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廷恩摇头叹道:“四弟,休得无礼。父亲,六皇子这么快崛起,必是联合了各地藩王,这于我们整个常家都无益处。”
藩王虽然现在势力比起从前已是不显,又被压制他方,却也依然是猛虎。与虎谋皮,实在危险。六皇子为了大位,不顾祖宗定下的规矩,仅凭这一点就不能支持。就算那些藩王不会有何心思,可至少于他们常家却将会面临一场腥风血雨。那些藩王为何乖乖放弃京中荣华跑到那些贫寒荒凉之地,这其中可是有常家大功劳,那些藩王可是恨死了他们常家。到了那个时候,六皇子真的会保他们常家?不会趁势夺走兵权?
“这事为父自有主张,无需担忧。”
常廷昭觉得这话十分刺耳,也确定他必定是定国公的种,这些话他也常说。常廷昭自我检讨,以后一定要控制言语。
这也不怪常廷昭,从小他最是崇拜定国公,那时候的定国公威风凛凛,原本孩子就容易视自己的父亲为最伟大的英雄,常廷昭更是如此。所以无形中会学习定国公的言语、行为,直至后来发现自己的父亲原来没有那么英明神武,甚至因为他的一些作为使得他们哥俩陷入困境,这样的崇拜才淡弱了下去,而心中的失望越来越浓。
常廷昭也不想如此,孝道根深蒂固,可事关他和哥哥的性命的时候,他距离自己的父亲也越来越远。
常廷昭深吸一口气,心中落寞,“父亲,事已至此,还是分家吧。”
定国公大怒,狠狠在桌子上一拍,桌子直接变成了两半,可知其中怒意多盛。“你们当我死了吗!定国公颤抖着手指指着两人,“逆子!逆子!这般说话是要活活诛为父的心吗?!”
常廷恩噗通直接跪在地上,表情甚是凄凉,“父亲,还请给孩儿和四弟一条活路。”
常廷昭被常廷恩拉着,也跪到了地上,“父亲,孩儿刚娶了媳妇不想死,哥哥刚养好了身子终于有机会看世间繁华,更不能死。”
“你……你们……”
“父亲,孩儿皮糙肉厚能扛得住,可清河和哥哥却经不起。从前是命大,如今孩儿不想再赌了。”
常廷昭每一个字好像刀子在狠狠刮着定国公的心,踉跄几步跌到椅子上,眼睛怒瞪二人,手放在胸口大喘气。
常廷恩磕头,“父亲,孩儿不孝,还请父亲成全。”
常廷昭见常廷恩额头上泛红,赶紧拦住,“哥,你这是在干吗!你身子骨不好,要磕也是我来。”
说罢,常廷昭狠狠在地上磕了几下,顿时血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定国公怒喝,“停下!你们这是在逼为父吗?”
“孩儿不敢,狼口脱险是孩儿命大,孩儿只是不想也不敢再来一次,更不想这次还要带上大哥。”
常廷恩也道:“娘让我好好照顾四弟,这些年因为身子骨不好一直没有做到,甚至还让四弟为我担忧,唯有这次可以尽心。还请父亲看在娘的份上,成全孩儿。”
定国公闭上眼,想起从前总总,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半响才幽幽开口,“你们大了,为父管不住了。为父也是为你们着想,若是没有老大的庇佑,你们是必死无疑。”
两兄弟低着头未言语,定国公摆摆手,“罢了罢了……”
赵清河看到常廷昭的额头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命流苏拿伤药进来。
常廷昭搂住赵清河,木木道:“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声音里透着落寞和酸楚,赵清河抚着常廷昭的背,顿时猜到了什么。
“多好,咱们自由了。”
常廷昭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眼眸幽深,“是啊,多好。”
赵清河抚摸他的脸,“在我面前无需隐藏。”
常廷昭摇了摇头,“早就已经猜到结果,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赵清河看不得他这样,不由道:“你有没有和父亲说,兴许可以逆转?”
六皇子有毒计,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常廷昭笑了起来,“就算没有这事,父亲也早已做了决定。明日常廷辉为世子的诏书就会下来,若是临时决定倒戈,怎会这般快?”
