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种近乎于“广撒网”式的邀请方法,满打满算,每年加上组织盛会的核心成员,也不过五六百人的到席,归根结底,邀请帖的存在,其背后象征的个人荣耀比它的实际意义更为人所看重。
宴会地点在当地的一座五星级酒店,被学社包了下来,为期一周。受邀人士都可以在那里安置,子昕他们当然也有资格住进去,只不过三人为了低调身份,还是选择了由自己在别处订下的酒店暂时歇脚。
酒店绿树成荫,面积颇为惊人,如同一座小型园林一样,西北两面是酒店的客房建筑,半环绕着设计独特的泳池,并设有户外按摩池和高尔夫球场,花园内则根据需要安排了独立的开放式bbq餐厅,作为派对的餐饮服务,侍者端着饮料点心穿梭其间,供宾客们随意取用。
只要出示了邀请函就能进入场中,却不需要提名报姓,气氛果然如同行初说的一样并不拘谨,大家都比较随意,这是一个互相结交的好时机,精英人士们端着酒杯,目光扫过场中,寻找或许能融进自己的小圈子,进而上前攀谈几句,交换一下名片,往往就会收获意外之喜。
“你看十点钟方向的那个,是不是有点眼熟呢?”
“的确……没想到竟然能看到年轻时候的足球明星劳尔……”
“还有那个……”
“法国总理?”
“哇哦,那小胖墩是总理?”
“呃……以后会是……”
三只躲在角落,品尝着酒店大厨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郑修和行初难得有两句共同语言,时不时向子昕点出宴会里一两个人的身份,互相补充对方的记忆,有时候两人对什么的记忆存在偏差,也只是避过去不做争吵。现在的七零后只是一群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大部分人真正的事业辉煌时期还没有到来,看着这些刚刚崭露头角的后世名人那尚还年轻的脸,而自己却能够预知到他们的未来,作为重生者两人都不免有些感慨。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倒也并不觉得无聊,这时候不远处有个年轻黄种男子站着观察了三人一会儿,手里端着红酒杯微笑着走来,大家礼节性地碰了碰杯后,来者热情地开始攀谈。
“华国人?”
行初点点头,细细打量了下对方,眼中略闪过一丝了然,笑笑:“原来是陈绍恩陈大家,久仰了。”
名叫陈绍恩的家伙似乎对别人认出自己并不惊讶,从善如流地和看上去比较和善的戚同学交流起来,当说到他国学大师的身份时,子昕忍不住往郑修背后缩了缩。
陈绍恩看子昕对自己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子,躲在人后又偷偷露出眼睛怯生生打量自己,不由心生好奇,可郑修偏偏把子昕挡了个结实,他便先把注意力放到郑某人身上,问:“这位先生是……”
“郑修。”
“郑先生在哪里高就?”
郑修正在享受往子昕嘴里喂肉的乐趣,也就对他爱理不理,他没回话,行初便在旁稍稍圆个场,打趣道:“他是个农场主。”
“……那戚先生?”
郑兔子凉凉反击:“it民工。”
“那这位……”
“家眷。”
这样的回答让陈绍恩狠狠抽了抽嘴角,不由再次打量三人,联谊会气氛轻松,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西装革履出席的,虽然也有牛仔裤的存在,但是放眼望去,也只有那几个真正声名斐然的大咖才会穿得那么随意,可以说是一种刻意而为的炫耀。而面前这三个一身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休闲装,虽然看上去都是一表人才,但神情态度也实在太没追求了,简直就是单纯来吃喝一顿的架势,过去也没有听说过什么郑修啊戚行初之类的名字,怎么看都有一股暴发户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国外看到老乡的热情渐渐被浇熄,陈绍恩有点萌生了退意,他自己出身书香世家,爷爷辈是清朝有名的大学士,父亲也是当世文豪,自己继承衣钵,饱读诗书六岁作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文人傲气的,见了这三人一副混吃等死胸无大志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又不好拂袖就走,当即就开始琢磨怎么脱身。
只可惜陈大文豪还在想着如何保全双方面子地遁掉,某些人却早已经巴不得他走了,行初分了两分心神和他客套,也在不动声色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恰巧这时候眼角一扫看到了某个身影,他眼睛一亮,却是率先起身告辞:
“我似乎看到个朋友,抱歉失陪一下。”
子昕躲在郑修背后,歪着头看他绕过好几张桌子走到远处,从侍者端着的托盘里拿了杯香槟,直直地走到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身旁攀谈起来,对方看神情似乎一开始对他有些陌生,但不一会儿两人就相谈甚欢了。
看着行初与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见他说话的口型似乎也不是中文或者英语,而是他不知道的某种语言,子昕不由有些怔忡,只觉得这个人身上好像折射出了亮眼的光芒,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赞叹。
“……先生,先生?”子昕听到有人在自己旁边说话,他扭头看去,是那个国学大师陈绍恩,对方朝他笑笑,似乎带着点安抚的味道,问:“你是在躲避我吗?”
