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你还是我保下来的呢,怎么会不是。”
他摸着江万彤的一头黑发,把他抱进怀里,妹妹在他怀中小声地啜泣着,在她受委屈的时候,通常是得不到父母的关爱的,每次都是哥哥这样安慰她,并不是直系亲属的两人却比亲兄妹更加亲密。
江万彤比潮生小了五岁,何凤艳怀上她是一个意外,两口子正商量着什么时候把孩子打了,却被当时年幼的潮生给听见了。他本来满心欢喜地以为要迎来一个弟弟或妹妹,却听见了父母“不要这个孩子”这样的话,懵懂的他不知道父母要干什么,只知道胖乎乎圆滚滚的弟弟或者妹妹就要没了。
他开始闹,当着父母的面,当着客人的面,只要有人他就嚎啕大哭地喊着“弟弟没了,妹妹没了”,江爸江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止不住他这么不要命的哭喊。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毕竟是亲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江良不忍心,最后还是劝说媳妇把孩子留下了,并安慰她说要是一个跟百川一样出息的孩子那不是能让她更加扬眉吐气么。
何凤艳其实并不在意养子的苦恼,却被这个理由所说服,开始期待一个跟大儿子一样圆头圆脑聪明伶俐的孩子,可是事与愿违,七个月后,江万彤嗷嗷落地,得知是个女孩的瞬间,何凤艳骂了一句“赔钱货”,连带着那一阵子潮生的日子都不太好过,不过看着白胖可爱的妹妹,潮生每天都笑得很幸福,觉得这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父母不疼他,大哥不亲他,但是他一定要做个好哥哥,让妹妹活得比他开心,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的那一场大哭大闹留下了江万彤,而她长成了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好姑娘,他也有了一个在这样悲情的时刻可以拥抱着互相安慰的对象。
“没事,你都要去米国的人了,以后风光了让爸妈看看,你才是咱家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女孩怎么了,彤彤比谁都聪明能干。”
潮生安慰着妹妹,虽然江母的话把他们兄妹俩都狠狠地戳中了他俩的心窝,不过他的心情是好的,妹妹带来的好消息能够掩盖一切负面情绪。
“妈还让我跟大哥单位领导的儿子相亲,你知道他什么样的吗,不学无术,痞里痞气的,仗着爸妈都当了点小官就成天开个车到处撒野,看着就是一副小流氓的样子,而且他还染黄毛,我最讨厌染黄毛的男人了!”
“好好,哥也讨厌,不像爷们样,”潮生让妹妹无厘头的抱怨给逗笑了,拿纸巾给她擦了擦脸,哄着她说,“他再缠你哥就帮你揍丫的,别哭了,在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哥送你回学校。”
江万彤在哥哥身上赖了一会,终于收了眼泪,点点头把脸擦了。
“你揍他的时候下手轻点,要不妈肯定骂死你,”说着还学着何凤艳的样子横眉竖目地指着潮生粗声粗气地骂道,“死小子!你敢打他,他是你哥单位领导家的孩子知不知道,你哥以后还怎么升职怎么当科长啊!我打不死你个臭小子!”
“哈哈哈哈——”
自娱自乐的兄妹二人笑成一团。
生活中总有这样一些不和谐的小插曲,可说到底,这么多年来,养父养母除了对自己不太重视外,没亏了他吃也没亏了他的穿,还供他上了大学,就冲这个,他就不该埋怨他们的偏心。潮生相信能凭双手给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让养父养母还有天上的亲生父母都刮目相看。
潮生从一年前开始在帝都的中医大学任教,这得益于他在大学期间的优异成绩和双硕士学位,当然,导师对他的格外喜爱也成了他可以留校的一大原因。
女友任佳雯比他小两岁,今年刚从七年制的本硕连读毕业,现在正在帝都第三中医院实习,三个月后就要转正了。
“我可是个医生,可我现在做的事情跟护士没两样,有时候那几个老资历的护士都能对我呼呼喝喝的,真没想到读了十来年书居然会这样被人看轻。”
听着女友在电话里的抱怨,潮生有点心疼,任佳雯虽然家境普通,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受到双亲的宠爱。潮生也是在迎新的时候看见这个学妹的第一眼便记在了心里,不过那时她是有男朋友的,两年多后他们分手,他算是趁机而入安慰了受伤的任佳雯,两人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一对,这一转眼都过去四年了。
“别难过,新人在实习期被使唤不都是正常的么,那些师哥师姐也是这样过来的,你忍忍,三个月后就好了。晚上你值班吗?不值班的话我带你出去吃,顺便散散心,你上班后咱俩都好久没一起出去了。”
电话那头的任佳雯想了想,然后说道:“也好,最近真的太忙了,你想我了吗,潮生?”
“想,哪能不想,你说说都几天没理我了?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都快把我这忠犬男友给忘了?”
