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染为了大哥的孩子，好似的确在受不小的苦；若冒冒失失寻找机会，会不会不慎冲撞到他腹中胎气？
第四十七章：预谋
花示君指节轻轻扣了扣桌子边沿，才将花莫漪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眼前来。
“听宫人说，你在鸢尾小筑收了一名舞剑女子？”
花莫漪一惊，眼神飘开：“大哥消息灵通，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巫咒之事疑云未解，你行事自己要注意分寸。”花示君本想让他把女子退回戏班，转念一想，花莫漪为了陆小念之事郁结了好些时日，一直打不起精神；好不容易重新有了个让他心动的人，即便是会引来麻烦的女人，一时半会也还是不要把她从二弟身边赶走为好。花示君道：“你把女人放在身边可以，但一定要提防任何对你不利的苗头，莫让父王和千秋再为你操心。”
花莫漪嘀嘀咕咕道：“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花示君道：“毕染一直想出宫散心，过几日天气好转，你也跟本宫一同陪他出外踏青，顺便转换一下心情。届时你若想带上那名女子，也随得你去。”
“出宫？”二太子愕然，“可是染哥儿的身体能够舟车劳顿吗？”
花示君皱着眉，“他坚持要去，大概是自上次被陆小念那个登徒子轻薄过后，心情抑郁，始终未能平复过来。本宫也询问了御医，御医说人族孕子，过三月胎息便基本稳定，行车时慎重些，应该不至有什么大碍。既然毕染想去当年救他的边境线附近怀怀旧，本宫顺从他，一切小心就是。”
“染哥儿怎突然兴起怀旧的念头……”
“他自孕后性情转变了一些，也较从前平易与柔和。”谈到那个最近行事作风大有改善的人，花示君脸上刚硬线条不免柔和了一些，唇角也微微勾起，“这样的毕染，令本宫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欢喜。若是再多些耐心与时间，想必随着腹中胎儿日渐茁壮，他的防备也会渐渐放下……与他成亲以来，本宫从未思考过后嗣，但没料到这预料之外的孩子，竟是如此贵重的天赐之物。”
花莫漪看着大哥难得的愉悦神情，心中压着的一块石头却更加沈甸。
对花妖国风物人情从来不闻不问、性情冷清无谓的毕染，忽然间提出要出外散心，目的地又是要到边境线；倘若放在前日，花莫漪或许根本不会起任何疑心。但是自陆小念跟他说了当日云都殿后苑发生的另一个版本后，花莫漪产生了动摇，开始倾向于毕染当真别有居心。
如果陆小念所说是真，毕染这趟出宫之行，会不会是想借机潜逃？
用过晚膳，跟花示君道别后回到花舞宫，陆小念并未歇下，还在他房中等候。花莫漪推开门看见锦红色身影端坐在桌案边，心中莫名一松，原本沉重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几分。
“很有可能，因为他从我进入花妖国的第一天起，就期望借由我的帮助离开这里。”听完花莫漪的转述，陆小念非常肯定的定论，“他身上图案既然早已掩藏不住，多留一天，当然就要多担一天风险；现在花示君又以就近照顾为理由，强行把他留在自己寝房中，换衣褪衣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被看出破绽。如果真的让花示君察觉了他这十年来的动机，只怕再要逃出就是难上加难。”
花莫漪忍不住反驳：“就算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大哥也不会对染哥儿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大哥对他一心一意……”
