我们军军强烈推荐来的,听军军说你很懂事,以后你在这里常住,要和我们军军好好相处。”

“这还用说,咱们早就‘好好相处’了,是吧,周同志?”

单军坐了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一带,皮笑肉不笑地问周海锋。

“请首长和阿姨放心,我一定做好本职工作,坚决完成任务!”

周海锋突然站起来,端正地回答,单军没提防,重心一偏,差点栽倒。

“好,好,坐下,不要拘束。单军说他很喜欢你,这很好嘛,你们今后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老政委和蔼地说。

“……老爷子,你们先让他喝口水再唠成吗?”单军恼羞成怒地打断,扫了周海锋一眼,周海锋也看了他一眼。

单军火大——这老爷子啥话都往外倒!

单军奶奶带着周海锋在家里上下熟悉了一遍,把工作交代给他。

警卫员既负责首长的保卫,又负责首长及家人的内勤,可以说兼着警卫、保姆和司机,首长家里的洗洗晒晒,东西坏了维修置换,出门开车接送等等的家务琐事和体力劳动,只要首长吩咐,都是警卫员职责范围内的事。有的首长家里会把专职司机和内勤保卫分两个兵,甚至三个兵,开车的只管开车,但单家老政委一直要求配备一个勤务兵就够了,所以一个人身兼数职。

周海锋的卧室安排在楼下的一个房间,这是专门给警卫员住的,之前的勤务兵都住在这里。

单军奶奶安置好了就上了楼。周海锋坐在床边整理行李,单军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肩膀杠了下,合上了门。

周海锋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整理。

“当着老爷子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没词儿了?”

单军对他的沉默特别反感,就是那俩字:无视。

“看我不顺眼是吧。行,以后你天天看见我,咱俩慢慢儿耗。”

“你在家都是这么说话的?”

周海锋终于开口了,弄着行李。

“得看跟谁了,跟你,就这么说话。”

“你不是喜欢我吗。”

周海锋冷不丁扫了单军一眼,眼里满是嘲弄。

“操!”单军被激怒了,过去揪起了周海锋的领子。

“小子,别得瑟。本来今天你前脚进这大门,我后脚就收拾你,可看在你没告状还算有种,放你一马。机灵点儿,别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否则,我叫你后悔来当这个兵。”

周海锋推开他的手,正了正军装的领扣,站起来面对单军。他们身高相仿,这样面对面站着,对互相都是一种压迫。

“你多大?”周海锋问。

“什么意思?”单军不傻。

“没什么意思。”周海锋冷静地说。

换作以前,敢这么嚣张,单军一拳头就上去了,可是这个兵,单军用拳头打服他没意思,他要的是他从心里服气,挫掉他那一身的傲气!

“小子,别横。不出三个月,你就能变张脸,信吗?”

单军什么样的勤务兵没见过?勤务兵就是天底下最会巴结的兵,像周海锋这种“讲原则”,到了这儿就能给他上最深刻的一课!

周海锋没再理他,收拾起行装。单军扫了一眼,他的东西很少,只有个人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还有一些书,连一点儿随身听之类的娱乐物品都没有。唯一不一样的是一个相片架,周海锋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反扣在桌面上。

“怎么的,还带着妞儿呢?”

单军随手就想掀开来看。

“别动!”

周海锋厉声喝,一把摁住了相片,单军一愣,他头一回看到周海锋有这么大的反应。

“没毛病吧你?”单军丢开手,出门前,他指了指周海锋,眼里是警告的意味:“我治得好你!”

自从周海锋来了,单家的事儿再也没断过。

不是房间的床板松了,要钉床板,就是车钢圈坏了,要么就是下水道堵了,一会儿又是楼上那些沉重的家具位置摆放不凑手,要挪挪地方换换位置。

当然,这些都是勤务兵“分内”的事儿。

周海锋来了没几天,通了几回下水道。单军说院子里的鱼塘该清淤了,周海锋站在泥水里,挖了一个下午的臭泥,工具下不去的地方只能用手掏,也没一句废话。单军又说院子里那工具房太脏,夏天都出味儿了,单军奶奶就让周海锋去清理,那工具房堆的全是多年不用的老东西,老爷子好久不使用,推开门全是灰尘杂物,喘口气都困难。周海锋在里面窝了几天才收拾干净,出来的时候头上脸上都是灰白的。

单军趴在二楼的阳台上,吸着烟,瞅着底下周海锋忙碌。周海锋拿着清扫的工具,进进出出,身上那身军装被灰尘弄得灰头土脸。单军在那儿已经半天了,周海锋干了多久,他就跟看西洋景似的看了多久。周海锋出来搓洗拖把,抬眼看到他,跟看到只小猫小狗一样,没给半点反应,手上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单军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手上一弹,带着火星的烟屁股打着旋,从阳台直直掉下去,就掉在扫院子的周海锋跟前儿。

周海锋直起腰,抬头。单军对着他,那么微微一笑。

单军没想到,这个兵还真抗造。

不管多脏多累,他都二话不说,全部照做,几天下来,就连单军奶奶一向挑剔的人,都直夸这小周真是不错,稳重勤快,任劳任怨。连单军都不得不佩服,一般人早赔个笑脸服软了,可这姓周的愣是生扛,像一拳砸进水里,砸多少接多少。

吃饭的时候单军漫不经心说了一句“我球鞋脏了,给我刷刷”,单军的爷爷终于发火了:“自己刷!小周不是你的保姆!不要使唤别人!”

