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直率的摊牌让黎沫更是灰心,虽然本来也不对这伙人抱什么希望,但如此赤裸裸的戳破还是让人窝火。
然而更让人窝火的还在后面,虽然花重明这么说了,但京城来的捕快团伙似乎比他描述的更怠慢,尤其是传说中享誉天下的林捕头林楚辰,搞邪门歪道的本事绝对大过办案。
“我说花大侠啊,本捕头觉得你年轻气盛,又武艺过人,不如就由你进山转一圈,踩几个脚印留留纪念,如何?”
花重明不傻,自始至终林楚辰都没说一句“回来”,此行定是凶险万分,但还没等他想出回绝的法子,林捕头便趁热打铁命人将他抬出桃花岗,一直抬到雪山口,谁知还没到目的地,几个脚夫便逃跑一样扔下他就溜,简直把“无情无义”四个字演绎到了极限。
你大爷的,林楚辰,林混蛋,林狗娘养的!
花重明在雪地上把林家上下老小问候了个遍,这才觉得有点冷。冰天雪地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要是进了雪山那必定死路一条。
不如就坐在这,写写歪诗骂骂老大,堆个雪人写上林楚辰的名字再踹翻,熬到天黑回去就行。
“它”总不会为了见本大爷一面,大老远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吧?
这么想着花重明开始堆雪人,山上的雪又厚又黏,攒起雪团来轻松的很。
就这样堆了四五个雪人,天色渐渐暗下来,精疲力尽的花大爷收拾收拾行囊,打算打道回府了。
可偏偏天不作好,晴了一天的荒原突然下起雪来,拳头大的雪团四处乱砸,早已无力抵抗的花重明只能抱头跟着风向挪步子,这一挪竟挪到一幢木屋前。
可惜花重明没听过李岚的故事,也没想过一扇门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像所有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一样,他叩响了古旧的木门。
第4章:雪山之王
“重明呢?他真的没回来?”
捕头到底是捕头,到底是关心亲自送去虎口的食饵是否有生还的可能。然而七天过去了,进入雪山的花重明依然踪迹全无,没有一个村民敢前去搜寻,他手下的捕快又不知道进山的路,现下除了干等着,没有人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黎沫收拾了花重明的行李给林楚辰送去,说是让他带到京城给花公子家人,也算暮雪境给出的交代。
花重明死了,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也没有理由乐观,因为就凭他粗疏的武功,能和“它”抗衡三招以上就是万幸。
“它”杀人,多数时候都是一招毙命的。
连花重明自己也相信自己死了,死在“它”手里。
那日开门的的确是个女人,这次“它”换了身孔雀蓝的袍子,要多艳俗有多艳俗,可五官却是清秀的,未施半点脂粉,目似点漆,眉若柳叶,全然一副闺中少女的模样。
虽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张画皮,但他就是像所有被蛊惑的男人一样,不可自制地吻了“它”,然后眼睁睁看着“它”尖锐的五指刺入自己胸膛。
四隅霎时化作灰烟,种种的幻象瞬间寂灭,雪雾中奔腾而来无数个白点,像是鬼魅在嘶吼叫嚣。
等那些白点逐渐逼近,花重明这才看清,那不是什么鬼魅,是白狐,白的狰狞的雪山妖狐。
而“它”,“它”是狐王。
怪不得那些惨死的男人会尸骨无存,原来是葬身狐口,“它”不吃人的血肉,只吃心脏,一颗跳动的心,是令所有妖魔都垂涎的美味佳肴。
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强,这样自我安慰着,花逸沦闭上眼等着“它”的判决。
可就在那枯瘦的五指距离他心脏还有半寸时,“它”停了手。
将穿心的利器缓缓从他体内退出来,“它”伸出艳红的舌头舔舐着指间的鲜血,对周围正呲牙咧嘴等待着饕餮盛宴的众狐摆了摆手,“带他回去,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碰他。”
花重明这一睡就是七天,不吃不喝,若不是“它”将一颗火灵珠放进他嘴里定着,就是再精壮的小伙子也要一命呜呼。
第八天中午,花重明终于睁开了眼,谁知看到的不是幽冥地狱,而是几只活蹦乱跳的小白狐妖。
“他醒了,告诉大王他醒了!”