“正是因为一心一意，谎言拆穿的时候就更加难以承受。”陆小念扯了扯自己身上纱衣，虽然已然褪下了外面几层，但那累赘的女子装束还是让修者不大习惯，“毕染自己无疑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为着当天能够顺利逃离，他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过多人跟他一同出宫。”
“嗯，不过，不论染哥儿如何坚持，大哥和我定然是会跟去的。”花妖视线落在他扒拉纱衣的动作上，忽然动了奇异心思，似笑非笑的打量他，“——对了，大哥还提议让本公子带新欢同去，‘奴儿’，你那日千万要乖顺一些，打扮得俏丽美艳点，莫折损了本公子的面子喔。”
“……”停下拉拽纱衣的手，陆小念黑眸微眯，看着花莫漪终究隐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趴到了桌上。
欺身逼近笑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滚的花妖，陆小念笑得春风拂面：“二殿下命令，岂敢不从，只是不知道二殿下喜好‘奴儿’做何种扮相，方能称得上俏丽美艳呢？”
花莫漪全然不知危险逼近，犹然得意洋洋的回他：“将宫中女子习以为常的装束都换上，什么步摇啊，珠钗啊，玉镯啊，环佩啊，有多少本宫叫人准备多少。然后还有妆面，胭脂水粉，花黄眉笔，好歹将那张脸装饰一番露出来给人瞅瞅，要知道你也就这张脸比较吸引人……”
“如果一切都按二殿下心意去做，是否能够得到应得的赏赐？”再贴近，唇已近贴覆到人鬓角轻语。
清雅檀香带着温热气息靠近，花莫漪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仍未意识到自己一步步走入陷阱：“你要是真能遂了本宫心意，令大哥和千秋惊艳的话，本宫不是小气之人，花舞宫中之物，任你挑选即是。”
“喔~”陆小念不怀好意一笑，“这个允诺实在是非常有诚意，让人不能不动心啊。陆小念一定会竭尽所能——”身体几乎要倾覆到坐着的花莫漪身上去，二殿下再往后瑟缩一下，后知后觉的瞪着越来越逼近的俊脸：“你说话归说话，靠本公子这么近作甚！”
“耶，既然已经是二殿下收入房中的人，当然要尽最大本分伺候二殿下。今日天色已晚，让‘奴儿’给二殿下宽衣就寝。”说着，抬手就去解花莫漪衣襟。
花莫漪猝不及防，衣襟一颗盘扣已被陆小念解开，狼狈的赶紧捉住还要往下摸的人：“喂，小白脸，你休想占本公子便宜！”
陆小念无辜道：“难道你要和衣而眠？这样对身体不好，也睡不安稳。”
“本公子要脱会自己脱，用不着你多事！”
“那好，你自己脱。”笑眯眯的停下手。
花莫漪咕哝着，自己去解系扣，解到一半猛然醒悟，涨红着脸揪住已然敞开泰半的衣领，恶狠狠瞪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的人：“把脸转过去！”
“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裸裎相见有什么好害羞的？”不为所动，目光故意在人衣襟间露出的雪白肌肤上逡巡流连，眼底布满恶质笑意。
“本公子说不准看就是不准看！！”花莫漪脸色更烫，明明已经抓紧了衣襟，按理不可能有太多春光外泄，但在那个小白脸仿佛掌控一切的恶劣笑容注视下，他觉得浑身肌肤都像暴露在他视线中，巨细靡遗的给看了个精光。而且，随着那近似无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的在自己周身来回打转，花莫漪莫名有种体温在急速飙升，心跳快得下一刻就要从口里跳出来一般的强烈心悸。
眼见花妖脸色嫣红得要滴出血来，修者顿觉心头畅快不已，这才算报了方才给他笑得乱没形象的一箭之仇。唔，虽然他是很宠他没错，但是身为男人的尊严是绝对不允许被挑衅的，这一次只算小惩薄戒。
陆小念微微笑着转过身去，花莫漪抓紧机会三下五除二褪得只剩里衣，又火烧火燎的赶紧换上就寝的长袍。