“你还记得佳丽她们给你起的外号呢?”任佳雯被忠犬两字逗笑,在电话里乐个不停。
两人最后约定在帝都西城河边有一家叫王吉海鲜烧烤的店门口见,这家烧烤店虽然看上去不起眼,却已经在枫河边上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了,口味是一方面原因,最重要的是物美价廉,有很多回头客,也是潮生他们读书时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各自都有要忙的事,他跟任佳雯已经有一周没见了,还真是有点想念,她是他初恋,也将是和他走一辈子的人,潮生从未怀疑过这点。
晚上九点,潮生坐车来到了枫河边,这是帝都内的唯一一条河,穿过了整个城市汇入了东边的大海,也被誉为这个城市的母亲河。如今河岸周围的古建筑已经被拆建得差不多了,在城西这一块渐渐聚集起了一些做夜排档的摊贩,久而久之,这一块也就成了吃宵夜的好去处。
潮生远远地就看见了不远处升起的炊烟,风中还传来一阵阵的食物香味,勾得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无论吃过多少饭馆子,这种学生时代吃过的美食总是会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
“王老板,好久不见。”
摊主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个不高却很胖,跟他媳妇俩口子经营这家海鲜烧烤店已经十来年了,潮生还记得第一次来这次的时候,他们的儿子还不到他胸口,现在都已经去上高中了。
“哟,江大教授来啦,哎,你一个人啊?”
来得多了,自然也就熟络了,自从得知潮生在学校任教后,王吉就把称呼改成了江教授,在他意识里,大学里教书的都是教授,这一点任潮生怎么说都没用。
“别寒碜我了,一会我女朋友也来,我在这等等她,先给我来点扎啤吧,等她来了再点。”
“好嘞,那你先坐着,我这有点忙,就先不招呼你啦。”
“没事,王老板您忙吧。”
潮生也不客气,自己拿了两瓶啤酒就喝了起来。河边的风有点凉,他把围巾网上提了提防止有风灌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任佳雯打过来的,不是潮生以为的她快到了什么的,而是因为有个紧急手术人手不够,要他们几个实习生都留下帮忙并学习。
“对不起潮生,我去了不了,下回再约吧。”
那头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喊她,所以任佳雯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一周未见的恋人再次爽约,虽然潮生完全能够理解,但多少有点失落,他想起了在学校时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样子,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可惜岁月匆匆,一转眼他们两人都已经走上了社会,所以,关于他俩的婚事也已经提上了日程。
任佳雯是有点清冷孤傲,但在潮生心里,她只是一个有些小脾气的才女,聪明有主见,很多方面甚至比他强,她的一切潮生都很喜欢,两人刚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可谓如漆似胶,爱得轰轰烈烈。
可是一想到任家父母跟他暗示过的那些结婚前提,潮生不由得惆怅起来,他不怪她父母,那是很多人家嫁女儿的基本条件,只是责怪自己太没用,交往四年都没法给任佳雯一个婚姻的保障。
潮生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会觉得压力很大,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就得迎难而上,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打定了主意要把任佳雯娶回家。
“老板,来十个肉串两个扇贝和五个板筋。”
“好嘞~”
好不容易来一趟,即使是一个人,也不能空着肚子回去,从刚才起,那浓浓的烤肉味就已经让他垂涎三尺了,无论如何都要来上几样过过瘾。
这晚的潮生没有见到思念已久的恋人,却等来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海东麟独自一人在河边走着,在十几分钟前他让司机开车回去,自己却下了车在河边散着步。刚从觥筹交错的酒宴上回来的他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过这种疲惫与其说是生理上的,不如说是心理上的更加贴切,
三十五岁的他已经坐拥一切,达到了很多人连做梦都不曾有过的巅峰,财富、权力、美人,这些对寻常人来说应该是奢侈品的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太大意义。在这样的夜晚,他总是会感到力不从心,总觉得一切都是这么暗淡无趣。
友人经常调笑他姓欲太强盛,送去他床上的小美人总是被折腾个半死不活,其实只有在那一具具鲜活的禸体横陈体下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一点点ji情,不过,也仅仅是一点点。
第7章
今晚的天气不算太冷,在司机载着他路过河边这一块地区的时候,不知怎的,看着那一片万家灯火,突然有了下来散散步的想法。
他沿着河岸的堤坝缓缓走着,江对岸是一片高档公寓,当年是他从国外回来后承建的最初几个项目之一,如今那里已经成了这个城市的繁华地段,这是江这边——
他望了望那一片炊烟缭绕,和这片杂乱的夜排档后面的老住宅区,黑漆漆的没有几盏灯火,层高最多也就是三层,可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极有可能是下一个中心商业区。
走着走着,就靠近了那一片室外夜宵摊,空气中飘散而来的浓烈香味和那一阵阵黑烟让他望而却步,正打算掉头而行时,突然看见了一个身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潮生选了个靠外的位置,于是在海东麟迎面走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靠靠靠!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离上次的别墅惊魂已经有月余了,他从爸爸那里知道海先生找过他们店的几位师傅,看对方没有找自己,潮生也就放心了,这一下过去这么长时间,其实他都快把这人给忘记了。
看见海东麟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脖子缩起来,头朝下,面朝里装成鸵鸟的样子,这样就可以极大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幸的是,对方还是发现了他。
其实海东麟也不过是随意的一瞥,可是在那群毫无吃相地大吃大喝的人群中,有个低头独酌的身影实在太亮眼。
他不太记得起有多久没见到这个好玩的小家伙了,上次的美好印象在他心里只存在了不过数小时,青年在他心中的形象就变得模糊起来,可是今天却能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原本的不确定在看见他缩成一团装鸵鸟的姿势后就笃定了,倒映着那一片零星灯火的漆黑色眼瞳里满是闪烁和躲避,看来自己还真不受对方欢迎。
大晚上的眼神这么好!