赵清河皱眉,“好歹从前也是个大英雄,怎的如今这般看不清。你这般优秀的儿子不要,选那只会咋呼的蠢货,真是没眼光。”
常廷昭见赵清河这般夸赞他,心中郁结全尽散去。
“朝中之事就是如此,哪怕是父子也会因为站位不同而反目,只不过我们家还牵扯其他罢了。家中分别两个阵营,今日一幕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是咱们搬出去而已。”
大晚上的赵清河不想因为这些事闹得心烦,眨巴眼暗示,“这屋子怕是住不了几日,以后可没了机会。”
常廷昭乐了,一把将赵清河抱起压到床上。
第94章
定国公府分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朝廷,众人虽是诧异却并不意外,早就料到会有那么一天。一家子里分别站立两个阵营,分崩离析不过是迟早的事,这样的事在朝中各个家族里并不罕见,并非所有家庭都是拧成一股绳。
只不过大部分面上依然和睦,至少不会分家,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平和。倒也不一定是因为面子,更多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不愿这么分了出去,这才搅合在一起,互相使绊子,希望能占尽所有资源。
常廷昭和常廷恩这么潇洒离府,自立门户确实很难得。不管如何,一旦出去了势力可就削弱不少,不少资源也无法再抢夺,于不少人而言可谓愚蠢之极。若是继续留在府中,兴许还能把所有资源占尽。
常廷昭能拿走的只是一小部分兵权,虽说都是常家军里的精锐部队,最为彪悍的骑兵和黑甲兵都在其中,可人数才是整个常家军的十分之一。
不过也不由感叹常廷昭是个硬骨头,到了这地步还依然支持十一皇子。若他愿意投于六皇子名下,就算那冯侧夫人为当今皇后的表妹,这定国公府世子也轮不上常廷辉。六皇子一党不是没有抛过橄榄枝,就算常廷昭娶了男妻也能让他继承世子之位。可没想到常廷昭不仅没接,第二日还很明确力挺十一皇子,被六皇子视为眼中钉。
常廷昭此举让不少原本动摇之人又恢复了信心,若没有十足把握,常廷昭必不会这般愚蠢自寻死路。虽说常廷昭手中大军只为常家军十分之一,可都是精锐不说,手里掌握的炸弹可以抵多少士兵。定国公毕竟老了,常廷辉又从未上过战场,外姓人想要常家军服从并不容易,否则为何明帝为何一直收不回兵权。而光有兵权没有一个好的统领,哪怕是百万大军也有可能被一万大军歼灭。
“哥,你觉得这里如何?若是不喜欢,弟弟再命人重新修整一番。”
常廷恩笑着点头,“如何会不喜欢,这地方都是按照我的心意来布置,又是清河命人盯着的,处处都合心意。”
常廷恩对着赵清河感激一笑,脸上泛着难以掩藏的光彩。虽说这般分出去心中仍有不舍和愧疚,毕竟在大佑父亲安在不可分家,况且他做了许久的嫡长子,就算病弱也从未忘记过身上的责任,现在竟然就这么搬出来,难免伤感。尤其出来的时候常老夫人那悲痛又带着谴责的眼神,让他心中更是抑郁,这段时间一直都没睡好。
可一搬了过来,常廷恩顿时豁然开朗了,以后终于不用被关在那方寸之地。在定国公府,虽说现在身子骨好了不少,可依然难以像常廷昭和赵清河一般进出自如。况且不少眼睛盯着,唯恐他身子骨变好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来,现在终于自由了。
赵清河与常廷昭见常廷恩这副模样,既开心又心酸。就算这里是草窝常廷恩也会喜欢。定国公府里虽然雕栏玉栋,可对于常廷恩来说却像个带着毒刺的牢笼,不仅没有自由,还要时刻提防。只要能出来,哪里都是人间仙境。
常廷恩与常廷昭并未在一个府邸,不过常廷恩的宅子就在常廷昭将军府的旁边,中间已经打通,两边来去自如。既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又没有隔开。 常廷恩毕竟是哥哥,若住在将军府实在不妥,这么安排最妥当。临近兄弟情深是其一,二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常廷恩。
两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宅子早就布置妥当,奴仆也是经过精挑细选才放进来的。人不多,在于精和忠心。
将奴仆们打发出去,常廷恩这才开口道:“十一皇子那边如何了?”