“换好了？”修者背着身，问。
“哼。”
“今夜让‘奴儿’侍寝如何？”又是强忍笑意。
花莫漪咬牙切齿：“不、用！！你给本公子滚、去、书、房、睡！！！”
陆小念转回身，看见花莫漪一脸愤世嫉俗的瞪着他，修者不以为忤的抬手摸了摸他红晕尚未褪去的脸颊，笑吟吟道：“依你，我去书房睡。不过今日你说过的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可还记得要向你讨赏的那个时候哦，二殿下~~”
“你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本公子绝不食言！”继续瞪，你当日最好是惊艳四座，再理直气壮的来跟本宫讨赏罢！
第四十八章：巡边（上）
几日后，巡边事宜敲定。为慎重起见，事先还请风水大师看过黄道吉日，连出宫时辰都精确下来。花千秋不敢在花示君面前直接调笑，改为背地里对花莫漪调侃说大哥初为人父，不，尚未为人父，就紧张兮兮过了头；等到孩子出生，说不准会宠溺得不像话，一反他几百年来在众兄弟姐妹心目中树立的冷静沉稳形象。
“说到底，男人有了后代，瞬间就判若两人了，”端坐在二殿下的书房里，五公主撇嘴，不以为然的哼道，“二哥你日后莫跟大哥学，让千秋都认不出你来。”
花莫漪心事重重的说：“本公子看起来像是会溺爱后代的人吗？就算本公子是，他也不会是吧。”
“她？”花千秋一愣，继而挑眉看向被屏风遮掩住的房间后方，帘幔遮掩后一条红色身影若隐若现。“二哥，你确定巡边这种皇族内事，你要带这名戏子同行？”
“大哥答允过我能够带他一同去。”花莫漪更加忧虑的回答她。
“那你为何耷拉着一张脸……”应该耷拉着脸的人是她这个做小妹的好不好。那种身份卑微的戏伶，只因在戏台上舞过一次剑就被二哥相中收入房中，迄今为止连脸长得是圆是扁都未经查验过，二哥居然就开始正儿八经谈论起跟“她”的后代来，还坚持要带“她”一起去参加极为重要的巡边活动？这种进展未免太快了点，就算二哥失恋打击过重，也犯不着把感情赔到另外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罢！
花千秋再瞪向屏风后的身影，况且从她到花舞宫来开始，那女人就一直避而不见，二哥说她在梳妆打扮，要梳妆打扮一个时辰这么久么！
花莫漪跟着她把忧伤的目光投向屏风后，但是显然跟五公主想的不是一回事，心不在焉的回答：“因为我担心毕染……”
这次皇族出巡，阵仗搞得非常之大，不仅全皇室上下知晓，就连花妖国百姓也获悉了大太子和大太子妃显示夫夫和睦，要偕同出游的消息。这种大张旗鼓告知天下的事情，万一毕染真是抱有脱逃之心，给他逃脱成功的话，花妖王室的脸面就不用要了，大哥的自尊更是会被踩到泥土里不能翻身，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和谈资。
他很纠结，他不能确定自己和陆小念能否成功阻止毕染行动，他尤其怕伤害到一往情深的大哥。
想他花莫漪出生二百七十六年来，年年都在为了灵山巫咒之事纠结发愁，何尝考虑过比找女人成亲更重要的事情；现在突然把一桩血海深仇和涉及大哥终身幸福的大事摆在他面前，进退两难抉择不易，花莫漪愁得简直要一夜白头了。这原本远远不在他的守备范围内啊，他是宁可自己伤筋动骨也不想要面对这种棘手难题。
花千秋看他忧伤得难以自持的模样，安慰他：“二哥放心，那日千秋替毕染检查过了，虽然因为男子之身怀孕，母体有些损耗，但胎息还是健壮稳定的，有御医随行，大人和孩子都不会有问题。而且我们备了很多上好的安胎药，马车里也会注意时刻燃着宁神香。”
“大哥会和他同坐一辆马车吗？”
“毕染说他在狭窄空间里容易感觉憋闷，希望能够自个儿乘坐一辆。大哥的车驾会在他车驾前面。”
花莫漪愈加郁卒，这么明显的逃脱信号，毕染另有所图的居心越来越直露了。