潮生心里把自己翻过来滚过去骂了一万遍——
女朋友不来你还不走!还非得吃烤串!你不倒霉谁倒霉。
他尴尬地转过脸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海先生啊,您好。”
海东麟的身后是对岸那一片寸土寸金的住宅区,星罗密布的灯火把黑夜都给照亮了,在他身上打下了一层朦胧的金色柔光,衬着他雕琢精致的如玉脸庞,犹如一幅大师摄下的精美宣传画,画面和人物相映成辉,格外美好。
而自己这边,烟火缭绕,杂乱不堪,到处都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谈吃夜宵的人们,很接地气,跟海东麟那边的风景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这就跟他们俩的生活环境和背景一样对比鲜明。潮生心想这也许就是他第一眼看见他就不喜欢的原因,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却永远走不到的鸿沟。
可是为什么又让自己撞见他!这样的人来这干什么!
海东麟极有风度地冲他笑笑,看着他桌上那些吃完的串和剩下的啤酒,看来这人已经坐了有一阵子了。
“一个人?”
“嗯……啊,不,等朋友!”潮生撒了个谎,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答案比较妥帖。
“等朋友?”海东麟看了看表,然后把表盘指给了对方看。
看着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表盘上所显示的临近十一点的指针,被当面戳穿了谎言的潮生脸都红了起来。
“这、这么晚了啊,他可能、可能不来了吧,呵呵。”
“那我可以坐下么?”
海东麟不打算放过他。
什么情况?
潮生冲他眨了眨眼,确定对方微笑的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招呼他说:“当然可以,您坐,您坐。”
海东麟没有介意那看上去油腻腻并带着不明黑点的椅子,拉过来就坐到了潮生的旁边。桌子不大,两人挨得有些近,于是他就看见了潮生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抿着的嘴唇。
潮生让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就拿起了一瓶啤酒递过去说:“海先生,来一瓶,还有,您吃什么,我让老板再来点。”
可是话刚出口,举着瓶子的手臂就停在了空中。
人家那都是喝名酒的嘴,能跟你喝这几块钱一瓶的杂啤吗,还是对嘴吹???
却没想到海东麟一手接了过去,淡淡地说道:“随意。”
这还真是让潮生没有料到的反应,他总觉得这人身上跟套了一个金钟罩似的,把自己武装得仙气缭绕,把周围的世俗之物都给隔离开来,说好听点就是高贵优雅超然于世,难听点么,那叫装b。
但也许事实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老板,照刚才那样再来一套,对了,再加六个鸡翅和几瓶啤酒!”
得了,人家也许就是图个新鲜,自己这放不开抹不开面的就没意思了,反正也不能赶他,潮生干脆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人,照着平时对哥们那样聊了起来。
“海先生,您来这片干嘛?”言下之意是您跟这片真是格格不入。
“晚上喝了酒,就想来江边走走。”
海东麟熟练地用开瓶器撬开了盖子,然后对着嘴就喝了起来。这场景直接把潮生愣住,他没想到这衣冠楚楚的海先生也有这么豪爽的一面,那喝酒的架势,一点不比他们大学时候拼酒时候的气势差。
不知怎的,只是因为对方这样的一个动作,他就觉得这人好像活了起来,在自己心里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摸样了。
“这片是我们大学时候常来的地方,这家的烧烤最好吃了,您一定要尝尝!”
青年一扫刚才的拘谨,眉眼都笑开了,那眸子闪闪亮亮的,比夜空更加深邃幽深。海东麟的心情也越发地好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感觉了,就好像回到了在国外留学时的日子,邀上三五个好友,带上一筐啤酒,在绿茵遍布的河边喝个七倒八歪的,吹着晚风把所有的烦恼都忘却在脑后。
“好。”
他的放松也鼓励了同桌的潮生,如果光喝不说话那叫喝闷酒,可既然是两个人就得说点什么,潮生开始和这位意外的贵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发现放松状态下的海东麟其实十分健谈,而且由于他的阅历和经历丰富,见识甚广,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很有见地。
和这样的人交谈,不仅会让人感到愉悦,还会让人从中学到不少道理。聊着聊着,潮生看向海东麟的眼神就有了变化,从淡然到钦佩再到崇拜,其实没有花多少时间。他折服于海东麟的谈吐和见解,毫不吝啬地奉献了自己的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