常廷昭嘴角微微勾起,“果然与我们猜测的一般,并非是天花,而是一种与天花十分相似的毒。那预言一出,严妃更加防范,那人一出手就知晓,将计就计罢了。”
原先他们就觉得这天花来得蹊跷,他们才不信六皇子一派有那神通。若真是如此,之前为何会被明帝摆一道势力大损,铤而走险勾搭上那些藩王。而以天花害人也不大可能,这危险性太大,一个不好自个也得赔进去,甚至整个大佑都遭殃,如今都有了解释。
常廷恩微微皱眉,“严家想要如何?这般一来可是落了下乘。就算十一皇子安然无恙,可现在不少地方也出了这病症,若是治不好,依然会对十一皇子不利。”
常廷昭下意识望向赵清河,“说来也巧,兴许是老天注定,清河正好会那预防天花的法子……”
“什么?!”常廷恩激动的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清河,你竟是能治天花?!”
天花可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疾病,如同地狱来的恶魔一般,一场天花能让一个繁华城市变成人间地狱。这疾病不管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有可能会染上,一旦染上,四个人中至少便有一个人死去,幸存者脸上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可谓恶毒至极。
赵清河摇头道:“这病我并不会治,只是提前预防,让人不会染上而已。”
常廷恩顿时冷静了下来,“可是种痘?”
种痘历史上就有记载,清代医学家朱纯嘏在《痘疹定论》中记载宋朝时候便有此法,十六世纪以来逐步推广人痘接种术,十七世纪已经普遍,清朝时候开始传出国外,让欧洲国家也获得此法。那时候种痘都是用身患天花的人身上的痘疮浆液、痘痂研细、或者将患痘儿的内衣脱下,让健康儿穿上,使之感染。虽有不少成功案例,却也十分危险,不少人因此丧命。直至十八世纪英国医生爱德华·琴纳创始了更为安全的牛痘,这才让种痘变得更加安全,并且被推广到全世界。
这一世虽然与上一世有所不同,可也曾出现了种人痘,但是失败率很高,使得并未推广。常廷恩病弱时最喜欢读书,因此也有所了解。
赵清河点了点头,“是,但是不是人痘而是牛痘。牛痘比人痘更为安全。且再感染天花之后,四天之内接种,一般可以抵抗侵染。”
常廷恩惊诧不已,不由望向常廷昭,常廷昭点了点头。
赵清河得知种痘之法并不奇怪,毕竟是兽医,对此关注也十分正常。尤其赵清河第一次百度那段历史的时候,因为说得含糊,他十分好奇那医生第一次尝试给小男孩种痘的时候,人家爹妈知道吗?所以更加关注,这才能掌握现代比较安全的种痘方式。
常廷恩依然眉头紧皱,“即便这般,这一招未免太险,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常廷昭也点头道:“确实如此,十一皇子年幼,原本就占了下风。加之之前谣言,即便未染上天花想要登上大位也不容易,因此只有走这险招。”
常廷恩聪颖,立马明白其中沟渠。谣言能毁掉一个人同时也能捧出一个人,那些毕竟谣言虚无缥缈,就算认定十一皇子是恶魔,他六皇子也不一定是那真龙天子,毕竟六皇子并未能做出什么功德之事,还有周转的余地。如若这牛痘普及下去却是不同,只要学着六皇子制造舆论,恶魔轻轻松松翻牌成真龙天子,之后行事更加名正言顺,也能让更多人投靠到这边来。
常廷恩忍不住拍掌,“妙!此招必能力缆狂澜,这朝中局势便是大为不同。就算十一皇子年纪再小,也无人敢质疑。”
常廷昭笑着点点头,又道:“这些事自由严家和十三王爷他们操心,咱们现在必须要将炸药赶制出来,越多越好。舆论占了上风,可这武力也不能拉下。如今父亲决定投靠六皇子,他手下的大军可比我手里的人数多得多,今后可是劲敌。”
常廷恩方才的喜悦顿时消散不少,父子相残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而且曾经都是常家军,以后还要自相残杀,实在令人心中难受。
