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华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如果我不仅仅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系统呢？”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怎么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坦白？明明刚才的气氛那么好，应该把握机会增进感情啊！一旦告诉对方真相，那好不容易感情有了进展又该被打回原形了……他不知道项秦得花多长的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或者说，对方根本不能接受？叶重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意思？”项秦眯起眼，不仅是人工智能，那还会是什么？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叶重华一咬牙豁出去了，得到项秦的允许，他直接拨打陆尘的电话。

他打开功放，陆尘略带疏离的声音响起：“你好。”

“阿尘，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你的手机？”

“不是。”叶重华有些心虚，根本不敢看项秦的表情，声音愈发低沉，“你现在有时间吗？”

陆尘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给我半个小时，我这就去医院支开伯父伯母。”

挂断电话，叶重华鸵鸟一般直接钻进项秦的手机里：“我们走吧，从这里到市立第一医院也要半个多小时。”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叶重华不知道项秦是怎么想的，心下忐忑不安，他以为这漫漫长路足够给自己时间做好心理建设，然而一眨眼的功夫汽车居然停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破罐子破摔地指路：“去六楼0624号病房。”等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间水果店。

项秦走进这家看上去装修得挺高档的水果店，环顾了一遍琳琅满目的水果，走到摆放果篮的位置，看向一旁踌躇不前的导购员：“哪一种适合送病人？”

“请、请问是什么疾病？”对方周身的气场让导购员不敢随便介绍。

“不知道。”项秦的语气从容不迫，视线在这些水果篮上扫来扫去，“没有通用的？”

“这个……”难道在探病前不应该先问清楚吗！导购员脸都僵了，随便拿下一篮最贵的，反正病人的家属总会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这一款果篮是店里卖得最好的，品种丰富，营养均衡……BLABLA……”

叶重华在导购员的唠叨声中逐渐放松下来，他仔细观察果篮里的水果，不满地嘟囔：“怎么没有芒果呢？”

项秦原本想付钱的动作一顿，指了指水果篮：“给我一个这样的篮子，里面全部装上芒果。”

“！！！”导购员一脸被震傻的表情。

“这里没有芒果？”项秦皱眉，如果没有那就换一家。

“有有有！”导购员迅速翻出一个空篮子去装芒果，我的天！这有钱人都是些什么癖好啊！

于是没一会功夫，项秦提着一篮子芒果重新上了车，继续向医院进发。叶重华仿佛闻到了芒果的香味，可惜他只能虚拟出假的来，便宜自己的身体了。

直到面对医院大楼，叶重华又开始紧张起来。项秦不需要他提醒，径直乘电梯到达六楼，在走廊上和陆尘打了个照面。陆尘站在0624号病房前，看见项秦提着装满芒果的水果篮，眼角一抽，为什么画面如此违和……这种卖水果的即视感是要闹哪样！

项秦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还记得陆尘，是那天在医院遇到的人，很少有陌生人能够直视自己三秒钟以上，所以他的印象比较深刻：“是你。”

“伯父伯母不会离开太久，你们要抓紧时间。我会在外面守着。”陆尘一句废话都不想说，直接打开房门。项秦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人，露在白色被褥外的手臂很瘦，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被捏断。把水果篮放到桌上，项秦再次走近两步，看清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俊秀的五官，苍白的脸色，晕染着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与无力，仿佛无论他再做多少努力，他都无法将对方从睡梦中唤醒。一股无形的力量刹那之间绞疼了他的心脏：“重华……”

空气一阵扭曲，一道模糊的光影出现在项秦身旁，光影走到病床前，俯下身碰触苍白的脸颊，就好像灵魂消散之前在对自己的身体做最后的告别。

“重华！”项秦伸手想要抓住他，却穿了过去，只碰到床上那人微凉的皮肤。

“回不去……”叶重华低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怎么回事？”项秦冷静下来，看到床头挂着的病历卡，【姓名：叶重华，性别：男，年龄：二十七，主要病症：植物人，主治医生……】

“你比我要幸运，捡到来自一千年后的包裹。我比你不幸，因为最开始被这个包裹砸中的是我。”叶重华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的意识与包裹中的超级软件辅助系统相结合，融合了里面所有的数据，系统自动将我归类为人工智能。我以为自己死了，必须永远活在电脑的世界中。直到那天视频签售会，我遇上了我曾经的好友陆尘，他当时想找千年问清楚为什么国师这个人设跟我长得一模一样。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没有死，只是我的身体变成了植物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难怪他总是如此不安，若非这次意外，他是不是打算隐瞒自己一辈子？项秦并没有被欺骗的恼怒，有的只是不被信任的烦躁。

