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沈易想到他回来的这几天,都没顾上拜见老爷子,不由心虚了下。
“小易,你在家吗?”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略微压低的语调则透着几分关切。
沈易“嗯”了一声,忽然猜到老爷子来电的原因。“师傅,我杨哥回来了?”
“对,他都和我说了,做事不用脑子,还里外不分,你别理他,由着他自己懊悔去。”杨峮老爷子显然知道了不少,气哼哼的说完,又关切的问:“你去看过了,秦家那小子怎么样了,没事吧?”
老爷子是个十分传统的人,对自己得意弟子喜欢硬邦邦的同性很不理解,不过想到沈易两年多前满身颓然的来到苏城再也没有回过家,终究没舍得责备,只是默默关注着,这一年多沈易和秦明辉的相处都看在眼里,至少秦家那个小子对沈易是真心的就好的。所以听说秦明辉出了车祸,等不及沈易上门,他就直接打电话过来询问。
沈易微微皱眉,他向来不喜欢拿自己的私事打扰长辈,不过老爷子对他一直都很关心,而秦明辉失忆的事情也瞒不过杨永安。沈易想了想,还是坦然的说出口:“人没事,就是失去了部分记忆,不记得我了。”
“这样?”对话那端,杨峮有点吃惊,沙哑着嗓音安慰:“人平安就行,其他的慢慢来。”
“嗯,师傅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沈易轻松地回答,眼底却满是晦涩。他没那么天真,今天在老宅发生的事情,秦明辉暧昧不明的态度,加上那份难以言喻的直觉,沈易心中不安到了极点。可是,现在的主动权不在他手里。唯一可以选择的,大概就是让自己不要太过难堪。至少,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和汤许同样的境地。
“唉!”杨峮担忧的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徒弟心里一定不好受,想起这次打电话的初衷,还是说了出口:“其实今天,也是永安提到你,我才想起来,前几天你妈打电话给我了。”
“我妈?”沈易一愣,他离家出走后也曾给家里打过几次电话,父母连接听都不愿意,这次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电话,再说他的手机号从来没有换过,如果是找他,为什么不直接打他手机?
“你妈还是很关心你的。”杨峮也知道沈易似乎对父母怨气挺大,不过终究是一家人,心里还是惦记着。要是能解开心结,起码在某些方面也算安慰沈易了。就算秦明辉不记得他了,家人还一直关心他。
沈易紧抿住唇,离家时母亲的失望和父亲冰冷的眼神,犹如尖刀般搅动着他的心脏,沈易闭了闭眼,遮去眼底浮现的不甘与痛楚。
“师傅,我知道了。”沈易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说,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当年虽然只是误会,可是现在,他的确有了一个同性的恋人,就算是和秦明辉的未来还不明朗,他也不会为了家人的认可,而否定这段恋情。
杨峮一听,以为沈易还是心有怨言,想到电话那端不仅是自己的宝贝徒弟,还是已过世的好友唯一的宝贝外孙,难得语重心长的劝说:“父母终究是父母,就算有些事他们一时接受不了,让他们慢慢了解不就可以了,总是应该耐心的软化。你一丢手就跑了,他们不得更生气?你妈从别人那里听到你一点消息,就巴巴的打了电话过来,你也别倔着,啊?”
沈易听了,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当年说到底也只是误会,明知道父亲的话也只是气话,却因他却为他们的不信任而没做任何的解释。现在听杨峮这么一说,沈易第一次审视自己,也许被逐出家门,他自己也要背负很大的责任。
杨峮见沈易沉默了好久,觉得有戏,索性摊开来问:“你总不会一辈子都不和家人来往吧?”
自从沈易和秦明辉的恋情在秦家曝光,他就想着劝劝沈易,等搞定了秦家再回顾家一趟,现在看来,沈易这个时候和家里缓和关系也正好。顾立铭对这个老来子向来疼爱,沉静嘉对独子更是宠上了天,沈易现在出现感情危机,顾立铭夫妻应该更容易心软。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当着沈易的面说,不然那个自尊心超强的徒弟一定会翻脸。
沈易猛地摇头,想起现在电话中,师傅根本看不到,连忙出声回答:
“当然不是。”
如果他真得不想回家,就不会打电话。只是和秦明辉在一起以后,没了当初的理直气壮不说,他还担心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也就没有和家人联系,毕竟他和秦明辉的感情也才确定,两人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他更不想同时面对两家父母的反对。
“师傅,我妈有没有说什么事?”沈易犹豫了下问。如果没什么大事,还是等他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危机,再回家也不迟。
“呃”杨峮一顿,想起沉静嘉在提起秦明辉时难以掩饰的怒火,有点为难的回答:“她似乎对秦明辉不满意。”
沈易一听,立即眉头紧锁。自己师傅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是不会主动说起他和秦明辉的事情。那么,远在京都的母亲,是怎么知道秦明辉这个人的?