几只小狐妖前呼后拥着把他推到“它”面前,转头就撤,花重明不敢抬头,矮下身子打算跟着几个小妖溜出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脚步。
“你过来。”
整座洞穴里只有“它”和他,这简直比下地狱还可怕一百倍。
花重明死靠在墙上,偷偷摸摸打量着洞里的景色。既然有张装潢奢华的大床,那这应该是“它”的卧房。出乎意料的是,洞里没什么骷髅死尸,蛇蝎蟾蜍,“它”品味很恶俗,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样子,简直比京城最大的富豪还烧包。
“我让你过来。”
“它”重复第二遍的时候语气不那么友好了,可花重明不识抬举,还是死钉在墙上不动,非常不要命的挑战“它”的下限。
“我再说一遍,你过来。”
俗话说事不过三,要是还不顺“它”的意,不知道要被撕成多少碎片。花重明赶紧冲上前去跪倒在地,头磕的震天响:“小的知错了奶奶你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的儿子,平时吃喝嫖赌半点不沾生活习惯不知道有多好……”
“它”似乎并不喜欢听他讲这些,很粗暴的打断了他的废话:“你叫什么名字。”
“花花花重明……小的知道这么个贱名字肯定没奶奶您的好听……”
话还没说完,花重明就感到“它”情绪有些不对,可这似乎就是“它”性格的诡异之处,气的越厉害动作反而越温柔,就连扶他起来的架势都像在扶一只弱不禁风的花瓶,要多小心又多小心。
“它”拉着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花重明一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它”一眼,生怕再见着什么骇人的怪物。可那只拉他的手却着实好看的很,葱白细腻,玫瑰色的指甲,饱满的月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
“它”的目的地是那张不知镶嵌了多少珍珠宝石的大床,刚走到床边,“它”便将花重明狠狠摔到被褥间,转身背过他脱起衣裳来。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妖红撒着牡丹花的棉袍,孔雀蓝用了上等绸缎的外衣,枣色嵌着金线的的中衫,一件件被“它”从身上脱下来,悉数扔到花重明面前,就像猫玩老鼠一样,“它”似乎就是要把人逼到绝望,又好心的给根稻草,再连同最后的希望一起掐死。
衣服脱的越来越慢,最后干脆不脱了,可这回不是“它”在耍什么把戏,而是……
“姓花的,过来,这扣子解不开。”
花重明只好硬着头皮爬过去,这一抬头正对上那一双浅灰色的眸眼。
如果这就是“它”的真实面目,那死在“它”床上也没什么后悔的。
那瓷白干净的肌肤绝对足以让任何一个凡尘女子妒忌到吐血,眼若桃花妖媚万分,两片水色薄唇更让人想入非非,“它”的本来面目,竟胜过任何一张画皮。
同样是死,我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大的德,能摊上这么舒服的死法。
嵌在纯白里衣上的扣子确实很难解,明明是个四处勾引男人的妖魔,穿着打扮却这么保守,要不是有那一张张美艳绝伦的画皮,恐怕“它”早就饿死不知多少次了。
花重明在心里默默抱怨着,解来解去还是没弄开,最后他只好用哀求的语气问道:“姑奶奶,能不脱么?”
这么一说“它”脑袋上似乎冒出了几缕青烟,气得一把拽掉那翡翠扣子,赤身裸体的站在花重明面前。
“男、男人……”
妈呀,居然是个男人!
这下花重明脑海中的“积德论”顿时化为一堆渣渣,什么狗屁女鬼,亏他还有心思想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潇洒句子,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居然是个男人!
“我叫白泽,是这座雪山的王。”
他说这话时的气概简直可以和当年叱咤风云的战神逐鹿相媲美,只是如果不是赤条条的话,也许会更唬人些。
花重明以前也听过“白泽”这个名字,昆仑山上威风凛凛的上古神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达万事又气盖云天,骑上去不知道有多拉风。
于是可怜的神兽白泽就这样被没礼貌又没文化的花公子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白大人,你不杀我就是为了召我来这里,给我当坐骑的?”
“当然……不是。”白泽一个脆生生的爆栗弹上他脑门,对方立马飞下床去,可怜巴巴蹲在墙角看他,“我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暮雪境的居民要是世世代代住在这儿,即使被我妄加杀戮,也没有一个人敢搬出去?”
花重明当然不知道,他来暮雪境的时间还没认真工作的时间长,那一副傻相显然令白泽很满意。
“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暮雪境万年冰封,从来没有春天的到来?”
花重明再次不知道,这次的傻相比上次还让白泽满意。
“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对这里的生灵大肆屠杀,连孤魂野鬼也不放过?”
这次白泽没有让他疑惑很久,对于这个隐私问题,他似乎很乐意解答,“因为我愿意。”
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让花重明大为窝火,但无奈现在自己的小命还握在这个人手里,他也不敢一拳上去打歪那张欠扁的脸。
“不知道你上山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暮雪境所有的住民心口都有一个凤凰刺青?”
