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古鬼——图坦卡朦
图坦卡朦  发于:2015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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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无涯站在绝望的执念中,一刀刀将自己雕刻成他爱的模样。

从来都是如此,他从不伤害逐鹿半分,他只会不停的伤害自己,不停的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独自尝受自己写就的种种折磨,再偷偷看一眼逐鹿,看他眼中是否有那一线神伤。

九百年前,他献出自己的魂魄,挖出自己的心,说会永远爱他。

九百年后,他捶着空无一物的胸膛,在“魂飞魄散”的命批上写好自己的名字,说只想要他一滴泪。

此生,只愿与君相望,相惘,再相忘。

第34章:昆仑之上

就在众妖皆不知所措之际,青鸾缓缓开口道:“逐鹿,我送你去昆仑,去找西王母。”

其余四只凤凰一齐望向他,眼中满载着藏匿多时的惊恐。

与天帝帝俊不同,西王母是个很强大,但却脾气古怪的神灵,她的心思没人参的透,即使对同一件事,不同时候她的做法也会不同,比如昆仑山上法力通天的妖兽不过弄坏她一只发钗,她便大发雷霆让他魂飞魄散,而帝俊拿走属于她的两块水晶,她却不怒不恼,只留下逐鹿的心便不再追究。

对于西王母,妖魔们多是畏大于敬。

麒麟九龄慌忙拉住花重明:“你不能去,西王母从不救人,她只会将瘟疫和恐惧散播到人间!”

花重明还没回答,青鸾又接着说道:“九百年前,你刚刚成为人形,西王母命我上九重天盗走你的心,你因此不识爱恨,得罪了天帝,幸得有这孔雀爱你爱到如此地步,挖自己的心给你,为保你得天帝原谅,九百年后,你却用狼骨刀中指血伤他,如今这孔雀没了心,无法自愈,方才杯雪沉积百年的灵力强行将那封印冲击开,他身子根本无法承受,才会到如此地步,你上昆仑,求西王母把心还你,你以此来救他,说不定还有生机。”

花重明点头,顾不得九龄的劝阻,伸出修长的五指拂过白泽脸颊:“你等我,我去昆仑,一定能救你的。”

白泽一对浅灰色的眸眼写着彻骨的绝望,他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声音小到几乎只是在做口形:“没用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陪陪我吧,逐鹿……求你最后陪陪我。”

“你不会死,我现在就走,你等我,等我回来!”说着花重明起身,跨上青鸾后背,对清明作揖道:“替我照顾好他。”

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白泽缓缓合上了眼,呢喃道:“没用的……不是因为杯雪,也不是因为没有心……我改了命批,只有我会魂飞魄散……咳,逐鹿,我不要你和我死生同渡,我只要你……一滴泪。”

卑贱的妖,愚蠢的妖,痴情的妖,绝望的妖。

算计了九百年,布了如此缜密精致的一个局,不为爱人长相厮守,只为将自己推入无可挽回的境地,去看他一滴眼泪。

青鸾飞的很快,他警告逐鹿说,没人见过西王母的真容,就连他自己也没有,世间关于她的传说很多,大都是说她豹尾虎齿,头发蓬乱如鸟冠,因为掌管的是瘟疫,疾病,死亡和刑杀,性格也比较阴暗古怪,见到她莫要害怕,一旦怕了,就是自己先认输。

花重明点头,如今他已经再没什么希望,一心想着若救不出白泽,大不了就是一同形神俱灭,西王母再怎么可怕,也不比失去他可怕。

昆仑山真如传说中那般,风景如画,树是千年古树,藤是百年老藤,就连山间的淙淙流水,也不知沾了多少灵气,居住着多少神灵。

可越往高走,一切就越萧条,到了山巅,仿佛就是一派肃杀的秋景,寸草不生,怪石嶙峋,除了偶尔造访的苍鹰留下几声凄厉的长鸣,这里几乎静的毫无声息。

“西王母就住在这里?”

青鸾点头,俯身请他下来,旋身化作人形,一袭白衣,眉目清秀,分毫看不出是活了几千年的古老神灵。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并行,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花重明强作镇定,嘲笑他道:“你都见过她几百次了,还怕个什么劲?”

“几百次,每次都是不同的样子,谁知道她今天会摆出什么妖魔鬼怪的面孔吓人。”

花重明撇嘴,一把年纪的老妖婆了,居然还喜欢装神弄鬼,半点神仙的风度都没有。

“谁说本宫装神弄鬼?”

花重明一惊,难不成这老妖婆能参透人心中所想?怪不得在穷奇梼杌面前都面无惧色的神鸟青鸾,竟然在她面前吓的连句话都不敢说。

“上神,在下逐鹿,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阵狂风四起,青鸾忙上前遮住花重明的眼睛,跪地请罪道:“属下不该擅自决定带他前来,请王母恕罪。”

诡笑声四溢而起,骤然又风平浪静,花重明这才睁开眼,只见眼前站着一身着青衣的妙龄少女,并未如宫中妃嫔一般梳理发髻,而是用发带在齐腰的青丝间松松系了个扣,杏眼柳眉,人面桃花,虽不施粉黛,却已惊煞天人。

这便是传闻中性格诡怪,丑陋狰狞的西王母?