想到这,沈易只觉一股憋屈的怒火涌上心头,难怪会这么巧在秦明辉失忆的时候打来电话,是这两年他们派了人暗中监视他?沈易忽然又想起秦明辉出车祸前那趟诡异的京都之旅,到底是谁安排的,时间为什么那么巧的赶在他出差的时候。
“师傅,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沈易匆忙的挂断杨峮的电话,手指飞快的划过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听筒很快就传来手机悦耳的铃声,不一会电话就被人接起。
“小易?”沉静嘉的声音先是拔高,忽然又停滞下来,似乎顾虑着什么不再吭声。
沈易一滞,即将脱口的质问又吞咽了下去。师傅说得的确不错,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和家人来往,而派人监视他,总比不闻不问强。沈易独自在外的这两年,对于人情冷暖也体会的更深了。
“妈。”沈易闷闷的叫喊了一声。
沉静嘉一下就听出儿子的不对劲,想起过去总是骄傲自信的独子,难得放低了声音关切的问:“小易,你,还好吧?”
“妈,你知道的,明辉失忆了。”沈易顿了顿,还是用着烦躁的口吻说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埋怨母亲的监视,还是只是纯粹的发泄秦明辉失忆带来心中的不安和烦闷。
“明辉,秦明辉?失忆?”沉静嘉惊讶极了,说话一声高过一声。她脾气本来就不好,儿子打电话回家的喜悦也被那个厌恶的名字和独子质问的口吻冲散,沉静嘉一下就怒了,冷冷的问道:“秦明辉失忆了我怎么知道?你这是什么口气?”
“你不知道?”沈易愣了愣,下意识的反问:“那你怎么知道秦明辉这个人的?”
沉静嘉更加生气了,自从她知道有秦明辉这个人,她已经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了,难道是她乐意打探秦明辉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带坏自己儿子的家伙吗?
“要不是他十几天前忽然冒出来,被顾承知知道是你的新欢,回来告诉他奶奶也就是你妈,我也不想知道这号人!”沉静嘉气昏了头,完全不记得自己最厌恶的,就是顾承知这个比儿子还小了一岁的孙子叫她奶奶,怒气冲冲的说道。
新欢?顾承知说的?沈易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大脑一片混乱。
沉静嘉等了半天,也不见儿子反驳,就知道顾承知说的是真的,想到沈易之前还说起秦明辉失忆的事情,越发觉得心凉。她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一把火爆脾气,面对着令她气恼又心痛的儿子,满腔的怒火冲着电话嚷了起来:
“你当初连祝家小子的情人都抢,甚至为了他公开出柜,这才两年,你就又搞上了一个!沈易,你到底脑子里想什么?就算你注定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最起码也不能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你是不是想气死你妈!”
“我才没有见一个爱一个!”沈易下意识的反驳,随即意识到,他的母亲绝对没有撒谎。如果是一直暗中监视他,沉静嘉早就接到消息,根本不会这么愤怒。那么,秦明辉呢?他那么巧的在他出差的时候到了京都,回来那么巧出了车祸,那么巧的忘记他?
所有猜想的疑点涌上心头,沈易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了。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秦明辉,都知道了?
“你没有,那汤许呢?难不成还死了!”沉静嘉的暴怒声打断了沈易越来越慌乱的思路。
“对,他死了!”沈易浑身一颤,想起那个早已化为灰烬、温良如玉的男子,忍不住的低吼了一声,不等沉静嘉说话,忍无可忍的挂断了电话。
15、八卦
任性的挂断沉静嘉的电话,沈易心中也不是不后悔,可是很快就被心中汹涌翻滚的不安淹没。他从没想过,两年前的那段往事,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用着最极端的、完全扭曲的方式展现在自己恋人面前。
彻夜失眠的沈易,第二天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了珑玉阁。杨永安既然回了苏城,沈易也就没了请假的理由。何况秦明辉既然出院,肯定会去秦氏上班,他们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自由的见面。
他踏进属于玉雕师的工作间,隔壁间的两位珠宝设计师也在,正和几个玉雕师、助理有说有笑,十分热闹,看到沈易进来,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沈易神情自若的走到自己的工作区,他向来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神,甚至看到同事与出差前的表现相同,反而有种重回现实的脚踏实地。
“沈易,你来了!”
沈易刚坐下,一道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沈易微微侧头,工作间的助理之一向海走了过来,一脸的雀跃。向海长得高大帅气,为人开朗健谈,在珑玉阁的人缘极好,也是沈易绯闻缠身后少数没有避开他的人。
“嗯,向海,早!”沈易招呼了一声。
向海闻言,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沈易,听说你这次去平洲,买到一块三彩翡翠?”向海直截了当的问。他和沈易也算熟悉,知道他心思敏锐、不喜算计,有什么不如直接问,如果拐弯抹角反而招他厌烦。
沈易也不奇怪向海的消息渠道,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向海一脸欣喜,转念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你是想要边角料?”