天知道子昕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语文老师,国学大师那可就更要命了,就怕被人拿个一两句诗词典故出来考一考,他绝对要穿帮到西伯利亚去。窘迫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往郑修身后要躲,双手抓着郑修的衣角,分外可怜。
“我,我语文不太好……”
郑修憋着口气闷笑,哪料某人恨他白看戏,不帮自己把人打发掉,偷偷用手捏了他腰间的一点点软肉,缓缓地拧了三百六十一度,把一股憋屈劲儿全使到了他身上,某只兔子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幕都让陈绍恩看在眼里,他虽然出身世家,但有出国留学的经历,见识不浅,见了这两人暗地里的互动,好笑之余又有一些惊愕,猜测着两人可能的关系,脸色就不由带出几分古怪,暧昧地恭维:“两位先生感情深厚,真是……登对。”
郑修略一挑眉,这时,正前方传来一人惊喜的声音:“瞧我看见了谁!”
随着话音,一人率先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陈绍恩闻声回头,见了来者不由眼前一亮,热情地迎上去:“薛先生,什么风……”
那人当真如同一阵风一样直接从他旁边掠了过去,和陈绍恩身后两人来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熊抱,引得周围人一阵侧目。
“天啊,我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们俩!”
躲在郑修背后的某人那自从见到陈绍恩之后就纠结着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整张脸都容光焕发了:“薛海天,好久不见。”
海天前一秒还是端着架子的衣冠禽兽,下一秒鼻涕眼泪就一股脑全往外流,手臂揽着两人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阔别重逢的话来,时隔多年,如今的薛海天除了看上去成熟了,见到老熟人时依然还是那个大学里冒冒失失的家伙。
紧随在后的是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子昕看过去,又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沈仲哲!”
仲哲性格稳重,自然不像薛海天那样看见了谁就东碰西撞地冲过来,他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向两人笑笑,眼中的感慨和惊喜却一点也没少,温声询问两人当年突然离去后都发生了什么,和海天说了不少近两年的近况。
说起来,薛海天倒是受了子昕很大的影响,他大学里学的是卫星通讯方面的专业,和计算机是一脉相承的,跟子昕当舍友的日子里被潜移默化了不少,子昕当初在搞软件自由主义的革命,也没有太过瞒着他,再加上薛海天爱缠人,octo的id名在当时的海天眼里也偶尔掠过几遍,只是一直没有在意而已。
直到子昕走后,octo之名越传越广,只要是计算机行业的人士基本都听说过,后来海天早早博士毕业,先是在博士后流动站做了两年,后又进了企业工作,也就渐渐回过味儿来,发现这个过去同学如果真同自己猜测的一样,或许真是不得了了。
海天平日里大大咧咧,却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是不该宣扬出去的,几年里心里一直憋着这个振奋人心的疑问,就好比猫抓一样,今天可算找到了宣泄口,当即就把子昕拉到一边,偷偷咬着耳朵证明猜测。
子昕被他问得额头冒汗,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下来,再三告诫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出去,海天嗷嗷说好,只差指天发誓了。
对于郑修,子昕的舍友们也是熟悉的,大家聊了好一会儿,陈绍恩在旁愣愣地看着,他和薛海天有那么一点儿点头之交,这时候就悄悄把人拉出来问:“薛先生,你们和……认识?”
“那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是我大学同学啦。”薛海天好心情地答道,后又想起什么,脸色有些感慨:“不过只读了大半年就早早离去了……”
“辍学?”
“不,是毕业。”
陈绍恩不解了,薛海天的大学他知道,华国鼎鼎大名的京大少年班,什么叫早早离去,毕业?
海天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陈绍恩在想什么,就给他解惑:“92年轰动华国的京大提前毕业少年班,还记得吗?当年他毕业时,我们整个学院都翻天了,事后多少老教授辞职回家啊,啧……”
陈绍恩好好回忆了下,似乎还真有这么回事儿,算算年龄也是吻合的,只不过对于这样的天才学生,一般人也只是听过算数,这人后来又没有其他轰动的事情,也不知道大学毕业后都做了些什么……自然是记不住脸的,他有些释然,又问:“那他怎么没收到请帖?……”而是作为家眷跟着别人来的。
“估计是没法发到他手上吧……”海天用食指挠挠脸。
什么叫是没法发?陈绍恩吸吸鼻子。
“……那他旁边那位?……”
“你不是吧,读书读傻了吗?”薛海天瞪大眼睛:“袋鼠国零售业巨头梅耶前董事长,你不认识?”
