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花意莫倾城(包子)上——妖三
妖三  发于:2015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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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染几次想开口唤他过来与自己同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他独自一人躺卧在卧榻上,睁大眼眸,紧紧盯着头顶上方浓密的树影。繁茂的树叶交错,叠叠重重似穿不透的迷障,在徐来的夜风中缓慢摇曳着枝桠。

花妖国的花草树木大都有灵,这等天然生长在旷野中的上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树木,自然更是灵慧。毕染这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紧着交错斑驳的树影,迷茫愁苦的心绪也慢慢传达感染了树身,长青的树木一时间竟是纷纷落落,坠了无数片青翠绿叶下来。

“奇怪,麒麟树竟会掉叶子。”

“这树不是喜瑞祥庆之木吗,所以我们才特意选择在其树下休憩,怎会——为何有种很不吉利的预感……”

“嘘……”

两名宫侍简短而匆匆的交谈,同样进到花示君耳畔。大殿下皱了皱眉,暗自嘲笑这段旅程的荒谬之处,就连号称千年古木的麒麟之树亦看不过眼了么?

水雾弥漫的当时,毕染细嫩白皙,如上等瓷器般精致的肌肤上若隐若现浮出的那些图案,让自幼熟读花妖国经典与谙识地形山水的花示君,一眼便看出了个究竟。

大殿下心头犹如被蛇蝎狠狠咬了一口,那瞬间的头脑空白,俨然不啻于毒素入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拧着毕染手腕,仔仔细细又迅速扫过一遍。

屏住的呼吸,迟迟无法恢复。再能恍然回神的时候,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心间挖出一个深深创口。

“本宫失态,将事情闹过了。”——原来,携带着这幅山水路观图,离开花妖国,就是你的期望么?

“本宫会唤人另行添置热水,为你濯身。”——花莫漪,本宫那未出世就被红花落掉的孩子,陆小念,他们都是你布计下的棋子?

花千秋信中的话中有话,原来如此。

明日,若本宫明日放你离开,成全你十年的精心排设,毕染,你会欢喜么?

麒麟树片片青叶纷飞,像盛年凋落的樱花,在树下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照下,飞扬得有种别样惊心动魄的美。毕染仍在榻上轻微转身,整夜无法阖眼入眠。

第六十二章:误算(下)

押送花莫漪回王城的车队第三次停在了中途,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们的二殿下惨白着脸从车辇内急冲而出,寻到一处浓密掩蔽的草丛后,就是一阵掏心挖肺的干呕。

“恶……呃恶……”

清晰的呕吐声从草丛后传来,不用想象那个画面,光是听到花莫漪干呕的声音,就很替这位伤风着凉的二殿下心疼。

这些天,随同一起回宫的御医也想了不少办法,给花莫漪用了大大小小上十种治疗伤寒的草药,谁知全都犹如泥牛入海,毫无起效。花莫漪服了药后,反而变本加厉吐得更厉害,就连清晨好不容易咽下的一些清粥,也给他原原本本吐了个干净。

花莫漪万念俱灰的说,本宫完了,一个简简单单的伤风着凉竟然也无从诊好,本宫这条性命只怕是要交代在回宫的路上了。若是本宫不幸薨毙,你们切记要同本宫的大哥说,生死由命,一报还一报,就让本宫为陆小念,抵还了大哥那未出世的孩子性命罢——

……二殿下你未免想得太严重了,你的体温至少降下来了啊……

随侍宫人黑线,都在心里默默这么腹诽。

然而花莫漪的身体状况虽然远不致危险,但他日日这么食欲不振,难得吃下的东西又大都吐出,还是难免令人焦心。

这厢,草丛后花莫漪半跪在地上,一手撑扶在身边的树身上,一手捂着嘴唇干呕,半天吐不出东西来,肠胃翻江倒海的恶心,看模样简直快虚脱了。

宫婢守在一旁也好不焦急,轻轻拍抚花莫漪后背,想替二殿下顺气,然则收效甚微。

半个时辰后花莫漪才总算缓过劲来,白着一张俊脸,有气无力的问:“还有多久……才到王城?”

“回二殿下,尚需三日。”

“三日?”花莫漪沮丧得要死,这岂不意味着他还要在那颠簸得快把人五脏六腑都移位的车辇内,再熬上三日三夜?从前身强力壮乘坐车辇时,根本不觉得这道路的颠簸、车驾的晃荡有任何不妥,照吃照睡决无压力;不想这阵子的身子不适,对外界的感触竟是变得异常敏感起来,车身轻微的摇晃都能让他头晕目眩,恶心反胃许久。

天可怜见,他正当花样年华,都没有成过亲,没怎么体验过云雨欢好的妙处——花莫漪恶狠狠的想,化境阁那次压根不算,因为爽到的只有陆小念那个笨和尚而已!——所以他果然还是要找个温香软玉的女人来体验,才说得上是巫山极乐罢!——

他不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病死在了荒郊野外,至少,至少也要让小白脸知道,他花莫漪虽然甘心和他双修,为他渡出妖气,却也不是任哪个男人都可以的,他喜欢的还是正宗的身娇体软的女子!