向海眼睛一亮,差点跳起来。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玉雕师可不容易,三年绘画、三年雕刻、三年学徒,9年才能打造一个玉雕师。而玉雕学徒最欠缺的就是实际操作。可是珠宝公司的翡翠明料,即使是剩下来的边角料,也多是雕刻成精巧的小挂坠、胸针等或用来镶嵌,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而如果自己购买翡翠明料,耗资大不说,高档翡翠也是可遇不可求,尤其是福禄寿等多彩翡翠了。沈易这样说,明显是有戏。
“是啊,沈易,你用剩的边角料给我吧,我出钱买,不过钱可能不多,行吗?”他忍不住搓了搓手,一脸的紧张局促,却也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可以!到时候我拿给你就是了。”沈易十分爽快的点头同意,反正他近期也没心思处理那些边角料,给了向海也不浪费。
向海裂开嘴笑的形象全无,他会对着沈易开口,也是有几分把握。不过沈易真的同意了,他还是十分兴奋。向海眼珠一转,打算投桃报李。
“沈易,听说再有两周,在西都有一场大型珠宝玉石展,其中和田玉、独山玉、翡翠、岫玉等十几种玉雕也会出现在展会上,我们珑玉阁也会派人去,人员已经初步定下来了。”
每年11月在京都举行的天工奖,是国内玉石雕刻最具影响力的专业奖项,9月份开始初评。而在9月前,大大小小的玉石展厅无数,正是玉雕师彼此交流的最佳时机。他们这样的玉雕学徒都忍不住想要见识一番,沈易肯定也会心动。
这次暂定的人员没有沈易的名字,不过杨总既然回来了,以他对沈易的看重,沈易争取到这次机会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沈易闻言,立即明白了向海的言外之意,只是他现在可不想去外地。又聊了几句,向海离开了后,沈易开始忙碌起来,半个多月不在,一些雕刻设备的性能参数都要开始检查,还有之前需要打磨修补的玉料等需要处理。
到了下午临下班时间,好不容易忙结束的杨永安打来电话,沈易赶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已经知道秦明辉失忆的杨永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几天不见,沈易浑身散发着一种违和的压抑,比在平洲还要阴郁几分。
“沈易,你,没事吧?”杨永安的眼睛聚焦在沈易身上,脸色有点难看。
沈易对着杨永安,当然没有倾述心事的念头,神色不变的问:“杨哥,你找我什么事?”
杨永安眼神微黯,沈易还真是疏离又客套。
“沈易,我真没想到秦明辉居然会失忆,当时他说话挺正常的。”杨永安忍不住再次解释。即使可能是无用功,他也不想沈易对他起了隔阂。
沈易眼角跳了下,杨永安不说,他还真忘记了,秦明辉在失忆后,居然特意给杨永安电话,只为了不想让他得到消息赶回去。
杨永安一直观察着沈易,见他在转移话题后神情缓和了许多,心中忽然明了,恐怕沈易和秦明辉之间真的出了很大的问题。不过这和他没有关系,而且杨永安一直也觉得,沈易和秦明辉并不合适,如果就这样分手,说不定伤害最小。
杨永安心思一转,神采飞扬的细说在平洲公盘的最后几天发生的事情。
“你走的第二天,平洲公盘开出了六千多万的标王,当天开出了数百公斤的冰种飘花翡翠明料,因为块头太大,最后切成十五份分别拍卖,我们珑玉阁也抢到了一块……”
杨永安说起这些就收不住嘴了,这可是他在平洲最大的收获和成就,毕竟珑玉阁在国内珠宝行业只是中等规模,要不是他见机快,在第一块玉料被拍卖时以高价果断出手,可未必能分一杯羹。
沈易也知道这一点,而且珑玉阁的翡翠原石越多,对他也算好事,脸上不由带出几分笑意,恭喜了杨永安一声,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之前和秦越文的对话。
“杨哥,标王是不是还开出了一块几十斤的满绿玻璃种?”
杨永安意外的笑了起来:“沈易,你这是早上遇到陈师傅他们了?”
陈师傅是一起去平洲的赌石顾问之一,沈易要知道这么详细的资料,也只可能是遇到了他们。姜艺红就算对沈易态度有所软化,也不可能放下面子主动结交。
“不是。”沈易摇了摇头,难得起了聊天的兴致,他毫不犹豫的就出卖了秦越文:“是秦氏的秦越文,他说拍到了一块四十多斤的满绿玻璃种。”
杨永安笑脸一僵,他没想到在秦明辉失忆之后,沈易居然会和秦家其他人走得那么近。是之前秦明辉为两人介绍过,还是秦越文另有算计?
“沈易,你和秦越文很熟吗?”杨永安不放心的问,又怕沈易多心,连忙补充:“秦家因为秦老爷子要在第三代择取继承人,秦明辉的几个堂兄弟之间彼此都有竞争,这你应该知道。所以就算是脾气最好的秦越文,你也不要太信任他。”
杨永安苦口婆心,心中还在盘算着,不行就要请动自家老爷子出马了。杨峮的话,沈易肯定会听的。
杨永安的关切溢于言表,沈易有点意外,想起昨天师傅特意打来的电话,勾起唇,出声解释:“只是刚好离开平洲的前一晚见到过他,昨天在秦家老宅又遇到了。不过杨哥,秦越文脾气可不好,和明辉也差不多。”
秦越文行事独断、专横又任性,看起来和成熟睿智的秦明辉相差很远,可实际上秦明辉也是个霸道强势的性格,这对堂兄弟的坏脾气简直如出一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