海天一边说着,从一个烤架上切了块肉,放到陈绍恩面前的盘子里,语重心长地说:“尝尝吧,他家农场里的羊羔肉。”
“……”
正在这边其乐融融的时候,行初回来了,旁边跟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白种男人,他不认识海天和仲哲,不过看大家气氛不错,也便对两人和善地笑笑,半侧过身介绍自己带来的人:“这位是尤利西斯,世界顶尖的心理医师,郑修,你的记忆要不尝试着找他……”他是知道郑修的记忆问题需要什么来治的。
郑修闻声扭头,视线恰好和那名为尤利西斯的医师对个正着,短暂的几秒对视间,医生原本平静的脸倏地僵硬,瞳孔迅速放大,就像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一样,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竟然什么也没说转身拔腿就跑,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看那医生已经沿路撞开了好几个人,在一片惊呼声中疯一般往会场外逃跑了。
行初也是一怔,下意识地回身追去,留下子昕一干人疑惑地面面相觑,而郑修则陷入了沉思。
尤利西斯看着身体并没有多么强健,但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男人拼尽全力的奔跑还是很难被追上的,行初追在后面,在绕过一张餐桌时,一个不察,正好和一个倒退着和女士嬉闹的男人撞了下,幸好不是迎面撞上,两人都没有摔倒,只是打了个踉跄,口袋里的邀请函掉了出来,行初一顿要去捡,对方却比他快了一步,一边向他道歉,抢着蹲下来帮他捡起邀请函。
被撞的男人是酒花国一个杀毒软件公司的安全专家,名叫穆迪。他捡起因为掉落在地而微微展开的邀请函时,无意间扫了一眼纸上的名字,顿时瞪大了眼睛,浑身一僵,有那么一点五秒脑中处于一片空白。
elmo……竟然是传说中的elmo!八月天灾的缔造者,世界头号大黑帽!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个恶魔般的人!
穆迪强压住心底的惊骇,心脏砰砰直跳,努力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面色如常地将邀请函交到行初手里。
“抱歉,抱歉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打量面前人,只见行初也面带感激地接过请帖,只是眼底深处泛着点点的凉意看着他。
因为这样一个插曲,心理医生已经完全逃离了视线,行初心下微叹,收回目光后便转身回到了子昕那边,解释了下自己找那医生是要帮郑修恢复记忆的事,郑修听了微微皱眉,似乎不是很情愿,怪他多管闲事,而包括子昕在内的其他几人却非常担忧,仲哲更是提议自己和尤利西斯有几分交情,可以帮忙从中牵一下线。
刚才突发变故,大家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这时候子昕刚要坐回位置,双脚却绊了一下,被郑修下意识地扶住,低头一看,原来是鞋带松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行初就已经无比自然地蹲下身,帮他系好了鞋带。
子昕在家里早就习惯了两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并没有觉得怎么别扭,但是旁人看在眼里,却是大为惊异。
安全专家穆迪从捡起邀请函之后,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戚行初,这时候他远远目睹了这一幕,心里不由掀起惊涛骇浪,而对方似乎也在系鞋带的过程中微微侧过头,意味不明地往自己的方向瞟了一眼。
elmo何等人物,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屈尊去做这种事……那个年轻人究竟是谁?!穆迪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时间不早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行初直起身,在子昕耳边说:“身份可能很快就会暴露。”
第八十六章
一连串令人始料未及事情的发生,把众人的游玩心思冲淡了不少,便相继提早离了场,子昕三人回到下榻的酒店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悉尼。
沈仲哲第一次听说郑修的病情,毕竟是年少之交,心里很是担忧,和几人说好之后,出了会场就转身去打听心理医师尤利西斯的下榻处。
他如今也是医学界小有名气的后起之秀,圈内人士都愿意卖他几分面子,因此很容易就找到了尤利西斯。
彼时这位来自柏林的心理学翘楚也在干着和子昕同样的事——收拾行李准备落跑,乍一听到敲门声时竟然吓得失手,叠好的衬衫掉到了地上,慌慌张张地捂着嘴,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仲哲要不是从酒店前台的口中得知尤利西斯已经回到套房,差点都要以为人根本不在屋里,他站在门口温声道:“尤利西斯先生?我是华国海军伽玛刀研制中心的沈仲哲,可以和你聊聊吗?”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主人的回应:“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的。”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尤利西斯那张微微发白的文弱的脸,他心有余悸地张望了下门外走道,确认没有第三个人存在,这才将沈仲哲请了进来,并且立即锁上了门。
仲哲眼见一地等待收拾的行李,不由皱了皱眉,七三聚会持续整整一周,今天才刚刚开始,真正好玩的还没端上来,尤利西斯却已经要走,这让他不得不联想到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他也不多和对方客套些有的没的,单刀直入问:“西斯先生今天怎么匆忙离场,发生了什么事,能和我说一说吗?”
闻言,尤利西斯刚刚放下些的惊慌又浮现上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