花重明不由后退两步,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求西王母成全,将心还给在下。”

“你的心?你叫逐鹿?”那少女般温润的面庞露出一种异样的沧桑,那一张艳若桃李的脸顿时就像是老了十岁:“逐鹿……九百年过去,我都快忘了。”

花重明不敢多说,青鸾更是跪在一旁噤若寒蝉,西王母兀自念叨了半晌,突然露出一个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呀,青鸾,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把那颗心丢在弱水潭,九百年过去,就是百炼钢也该化成水了。”

见花重明脸色大变,几乎马上就要出手掐断她的脖子,西王母又大笑起来,捻起他下巴,柔声细语道:“逐鹿,你是我的,九百年前是,九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是,我怎么忍心让你做个没有心的可怜虫呢?”

“把东西还我,不然我与你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哈哈哈哈……就凭你?就是火麒麟迢递亲自来与我对抗,也不过是手下败将一个。”西王母伸出葱白的纤指,死死扣上花重明脖子:“你的心就沉在弱水潭,所谓的弱水,即是沉积了千年情人断肠泪的苦水,飞鸟走兽沉入其中便会一命呜呼,你的心就是还在,也一定已经变成一堆废物了。”

花重明想推开她,却无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无法动弹一下,旁边的青鸾也是如此,脸上已是焦急万分,膝盖却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挪不动半步。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复原的办法……你可以跳进弱水潭去取那颗心,战神逐鹿,又有迢递的灵力护体,死倒是不至于,只是会法力全失,和凡人没什么两样……”西王母脸上浮起一层诡异的喜悦之色,缓缓说道:“可你的心渗透了弱水,和石头没什么两样,你必须用自己的血将它融化,可那时你已经没有法力,一旦失血过多,你离死也就不远了……我很好奇,是你的心先活过来,还是你先死去?”

花重明已经被掐的面色紫红,幸好这时西王母放了手,吩咐青鸾道:“去吧,去带战神大人到弱水潭。”说着她便迈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回头对花重明道:“逐鹿,若你真的将那颗心救活,而你也有幸留着一条命,我会让青鸾将心带去救孔雀无涯,至于你,你必须留下来,留在昆仑山。”

“好。”如此应着,花重明脸上突然浮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可我逆了命批,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估计也陪不了你这个老妖婆几日了。”

西王母一愣,思忖半晌,笑容比他还要幸灾乐祸:“可惜啊可惜,无涯是只孔雀,孔雀到底天性善良,不忍让你去死……为了你一滴泪,他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还没等花重明想清楚这话中深意,青鸾便滕然化作鸟身,背起他便向弱水潭飞去。

万里之外的暮雪境,已是一片萧索肃杀。

白泽被狐狸们抬回洞府,安然的躺在卧榻之上,撑着最后的力气给周围好奇的妖讲九百年前那种种爱恨情仇。

桃花岗的住民正在重建被穷奇毁坏的房屋,黎沫却并未参与其中,她坐在白泽身边,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中竟然涌起几分细碎柔软的疼。

“他就像个孩子……呵,他喜欢笑,喜欢听小妖们讲故事,我给他采过很多浆果,酿过很多甜酒,我们一起坐在老藤上,边吃边听精怪们说书,讲人间的种种传奇。”

“牛郎织女,凤求凰,梁祝,很多很多……听别人的故事时不懂其中悲欢,如今我成了那故事中的主角,才发现原来爱是如此磨人的一种东西,爱着爱着便成了恨。”

“离落,我承认我直到现在还无法原谅你,更无法原谅逐鹿……但我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爱也好恨也好,都没什么意义了,我走以后,还是请你照顾好逐鹿,即使九百年过去,他应该也还会爱你。”

说着他脸上漾起一个温暖如春的微笑:“如果我撑不到他回来,请告诉他,九百年前我们约定,谁先死去,对方永远不能忘掉他,而且每年必须在他生日时烧一份供奉……虽然等我死以后,连魂魄也会跟着毁灭,没有任何存在过的证据,但我还是只贪心的妖,不止想要他的泪,更想要他的记挂。”

第35章:十里桃花

真如西王母所说,花重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弱水潭下找到那早已变成石头的一颗心,青鸾将他从潭中拖上岸,他已经法力全无,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几分。

九重天之上,帝俊睁着永远淡漠的一双眼,静静的看着昆仑山脉,花重明正侧着腕子滴血在那石头心上,一滴一滴,仿佛是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白泽还剩几日?”

“三日。”

帝俊皱起眉头,突然他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逐鹿啊逐鹿,我倒也好奇,若你看到他魂飞魄散,会不会如他所愿……流一滴泪。”

青鸾站在花重明旁边,想要帮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一滴滴鲜血洒在石头之上,可那渗透弱水千年情人泪的心却毫无生机。

“逐鹿,你还好吗?”

