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重楼之一世荒唐 下——浊河刑铭
浊河刑铭  发于:2015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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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人从地上捡起纸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完全没有听见韩景的问题。

韩景叹了口气,心里却生出一丝窃喜,好歹没拒绝,这算是勉强同意了?

一路上再没有话,等到近了一处矮房,白衣人忽然道:“在下皖玉,寒舍虽然鄙陋,但也只容得下朋友。这位公子与我非亲非故,还是另寻他处避雨吧!来时你也看见了,巷口左拐就有酒楼。”

韩景敛敛衣袖,摊手一笑:“酒楼虽好,可我没带银子!不如皖玉公子与我交个朋友,在下姓韩,名邵阳。”

“饭可以乱吃,朋友是可以乱交的吗?”唤作皖玉的人眼睛一挑,嘲弄道:“我看公子的这身行头不错,典卖了也能抵得上几日房钱,何苦来我这里受罪。”

说罢,皖玉再不与韩景多费口舌,一转身进了屋子。

江东雨小却也能淋个透彻,这时候东风一吹更是冷得屋檐下的人直打哆嗦。三年前的一场大病把精壮的人腾空了底子,现下是受不得半点凉风。

屋外的韩景是哆哆嗦嗦,屋里的皖紫霄也坐立不安,好不到哪里去。取下面具,狠狠地丢进水盆里,一肚子的闷火无处发泄。他不过是唤了一个名字,自己就被惊得仓惶逃走,戴了面具,戴了面具!告诉过自己多少次皖紫霄死了,活着的是皖玉!这世上只有皖玉了!本来已经习惯的生活,他又为什会出现?对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皖紫霄侧过脸,看着一排供奉着的牌位尾端,哑然失笑——晋王韩景之墓。这么多年,恨过、怨过,却也是唯一爱过。韩景伤害了他,可他又何尝没有刺痛过那人!拼得血肉模糊,却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所求为何?两个荒唐人……

皖紫霄摇摇头,拳头大的一颗心,留下了太多韩景的痕迹,若硬要将这些全去掉,他也就不是他,不过是一具活着的躯壳。纠纠缠缠的近二十年里,韩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一句,每一件都留在记忆里,没人可以替代。

这些都是事实,皖紫霄不愿意否认,可他也不想就这么原谅韩景!恨吗?倒说不上,比起恨好像是不甘心更贴切些。

天色完全黑了,想着外面的人也该离开,皖紫霄站起身准备出门买些食物。只是刚开门,一个身体便倒了进来。

皮肤烫得吓人,皖紫霄一惊,赶忙扶着韩景的身体躺在了自己的竹床上。他怎么会虚弱成这样?消瘦的人多了一分担忧,匆忙从床下抠出两块碎银子往外走。

“不走”,韩景勉强睁开眼睛,日思夜想的人就近在手边:“紫霄,不走……”

皖紫霄没好气地撇撇嘴:“不走怎么去给你请郎中!”

“你陪着,我睡一觉就好”,韩景生怕那人一走就不再回来,执拗地拉住皖紫霄的袖口:“旧疾而已,又不是大病,你……”

皖紫霄立在原地,犹豫片刻坐到床尾闷声说:“我不走!那你快点睡吧!”

一直等到打更的都开始工作,韩景的体温也丝毫没有下降的趋势,皖紫霄坐不住了,从烧得晕乎地人手里拽出衣服,轻轻地和上门,小跑着去找郎中。

“你回去歇着,我去找!”

高展不由分说地把小云推进马车里,伸手压了压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夜雨凉得很,你怀着孩子就不要乱跑!”

小云撅起嘴,一脸的担忧:“你说主子能去哪里?他的身体又不比从前,万一病起来那可怎么办?”

“主子他吉人自有天相!”高展调亮了手里的灯笼,努力安慰着小云:“说不准这时候你家公子正照看着呢!”

小云皱着的眉头疏开,嘴角向上一勾带了笑意:“要是这样还不美死他了!高展,你说那人真会是我家公子吗?”

高展把纸伞罩住灯笼,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主子觉得他是,你也觉得他是,那就错不了!小云,说不定这次我们就能扎下根,再不用东奔西走!”

第八十八章:醉仙楼

高展远远看见皖紫霄的时候,他身边还跟着个年轻的大夫。两个人打着伞边走边说,很是着急的样子。

“完了,主子肯定是又病了!”

驱车的人一拍大腿,扬起鞭子追了过去,隔了老远喊道:“皖公子,快到车上来吧!”

小云听见高展的声音,拉起帘子探出头,只一个身影,眼眶里便积满了泪水,嘴哆嗦了两下愣是没发出声音。

熟悉的声音让皖紫霄眉头不由皱起,停下脚步,伸手一摸脸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带面具。真是忙晕了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当初便是想躲他才通过公子渊找到程潜讨了张面具,如今既然骗不了他又何必躲着高展他们。

马车才停稳,小云便扑出来一把抱住皖紫霄的胳膊,小鹿样的大眼睛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声音却是激动地上扬:“公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是找韩公子的吧”,皖紫霄拉着一脸茫然的大夫上了马车,平平淡淡的口气少了久别重逢的欣喜:“他病了,现下在寒舍。这位姑娘你怕是认错了人,在下姓皖,单名一个玉字,恐怕不是必要找的公子。”

上扬的嘴角掉下来,小云揉揉眼睛,哭丧道:“公子,你失忆了?怎么会认不出我?高展,你来看啊,这分明就是我家公子啊!”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小云,但高展觉得皖公子是顶聪明的人,与他和小云这种粗人不一样,就算是装也一定是有装的理由:“哎呀!你就消停消停!现在去给主子瞧病才是重要的。”

“你敢凶我!”小云在皖紫霄这里吃了憋气,高展不来证明也就算了,还在一边给她泼冷水,隔着帘子便是一拳,哭腔更重:“高展,你凶我!”