常廷昭知道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哥,这事无法避免。”
从定国公选择常廷辉开始,他们就变成了敌对。毕竟是亲生父亲,虽说做的事经常令他们心寒,却也是关怀他们的,尽心尽力把他们养大。如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让人如何不唏嘘。
常廷恩又是个性子软的,心里这个坎更是难以跨过。
赵清河想了想道:“哥哥不必忧伤,只需把那些炸弹做出来,一出手就把人炸晕了,到时候就不战而胜了,兴许都不会走到两军对垒这一步。六皇子上位我们必死无疑,依照他的野心,兴许连父亲也命不久矣。可十一皇子上位想保住父亲一条性命,却也不难。”
常廷昭:“对!哥哥现在可以放开手脚去弄这些,到时候兴许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胜。况且这是最后一步棋,兴许都用不上。只要这天花能够抑制住,让牛痘种下去,普及众生,老天看我们积善的份上也不会收了我们!”
常廷恩此时也不再纠结,到时候再随机应变,父亲应不是那固执之人。只要他能做好这件事,想保住父亲一命也不难,顿时摩拳擦掌。
他从前虽然接了这个活,可在定国公府里住的时候依然无法阻挠甚多。可现在不同了,他进出自由,想要做什么都没人管着,是该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第95章
大佑某处村庄小河边,一群妇人正拿着满盆的脏衣服在河边清洗,一边聊着闲话,场面十分热闹。一个妇人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道京中发生了一件奇事?”
此处距离京城距离甚远,对于这群连镇上的集市一辈子都没机会去上几次的农妇来说跟在天上一般,觉得十分神秘,对京城的八卦也特别的热衷,想知道养着天子的地方到底是何模样。
出言的妇人家里有亲戚是在外头做生意的,眼界比一般庄户人家要宽,因此这妇人经常从外边得来些村子里不知道的消息,一听她这般说,连最远处的妇人都围了过来,捶衣服的动静都刻意压制住了。
其他妇人好奇不已,纷纷催促她快些说来。
妇人见此十分得意,清了清嗓子道:“这事也是我家二叔从外边听来的,咱们这没动静,城里可是传遍了。感染天花的十一皇子大家知道吧?”
“认得认得,这年头谁不认得十一皇子。”
众妇人连连点头应和,虽说庄户人家对谁是皇帝之类的朝廷大事并不在意,对京里的皇子公主更是不清楚,可这十一皇子名气响亮让她们这些一辈子都窝在山沟沟里的妇人也知晓。
十一皇子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当初那些流言,更多还是因为之前十一皇子办义学之事。大佑不少镇上有十一皇子创办的义学,只要乐意就是街上的小乞丐都能进去读书识字,只要每次考核通过,还能包吃住。这对于贫寒人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虽说对于很多人来说考状元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是谁心里没个念想?不过是因为没钱所以才作罢,现在有人乐意,还能蹭口饭吃都纷纷将孩子送了进去。
就算以后考不了状元,能识字以后也更容易找活计干。只要是品学兼优的,以后就算不考状元还可以学其他的手艺,比如学医术什么的。这些手艺平日想学可不容易,那些手艺人大多不传外人。所以虽说开头有人想占便宜蹭饭吃才送孩子进去,后来见到这般也让孩子们好好学。况且这白饭也不好蹭,进去光吃不好好学是会被退回来的,而且平日还要帮忙干活,并非真的是白吃白喝。干活还罢了,哪个穷人家的小子不是早早当家。最要紧的是现在贫寒人家大多都将孩子送了进去,若是自个的孩子被退出去,那可真是丢大人了。因此大多送进去的家长都会叮嘱孩子们要好好学,进去想占便宜偷懒的大多很快也就被退了回来,成为大家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