……但是话又说回来,其实小白脸好像,也没有明确表示过他喜欢的是男子……

……若是小白脸也更加中意女子呢……?他是不是,其实也想要跟某个女人成亲的?

思维一时竟然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的跑偏到了很诡谲的方向。

被干呕折磨得魂飞魄散的花莫漪,思维乱跑之下,竟然瞬间颓废了下来。二殿下看了看不知不觉间仍然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的陆小念的锦红色外袍,一狠心,气呼呼的扔到宫婢手中:“把这衣物拿走,本宫看见心烦。”

“这……奴婢遵命。”自从归途以来,二殿下您好像是第三十次嘱咐人拿走这件衣袍了……

花莫漪腰酸腿软的自蹲跪已久的地面站起,不情不愿的爬上车辇:“继续前行罢。”车夫刚扬起马鞭,二殿下又急急道:“让马走慢点。”

花莫漪的声音低哑得连赶车的车夫都不禁为他鞠一把同情泪水:“——是,二殿下。”

他们正行在宽敞的官道上,迎面有十几匹骏马扬尘而来,急速掠过这支慢腾腾的马队。为首的掠过后又蓦然拉住缰绳,策马回身:“这是二殿下的车队?”

王族车驾均镶有王族特有的徽记,花莫漪虽是被押解回宫,该有的气派还是不少,他乘坐的马车顶上就有铃兰、虞美人、羽叶茑萝等十种花卉交织而成的艳丽图腾,让人一眼就能辨识出身份之高贵。

被问到的马车夫也看了看对方的装束,认出同样是宫里之人,点了点头。

对方立刻招呼其余人等调转马头,道:“我等是五公主部属,奉五公主之命,前来迎接二殿下车驾。”

“这……”稍有为难,毕竟再如何说,也还是按照大殿下意思,将二殿下作为待罪之身押解回宫的,与寻常皇子出游后回宫不同。

对方拿出一面令牌,“大殿下的旨意有所改变,这是云都殿的太子令,五公主已明白了大殿下的意思。见令牌如见人,你们跟随我们来就是。”

大殿下突然间改变了主意?这是什么意思?

花莫漪在车辇内听到了外头对话,掀起车帘,对方一行人见到二殿下露面,立刻下马行礼。

花莫漪摇了摇手,“本宫待罪之身,你们就别来行礼了。”他仔细看了看对方手中的令牌,金碧辉煌的牌符上缠绕着鲜艳的牡丹图案,果然是花示君的太子令无误。

“千秋也来了?”

“是,五公主的车驾在其后不远,大概两三里的路程。”为首之人恭声回复,“公主担心车驾迟缓,无法第一时间与二殿下会合,故命我等先行一步迎驾。”

花莫漪还想说什么,眉头忽然一皱,脸色微白。

“二殿下似乎身有微恙?”敏锐的察觉到二殿下一副欲呕不呕的样子。

花莫漪恹恹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便随着五妹的车队回宫罢。”慢腾腾的缩回车辇内坐好,苦中作乐的想,好在很快就能跟千秋见面,这些不适,再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

花千秋收到消息,没有在原地等待,牵了一匹马自己迎了上来,在离驻营地一里开外接到了花莫漪。

“二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花莫漪歪歪倒倒的从车辇上下来,脚步虚浮的走了两步,就被花千秋心急火燎的扶住:“大哥当真狠心,将你关押到行宫牢狱里,不给吃不给喝?你又不是陆小念那种皮糙肉厚的外族人!大哥怎能这样待你!!”

花莫漪谢天谢地的捉住她,长吁口气:“千秋,见到你我就放心了,至少不会暴尸荒野——恶唔……”侧过头去就要干呕。

花千秋见状慌忙抚摸他后背,不断轻拍。

花莫漪吐了一阵,还是吐不出东西来,今日这番颠三倒四的折腾,已经耗空他全部力气了。整个人软软的,花千秋喂了他一些清水,勉强咽下,脸色还是难看不已。

“御医看不出名堂来?伤风不是吐得这般厉害的。”花千秋说着,就要去给他把脉。

花莫漪却反手捉住她,心急的问:“先别管我,大哥为何突然间给令牌给你,他不追究染哥儿流产之事了么?还是他要将罪名全部推到小白脸头上,让人悄无声息在行宫里就把他处决了?他要瞒着我?他——”

“等等等等。”打断花莫漪连珠炮似的一连串追问,花千秋只想扶额,现在病得快要死的那个是你好不好,你不忧心自己持续衰弱的身体,还有精气神去关心八竿子够不着的行宫里的陆小念?

“大哥没有你想的那么阴暗,如果真的要论罪,也肯定会先提交刑部审理。”花千秋道,“陆小念目前应该是平安的,大哥不会对他动手。”

花莫漪半信半疑:“你确定?”那可是一个孩子诶,是大哥与大哥心爱之人共同孕育的感情结晶,换做任何人都珍惜备至,失去的时候肝肠寸断的孩子……他不信大哥竟然能如此轻易放下。“大哥那么爱惜毕染,那么在意他与毕染得来不易的孩子,换了谁都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花千秋却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情古怪的僵了半晌。

许久许久,五公主轻叹一声,“如果……如果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受期待……”

“?”