叶重华感受到项秦暗藏的火气，不由缩了缩脖子：“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死了，所以没必要告诉你这些，说出来反而徒增不信任。相处一段时间后，我觉得我们毕竟有一辈子要走，如果我想像人类一样活着，说开了反而更有利。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自己还没死，我怕告诉你真相你会把我当成怪物……然后把我送去解剖……”

望着叶重华可怜兮兮的样子，项秦竟是提不起火来了，甚至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于是他的手覆上病床中沉睡的病人的发顶，没有想象的柔软，手感却意外地好。

“……你说句话啊？”叶重华傻傻地瞪着他，难道他不应该质问自己隐瞒身份呆在他身边安的是什么心吗？

24.释怀

“你希望我说什么？”项秦戳了戳病人的脸颊，又瘦又不结实，还是全息投影要顺眼得多，“还是你想说什么？”

叶重华斟酌地选择了一些他自认为项秦比较容易接受的措辞：“我已经变成了智能系统，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可以帮助你完成你的事业，同时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回归身体。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因为根据系统规则，你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抹杀我的存在。所以决定权只在于你。”

“所以你希望我们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项秦终于对上他的视线，“可是你刚才还说喜欢我。”

叶重华的脸色顿时爆红，好在这里的投影效果很差，看不清楚，但他结巴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的心境：“我……我没说过这句话！只是有好感！有好感！”

“你的表情说的。更何况，好感和喜欢有什么区别？”项秦对他的辩解不以为然，“心思太简单就不要勉强自己去想那些复杂的解释，比起你这段互相利用的说辞，不如卖个萌叫声主人我还更容易接受。”

“主人？”这怯生生的小语气，真是勾得人心里痒痒。

项秦手指一颤，正想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打开，陆尘闪了进来：“伯父伯母过来了，你们想个办法。”

“我爸妈回来了？快快，我们快走！”叶重华去推项秦，可惜他不是实体，根本推不动。

“来不及的，他们肯定能看到你们出门。”

“那怎么办？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急得团团转。

项秦冷静地命令：“慌什么，过来，回手机里去。”

叶重华下意识地照做了，下一秒叶父叶母推门而入。两位老人同时一愣，项秦看上去并不像普通人，叶文谦看了他一眼就转移视线：“小尘，这位是？”

项秦礼貌地微微躬身：“叔叔，阿姨，我是重华的朋友，我叫项秦。这两天刚听说重华的事，就过来看看他。”

陆尘对两位长者点头。又若有所思地看着项秦，这个做派是变相承认叶重华的身份了？

“哦，你是小华的朋友啊，快坐快坐。小尘也坐。”左茵招呼众人坐下，“项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小华的？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一旁的叶文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项秦，这身衣着打扮以及气度，也不像小华能认识的人。但小尘都承认了，又不似作假。他的目光瞥向桌上的那一大篮子芒果，对方知道小华喜欢的水果，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一股脑全部装上芒果来探望病人的……

“阿姨，您叫我项秦就行。”项秦接过左茵给他倒的水，“我和重华是网友。”

“网友，对，小华有很多网友，我记得他喜欢看一个谁写的小说，叫什么来着？”左茵又倒了三杯水，“他爸每天都会给小华念那个作者的最新章节。”

“秦皇汉武？”项秦的心情有些无法言喻。

“对，就是他。”左茵的笑容放松许多，“他写的小说里面有个角色跟小华名字相同，听说他也是小华的朋友，还用小华的形象做了人设呢。”这是之前陆尘不想让两位老人担心而找的借口。

为了防止项秦说漏嘴，陆尘忍不住接过话题：“伯母，他就是秦皇汉武。”

“哈？”叶父叶母一下子呆了，“你就是……”

“是我。”项秦爽快地承认，一边泰然自若地撒谎，“我发现重华很久没上线，就打听到了陆尘这里。重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需要转到更大的医院去吗？”

“不用不用，市立一院是三级甲等，已经很好了。小华的病情一直在好转，只是还没有苏醒而已。”

两位老人很明显地对他热情起来，叶文谦打了盆水洗芒果削芒果，左茵开始拉着项秦絮絮叨叨叶重华从小到大的“事迹”，从幼儿园不敢举手跟老师说要去上厕所结果尿裤子，到小学时被小女生欺负得只知道哭，还有初中傻乎乎地被骗子轻易骗走了一辆自行车还站在原地巴巴盼着对方回来……叶重华本人听得耳根子都红了，恨不得立刻捂住老妈的嘴。