“黎沫说,纹身是他们家族的传统。”
“他在骗你,那是胎记。”白泽别开眼,缓缓走上前去,将花重明衣领高高提起,反手一挥将他甩到床头,自己也随即压到他身上,浅灰色的瞳仁顿时充斥着危险的气息,“是‘杯雪’里封印的怪物给暮雪境居民世世代代烙上的咒印,而你——你本就是境内的人。”
说着他解开花重明胸前的纽扣,他心口那形态模糊的胎记顿时闪现出一道诡异的光芒,渐渐幻化成一只凤凰的模样。
“不可能!我爹是汉人,我从小就在京城长大……”
“我来告诉你暮雪境为什么没有春天,境内的居民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忍受我的折磨。”白泽将散乱的一缕青丝绾回耳际,语气浅淡的像再讲柴米油盐一般,“很久以前,九百年以前。逐鹿平定天下后,将追随他多时的宝刀‘杯雪’遗弃在了暮雪境。‘杯雪’中封印着一只爱慕逐鹿的孔雀精,囚禁他的水晶牢笼有着日月之灵,他也因此被赋予了不朽的生命。可漫长无际的寂寞改变了他的心,他开始恨逐鹿,恨暮雪境内所有知道他下落却不去解救他的人,他诅咒暮雪境永远没有春天,诅咒居住在这里的人世世代代被寒冷和贫瘠折磨,一旦他们走出这里,心口的凤凰就会化成一把火将他们烧成灰烬!”
对于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花重明当时并没有多心,他想知道的只有关于他父亲的事:“那为什么我爹走出去了,却毫发无损?”
“因为他带着你,那时你才只有两岁。”白泽语气温柔下来,灰色的瞳仁里流淌着从不曾有过的平和,“我不想让你死。”
第5章:千山暮雪
白泽温柔起来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打他到暮雪境以来,除了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似乎就没做过别的事,然而花重明的出现彻彻底底让他变了一个人。
本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雪山之王居然会变着法儿逗他开心,给他煮茶给他做饭,给他洗脚给他剪指甲,知道自己体温低还结集十来只小狐狸天天晚上给他暖被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呆在家里伺候他一个人。
可即便这样花重明还是怕白泽,只要见到他的影子,他就掀起棉被蒙着脑袋装死,可这笨蛋偏偏每次都上当,火急火燎的招来小狐狸精看他出了什么事。
久而久之小狐狸精研究出了花大爷得的病,叫做欠揍综合症。
“嗨,你过来一下。”
刚给花重明暖过被窝的白毛狐狸年纪还小,还不能化成人形,脸上的喜怒也让人看不大懂,总之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走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尖尖的脸上写满了鄙视,翻个白眼反问道:“你不知道妖的名字不能随便说的吗?”
“哦?”
乡巴佬!小狐狸白眼翻得更大:“要是妖怪被人知道了名字,就只能听命与人。”
“那白泽……”
“哈哈哈哈……”小狐狸笑的翻了个,白花花的肚皮朝天,讥笑他道:“你就是知道了大王的名字,也绝对控制不了他,他的修为可是比天还高几百倍!”
“你过来,凑近点。”花重明一把搂过小狐狸,贴着他耳朵问:“你们修为比天高的雪山大王,是不是色盲?”
话音刚落他手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花重明惨叫一声甩开那白毛狐狸,气急败坏喊道:“本来就是嘛,红衣绿袍黄裤紫靴,不是色盲,那他品味也太低了。”
“谁说本王品位低?”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长着一张好脸蛋的低俗大王这次穿的是身孔雀绿袍子,迈着八字大步土匪一样走了进来。
花重明照旧扯过被子蒙住头——装死。可这回有白毛狐狸在,恶狠狠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死人马上蹦的三尺高,刚落地就和那幸灾乐祸的狐狸打成一团。
白泽上前很偏心的拦住小狐狸,苦口婆心教育道:“别和小屁孩一般见识,你先下去,我有话和花公子说。”
狐狸贴在白泽身上撒个娇,然后很不友好的冲花重明做了鬼脸,转身跑出洞去。
“你你你……你别过来,我喊救命了!”
“你觉得这有谁会救你?”白泽坐在他身边,笑眯眯看着他,什么也不做,就享受着他的心惊胆战。
“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带你去个地方。”说着白泽从怀中取出一条绸带,小心翼翼蒙住花重明眼睛,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干什么!看不见路,我怎么去?”
“拉着我的手。”见他迟迟不动,白泽浅灰色的眼底流出一线细碎柔软的神伤,但只是须臾,雪山上的王自然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要不……你拉着我袖子也行。”
这次花重明没有犹豫,轻轻拽着他宽大的袖边,站起身来跟上他。
白泽走的很慢,路上也很崎岖,花重明不要他扶,他就只得由着惯着他,一步一驻的往前挪。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泽突然停下来,轻轻扯下蒙在花重明眼前的绸带,孩子般忐忑又兴奋的看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座冰雕玉砌的花园,晶莹剔透的柳叶,连叶脉都刻的清清楚楚,栖息在栀子花上的蝴蝶,触角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草丛间卧着的雪兔,湖面上荡起的轻波,点水的蜻蜓,归巢的雏鸟,被纷纷扬扬的白雪覆上一层轻纱,就好像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被冻结在时光的记忆中,永永远远停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