“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个孩子,是被它生身之人亲手扼杀——”

花莫漪猛然坐直了身子,微张大了口:“大哥终于察觉了……?”

花千秋摇了摇头,茫然道:“千秋亦不是很明白大哥想通了什么关窍,他——他在一封回函里说,二哥你和陆小念都是被设计了……但他亦没有说得很清晰。我想大哥兴许,有他自己的考量罢……”

声音低了下去,与花莫漪一模一样的面上,露出几分伤痛神色:“我本来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毕染他又有了大哥的骨肉,终于是能够放弃血仇,能够开开心心重新来过。却是没料到巡边之行,他早在十年前就预埋下伏笔……”

“竟然是任谁,哪怕他腹中幼小生命,也无法阻止他破釜沈舟的决心……”

第六十三章:决断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花示君站在十里桃花招摇纷飞的桃木林中,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这首外域诗词。后面那一句该如何吟诵,他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毕染与他比肩而立。甫经过流产,又匆忙赶路了好些时日的身子自是孱弱不堪,他却仍是倔强的挺直了腰背,不声不响的站立在花示君身边。两人一声不吭的,默默注视着眼前桃花纷飞的胜景。

真是惊心动魄的美,就像十年前那一场初遇。

大殿下与大太子妃已经进入桃花林中许久,所有下人被嘱咐不得跟随。于是乐得偷闲,各自闲闲散散的或坐或立,随意聊着天。大家都知道这个目的地便是当年花示君与毕染初逢的地点,此行终点已到,可以放松心情了。

这次跟随的人不是当年随着花示君巡边,因而知晓那场相遇的知情人士,但是见到这周围景色,花色烂漫不输王城,也不免惊叹不已。果然是绚烂的景色,才得以遇见不一般的情缘和人啊。

陆小念收敛佛气,悄无声息的在这支只有寥寥数人的队伍十丈开外停住脚步。

他倒是不怕被花妖国这些侍卫察觉,甚至他认为花示君其实早已知晓这一路行来,他都无声无息的跟着。但花示君从未表露出知道他跟踪的迹象,也不嘱人出面拦阻,显见是默认的。

作为心照不宣的尊重,陆小念谨慎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目送花示君与毕染进入那片留有珍贵回忆的桃花林。

他其实也在猜测花示君会作何打算,在明了了一切之后,这位花妖国大太子,将如何处置十年朝夕相处、爱恋至深的枕边人?

目前为止,毕染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按照原本的设计,滴水不漏的行进;他尚未来得及伤害到花妖国的任何人,包括花莫漪在内。

如果,不去想那个孩子……

一朵桃花飘落到脚底,花示君低下头,那朵桃花正好落在他脚前一分处。娇嫩鲜艳的几片花瓣舒展着,没有凋敝的气息,仍然娇艳风雅。

他低着头,凝视着那朵嫣红桃花,视线垂落的角度,与当年他自马上跨下,站立在重伤濒危的毕染身前俯身看他时,如出一辙。

那个奄奄一息的身体,毫无设防的躺倒在花雨坠成的花阵之中,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柔弱无助的小动物。花千秋半跪在一旁检视他是否还有呼吸,他原本静静的躺着,任由她执起他手腕诊断,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忽然间挣扎着抬起了眼眸。

花示君至今仍然记得,毕染将一双似乎黯淡无神的眼眸抬起,直勾勾看向他时,忽然闪过眼底的一抹璀璨而清亮的光芒。那道光芒里蕴含了太多言语无法描述的情绪,花示君立定在他身前,为那眼眸里交缠着的压抑的憎恶、恐惧、冀望与牺牲深深吸引。

那一刻,他对他的来历,其实并非毫无所察。

花妖国的不老林入口,常人难以寻到,也不会有境外之人躲避他人追杀,会往这种荒无人烟的绝路上跑。

毕染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因伤势过重,垂下头去。

花示君站立良久,缓缓蹲下身,抬手勾起那人过分消瘦的下巴,细细审视。是一张清丽的脸,说不上艳丽倾城,比不上花妖国众多妖媚女子。父王宫中的三千佳丽,也是比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族之人,赏心悦目许多。

那么当日究竟是怎样的心绪,促使自己竟是伸出手,在花千秋和其余诸人的惊诧视线中,将昏迷人事不省的毕染拦腰抱起,策马将人带回宫的呢?

——已经是十年前久远的情绪了。

花示君转过脸,看着毕染沉默而安静的侧脸。然而时至如今,那种心动而无法自拔的情绪,依然牢牢固守在他心间。

只是这十年,在你心底,本宫又是否有过丝毫改变,从一名陌路相逢的王族皇子,多少变为对你有些特殊意义的男人?

若是有……他自嘲的笑了笑。

——你也不会亲手将孩子打掉。

花示君微微的嘲笑声,勾动了旁边一直沉默的人的注意,毕染回过头,正好看见花示君嘴角浮起的一抹苦笑。心底蓦然一动。

“你在笑什么?”

“本宫在笑,年年岁岁花相似。十年前的花景,十年后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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