项秦跟着左茵说的故事笑，原来重华小时候就是这么傻，如今长大了也没见他有多少长进。

“小华这孩子就是倒霉了一点，出个门都会被砸，到现在还找不到砸中他的到底是什么。”左茵叹了口气。

项秦一时间生出些许莫名的愧疚与心虚，那个包裹将叶重华砸成植物人，却便宜了自己，甚至还在不经意间让自己变成叶重华的主人。他是不是对不起这一家子？同时他又感觉很庆幸，幸好当时捡到包裹的是自己，若换做其他人……想到叶重华会成为其他人的所有物，项秦难得控制不住自己暴躁的情绪。

原来叶重华对自己的影响已经越线了么？所以当初对方承认喜欢他时，他并没有想过拒绝。谈不上爱情，说是把对方当成宠物也不够尊重，他只是想，一辈子宠着一个人的感觉很不错，前提是这个人是叶重华。

当项秦看到叶文谦端着捣碎的芒果肉去喂叶重华的身体，他鬼使神差地说：“让我试试吧。”叶文谦怀疑地睨着他，这位看上去就是个使唤人的主儿，也会照顾人？

项秦顶着来自叶父的压力小心谨慎地喂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叶重华竟诡异地吃起自己的壳子的醋来，对方从来没有这么小心地对待过自己……“主人！”

紧绷着肌肉的项秦差点把汤匙插进床上这具壳子的鼻孔里……叶文谦赶忙抢过碗，拿起毛巾给壳子擦嘴，说什么都不让他喂了。项秦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子，陆尘则在一旁偷笑。

又坐了一会儿，项秦起身告辞。陆尘一直将他们送到停车场，一路无话。叶重华总觉得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隔阂感，他忍不住在项秦耳边嘀咕：“阿尘是我最好的朋友。”

项秦看陆尘不顺眼，不仅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上前攀谈结果陆尘没礼貌地转身就走，也是因为他知道在叶重华心目中陆尘比他更值得信任。理智上他明白叶重华的想法是正常的，但感情上对这种差别还是很不满意。不过他不能阻止叶重华和陆尘接触，甚至以后他也得跟对方好好相处。项秦拉开后座的门：“上车，就重华的问题我们需要谈一谈。”

这种命令人的态度，重华平时是怎么受得了他的？难道叫了声主人不知不觉连心境都变成小仆人式了？一边在心里吐槽，陆尘瘫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坐进后座。项秦发动汽车，开往别墅。

“哎，你把手机拿出来，让我跟阿尘说说话呗。”叶重华受不了车内沉闷的气氛，要求到。

“你叫我什么？”项秦低沉的问话突兀地在车内响起。

陆尘不明所以，却见项秦掏出手机打开扬声器，放到副驾驶座上，正好传出叶重华讨好的声音：“主人~~”

陆尘表情古怪，对方这是在向自己示威？“你如果不喜欢重华，就把他的所有权转交给我。”

“他是我的。”项秦通过后视镜斜了他一眼，金边眼镜反射着危险的光泽。

“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陆尘哼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是人类了，也请你对他放尊重一点。”

眼看着两人大有一言不合的趋势，叶重华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他的Q版形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示意陆尘把手机拿过去。“手机也能出现投影？”陆尘新奇地用手指在影像中穿来穿去。

“是啊，我们刚做了个运用手机虚拟成像技术的游戏，叫做《进化》。”叶重华简单介绍游戏规则，“等你下载了这个游戏，以后我就可以通过网络出现在你的手机里。”

两人聊着聊着车很快抵达目的地。一进入别墅范围，叶重华就迫不及待地变成全息投影，兴高采烈地引陆尘进屋。

【姓名未知，性别男，年龄二十七，身高……体重……身体素质：慢性胃炎。无随身携带危险品。身份：普通访客（可修改）。危险等级：无危险性。首次来访，已写入资料库。】

叶重华眉头一皱：“阿尘，你的慢性胃炎还没好啊？还有吃药吗？”

“嗯？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毛病了，吃不吃药一个样。”陆尘若无其事地回答。

“等一下我抄个药方给你，未来的家庭医生软件，绝对值得信赖！”叶重华环顾空荡荡的客厅，他想要将别墅的小伙伴介绍给陆尘，“奶油！奶油！”

一团白色的影子应声窜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金色的大团子。白影奶油扑向叶重华的脚，但很快直接穿过去，“咻”地一下四肢大张在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不过它显然已经习惯了，四爪并用爬起来委屈地“喵喵”叫唤，绕着叶重华打转。直接蹿进叶重华怀里的金色狐狸探出头，俯视奶油，大尾巴一甩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