“没的事!你想多了!”

“你就是凶我了!就是凶我了!”

“好好好!我凶了!凶了!”

“你凶我!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呜呜……高展,你太不是人了!你就不会让让我!”

“我什么时候没让着你了,不天天都让着你……”

“胡说!刚刚你就没让着我!”

“小云,人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让我承认我凶你的……”

“高展,你就是凶了!凶了,还不承认!这时候又赖我,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好好的,一个个都死不认账,承认又怎么了!我们当时被骗得那么惨,后来找得那么辛苦,好容易找着了,又不肯承认!干什么呀这都是!”

小云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皖紫霄也沉这个脸,旁边的小大夫一时慌张地不知道怎么安慰,左看看右瞧瞧横竖坐着都不舒服,心里早纠结成一个疙瘩,这伙人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左拐,左拐!”皖紫霄适宜地敲敲车床,指着巷尾的小屋道:“就那了。”

人都认出来了,皖紫霄懒得再带着面具,韩景自那天后也没有提过从前的事情。只是这身娇肉贵的主子一病就不见好转,今天头疼、明天胸闷的,再就没个好的时候,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心里千百般不情愿也不忍将个病人扔出大门。小云也闹起了脾气,一连几天都撅着嘴不肯与他说话,大有着“你不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你了呢!”的架势。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子们,忙得老实巴交的高展一天到晚脚不离地。

“高展,你来”,韩景靠坐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一扫而空:“小玉他出去了?”

高展往院子里瞟了一眼,拎着扫帚小跑到韩景床前:“皖公子他出去卖画了,主子你也赶紧起来活动活动,要不然好好的人都给卧床卧坏了!”

“声音小点”,韩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不成器的人,揉揉膝盖下床登上靴子:“你去把小玉卖画附近的酒楼盘下了,以后咱们就在这安家了。”

高展咧嘴一笑,乐颠颠点头应着跑出去,可不消片刻又垂头丧气地转了回来:“主子,银子都在小云那里,她不肯给我!”

韩景撇撇嘴,看他样子就知道小侍卫“妻管严”的病是越发严重了:“我去要!看着丫头还能不给!”

“我家公子都没有找到盘什么酒楼!”小云气呼呼地剁着山药,泡好的大枣、去了皮的花生、洗干净的白米一个个用精致的小碟子成好,时刻准备着下锅。

韩景嘻嘻一笑,伸手捏起红枣塞进嘴里:“我不喜欢吃粥,你知道的。瞎忙活什么?”

小云丢了个白眼,手里的动作却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心里挂念着,嘴就别死硬着”,韩景扬扬眉毛:“他的脸色不好,的确是要多吃些补血的。小云,还是你有心。”

“我自己吃不行啊!”小云把菜刀狠狠剁近面板,肩膀微微抖动,一滴眼泪顺着腮帮子滴了下来。

高展赶忙拦住小云,撩起袖口给人擦着眼泪:“不生气,不生气!你现在心情不好,将来孩子就爱哭、爱闹,脾气不好!”

小云“嗯嗯”两声,把白米倒进了煮沸的砂锅里,好容易止住眼泪小声嘟哝:“是你不好,不认你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连我也不认!没良心!太没良心了!”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韩景沉默良久,低声道:“他认定皖紫霄死了,我们也就当皖紫霄死了!该忘的都忘了,以后的日子好好过。小云,一会儿炖好粥送过去,顺便问问盘楼的事。高展做事我多少有些不放心。”

皖紫霄在门前卖画的空楼被盘了出去,且不说木料、饰品,就连进进出出的工匠们在锦阳府都是屈指一数。看样子这里是要装成高档次的酒楼,皖紫霄心里暗叹口气小日子真是不好过,门前的摊位恐怕是保留不久了,好容易攒下的一点人气这么一搬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可等到“醉仙楼”开张,酒楼主人剪彩的日子,皖紫霄又恨不得早早逃走。前两天还赖在他那小竹床上装死的人这时候就活蹦乱跳地四处张罗,更可气韩景这家伙竟然还在他的小摊子旁支起了棚子,死拉着他寸步不让地与人介绍。

“这位皖公子可是京城的大画师,我就是慕名才一路追来的。”

“要多多关照生意,多多关照生意!”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丢了容易可要在追回来就成了漫漫长路。以后的日子长得很,韩景有的是时间慢慢拿下心里的人。

坐在台子上的“快嘴李”故作高深地咧嘴一笑:“各位你看,执念这东西是很可怕的!哪怕是一根草、一棵树,真要是死拉命地往一块搅,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老头子要说的话说完了,松草姻缘的故事到这里就真的结束啦!”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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