“巡边那日我就不去了，二哥你们好生散心，难得出宫一趟。”花千秋边说，边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屏风后，“——那个女人到底要梳妆打扮到什么时辰，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屏风后终于有了动静，身着绯红色纱衣的戏子低垂臻首，慢慢自屏风后转了出来。长长青丝像流瀑披散在雪白的脖颈后，额间半扣着一螭纹流苏额环（后来花莫漪才知道陆小念是为了挡住额间象征佛家修行的梵印），颊色微粉，唇若含朱，略微半阖的眼眸黑白分明，眸底流光溢彩，细密眼睫似修长燕尾。不知道是不善装扮还是其他原因，这戏子在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胭脂，反而弄巧成拙，将原本清秀俊丽的五官混淆得面目模糊，显得过分浓妆艳抹。
但是花千秋不得不承认，即便这女人不化妆较化妆明显好看，那眉眼间的美艳风流却仍然是拙劣的装扮技术掩盖不了的。相较于父王宫中那些莺莺燕燕裙钗粉黛，这名戏子不似一般的庸脂俗粉，倒还有那么几分儒雅姿色可言。
五公主羡慕嫉妒恨的心想，她自己若是要认真跟这戏子比起来，只怕全花妖国第一美女的名号还争不过这个女人素颜的样子。
——……嘤嘤没想到竟会在预料之外，二哥居然当真捡着一个长相不俗的女人，略不甘心。
花莫漪却嫌弃的看着陆小念一脸胭脂香粉，嫌弃的想着这模样带出去简直把他祖宗三辈的脸都丢光了。二殿下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打扮了一个多时辰就打扮成这副德性？”还不如不要打扮来得好看。
陆小念以花千秋察觉不到的细微动作耸了耸肩。
他已经竭尽全力向女子装扮靠拢了，无奈他又要遮掩本来面目，为了满足花莫漪的虚荣心又不能刻意将面部轮廓折腾得太凶残太不能见人，两者之中取一个平衡已然千辛万苦。若不是还留有幼时见过陆子疏女装扮相的记忆，多少还记得一些珠玉簪钗和胭脂水粉的使用方法，今日出现在花千秋眼前的样子大概更加惨不忍睹。
花莫漪又道：“不如你再去打扮一个时辰……”这小白脸还将衣领紧紧阖上，虽然知道他是为了遮住男人的喉结，可是那样一来难道不会显得原本修长的脖颈变短了么！这样是要如何让大哥他们惊艳！！
……他才不是想变相的求得大哥他们认同小白脸呢，绝对不是，嗯。
那厢，花千秋心情复杂的在嫉妒和公正间摇摆了许久，终于还是秉承着良心说了句公道话：“算了，这副模样，虽然不能说配得上二哥的容貌，好歹……好歹也能够出去见人。本宫便勉强准许你陪伴二哥巡边。”
那口不能言的戏子稍稍行了个礼表示谢恩，动作不算流畅，但看在她长得还行的份上，花千秋决定宽宏大量不予计较：“既然被收入宫中，你就要恪守本分，好生伺候二殿下。出宫在外，行事作为不比宫里，自己机灵点，别丢了二殿下面子。”
听到“好生伺候”四个字，陆小念一挑眉，忍住笑意看了花莫漪一眼。这一眼，看得花莫漪遍体生寒，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奇怪的想为何自己觉得小白脸那一笑堪比狰狞？——一定是他脸上太多女子脂粉缘故。
花千秋没看出他那意味深长一眼的含义，继续道：“因为大太子妃提议轻车简从，因此你便与二殿下共乘一辆车辇，这是天大的殊荣。但在车辇上不准随意靠近二殿下，二殿下尚在禁女色期间……”
陆小念几乎就要隐忍不住唇角勾起的弧度，赶紧把头再深埋一些。
花莫漪眼见他肩头微颤，莫名就想起前几日在寝房里，这人冒冒失失就伸手过来解自己衣扣，一脸无赖的看着自己褪衣的情景。二殿下沉不住气，绷紧了嘴角恶狠狠道：“对，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你定要知晓自己身份，莫做出欺上的逾矩举止！！！给本宫谨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