花重明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前一片昏暗,他甚至听不清青鸾在说什么,只能回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白泽,再等等,我一定会回来。

九百年前他就这么对孔雀说过,孔雀等着他,却只等来了背叛和抛弃。

九百年岁月沉浮,无涯已经不再,只剩下白泽,卑贱的,没有心不懂爱的白泽。

“清明,外面的雪开始融化了。”

清明看了一眼满脸焦躁的如意,她明白积雪融化代表着什么,榻中的白泽已经时日无多,他对暮雪境腐骨蚀心的恨,也随着他生命的一点点流逝而消殒殆尽。

黎沫已经回到桃花岗,也听到了村民们惊诧的议论,积雪在融化,泥土下沉眠百年的青草野花也开始渐渐发芽,就连他们心口那象征着诅咒和永不原谅的凤凰印,也在一点点淡去。

白泽快不行了。

傒囊哭花了一张小脸,蹲在床边去拨弄白泽眼皮:“你别睡,我给你唱歌,你别睡!”

“我给你唱,九百年了……别的调子也不熟悉,只有这首还记得……”白泽伸手戳了戳傒囊额头,笑容温暖:“日出日落,帆影渔火,我坐着飘摇的纸船,看你从我眼前走过,从不奢求相知,从不盼望永恒,只愿你踏过奈何,还依稀记得我……”

相望,相惘,莫相忘。

“桃花开了,暮雪境的桃花开了。”

狐狸们站在洞口,看着齐腰的积雪渐渐化作淙淙流水,从不曾有过阳光的万里雪原,此刻竟笼罩在一片晨光熹微之中,春回大地。

若换做往日,他们必定乐的打滚,前呼后拥围着大王,要他出来看桃花,可如今白泽已是油竭灯枯,花开一朵,他生命流逝一寸,草绿一方,他魂魄消殒一分。

昆仑之巅,那沉睡了九百年的石头心终于新生,在花重明惨白的手中砰砰跳动起来。

“青鸾,你带它去暮雪境吧,我在这儿等着魂飞魄散……我答应了西王母,也不想让白泽看我这副样子。”

青鸾刚要开口,不知何时突然造访的西王母却将他推到一边,贴在花重明耳边道:“若你爱他,自己去送吧,或者……再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他改了命批柱,将魂飞魄散的结局硬安到自己头上,为的就只是见你流一滴泪,回去吧,再见他最后一面。”

花重明心中一颤,慌忙起身追问:“什么?他改了命批柱?什么意思?什么最后一面,他会死?”

西王母没有笑,静静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错,他会死。”

说着她一指弱水,那咸涩混浊的水面顿时清澈起来,渐渐幻化成一块镜子,清清楚楚映着那日白泽上九重天,修改命批柱的画面。

戏,一切都是戏,可这最后的结局,竟如此让人无法接受。

花重明跪倒在地,举起一块石头砸向弱水,顿时那画面烟消云散,可白泽的笑容却依旧温暖,让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蠢孔雀,笨孔雀,只会伤害自己的可怜虫。

花重明捧起那颗心,翻身跨上青鸾后背,对西王母道:“我要救他,就算死,就算魂飞魄散,我也一定要救他。”

青鸾振翅飞入苍穹,留给地上的西王母一个决绝的背影。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九百年,她西王母在人间不止看了九百年,一切都厌了,一切都倦了,对所有的爱恨痴嗔,她甚至连嘲讽的心思都没有。

花重明赶到暮雪境时,所有的积雪几乎都已经融化,暖融融的光芒抛洒在天地之间,万里桃花,草碧千顷,就连曾经在雪地上根本分辨不出的白狐们,此刻都显得如此扎眼。

没有一个人说话,清明满脸是泪,侧过身子请他进去,九龄也是愁眉紧锁的守在一旁,就连曾经闹腾不停的傒囊,此刻也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

“白泽,我回来了。”

“白泽,你还爱我吗,你还恨我吗,我回来了。”

“心,我把心给你,你睁开眼看看,就看一眼。”

花重明从一旁取过梳子,细细梳理着白泽凌乱的发丝,边梳边责备守在一旁的小狐狸:“你们大王睡成这副鬼样子,你们也不服侍一下。”

说着他将那颗心放在白泽胸口,看着它慢慢沉入那寂静的胸腔,一声声有力的跳动着,越来越慢,最终什么也听不见了。

“你说过,不能用错误来纠正错误,用仇恨来化解仇恨,所以你原谅我吧,别耍小孩子脾气,睁开眼,看我一眼,白泽?”

花重明拉过他冰冷惨白的手,在掌心暖了暖,再贴上自己脸颊,缓缓闭上眼,一如他还活着的时候。

“我唱歌给你听,你最喜欢的……日出日落,帆影渔火……”

一滴泪顺着他脸颊缓缓滚落,溅在白泽早已失去血色的面庞,接着两滴,三滴,滂沱的泪水蔓延在花重明脸上,却再不会有人嘲笑他挤兑他,那个人就在他面前,安安静静躺着,永远属于他,也永远不再属于他。

“醒醒吧,睁开眼看看我……白泽,无涯,怎样都好,这世上没谁比你还好看,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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