“我和小周是哥们儿,以前那几个,我劳烦过谁啊?”单军回头,对周海锋特别哥们儿、特别友好地一笑:“海锋,谢谢啊!”

晚上,单军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看他那几双被刷得雪白雪白、干干净净的球鞋。周海锋还真就给他刷了,还刷得连一点儿茬都挑不出来。

“行,够耐操的!”

单军把球鞋扔在了地上。

要周海锋真是个软柿子,单军还真就不爱捏了,可周海锋是软柿子吗?

星期天,单军奶奶去买菜前嘱咐周海锋把家里的被子都抱到院子里晒,尤其是单军那床。周海锋把老俩口的被子晒完了,来敲单军的房门。

单军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了也不理,周海锋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起床。”周海锋站在单军床前。

“……”单军还蒙头大睡呢,没反应。

周海锋又喊了一声,见单军还是不动,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射在单军脸上,把单军扎醒了。

“……干吗呢……”单军还迷糊着,压根不知道是谁。

“起来。我晒被子。”

单军这才听清是谁,彻底醒了,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回头。

“……谁让你进来了?出去!”

明亮的阳光笼在周海锋那身绿色的军装上,反射着他金属的领花,晃得单军睁不开眼睛。单军倒头就把被子蒙上。

周海锋一伸手,就把被子掀了。单军全身就穿着条裤衩,一下激灵得跳了起来!

“你!……”

周海锋若无其事地抱起被子就下了楼。

单军顶着个鸟窝头狼狈地在床上,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周海锋!我操你大爷!”

整个小洋楼都回荡着单军的吼声……

单军把周海锋弄家里的事,他那帮狐朋狗友都知道了。

大飞他们说你弄个那么看不顺眼的整天在眼跟前儿,你不烦啊?于征就说军哥这是以德报怨,别人托关系还求不来呢,那兵还不肯去,二!

“哪个呀?”王爷拖着音调问。

“还有哪个,现在军哥家当勤务了。”

“他呀!”王爷也住首长楼,见过。“模样儿够俊的,合爷胃口。”

“胃口?那是个消化不良的东西,您老消化不了!”大飞说。

“怎么消化不了,是帅哥儿就行,爷就喜欢帅的,越帅越喜欢。”王爷眯着眼睛。

“你小子有病。”单军嫌恶地说。他一直觉得王爷在某方面不对劲,王爷也不掩饰,大家都有感觉,只是不说破。

“有病没病的你试试啊!”王爷挑起眼皮看单军。他就这德性。

周海锋到单军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架势,让哥几个都跟着恼火。王爷说,

我的哥哥,您以前整人没少用损招,咋的,对他舍不得用啊?

单军确实没用以前那些阴损的招。要阴,要损,上次阴得周海锋背个通报批评的,那是最低档次。可单军这回还就不想这么干。就算用损招把这兵整趴下,甚至彻底整出人民解放军的队伍,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看他的那眼神。

单军要的是他从里到外的服气,征服他,没错,单军找准了这个词儿,征服。

“交给我得了。”王爷说。

“有你事儿吗?”单军沉脸了。

这个兵,他必须自己办,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弄个片儿,他办事儿时整几张,晾晾他老二。”单军踩了脚烟头,哥几个全都下流地笑了。

单军最近也没了心思。

校队有场和外校的比赛,他一门心思地练习,他虽然高三,可保送军校,时间都扎在了篮球场上。这天傍晚,他本来约好了大飞晚上出去撮一顿,可练球拼抢时没留神摔倒在地,脚肿了一大片,当场动弹不得。队友们把他扶到了医务室,校医给应急处理了下就赶着下班了。单军坐在外头台阶上等大飞来,天都快擦黑了,大飞才露面。

“军哥,对不住,我晚上和王佳佳……”大飞嬉皮笑脸。

“操!滚吧!”单军明白了,笑骂。

大飞说去给他叫辆出租,一溜烟跑走了,单军直等到天都黑透了,也不见人回来。单军对这兄弟简直没讲头,自己拖着伤脚往校门口挪,刚挪了几步,看到前面的阴影里走来了一个人。单军盯着那明显不是大飞的身形,直到那人走到了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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