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饭——弦十五
弦十五  发于:2015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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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米立又下楼把杂货店里的几件行李提上来,挨个收拾清楚。等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休息时,毛子周还在打电话,像是在和人谈生意上的事情。毛子周话不多,摆着副面瘫脸,看不出喜怒,对方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常常传来豪爽的大笑,连米立也能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毛子周才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米立倒了杯水给他,问道:“怎么了?”

毛子周揉了揉额角,疲惫道:“有个战友对我的生意有兴趣,说过阵子空闲了要来这看看,说不定两边能合作,做点大的。”

米立不确定道:“这是好事吧?”

毛子周接住跳到他肚皮上的小花,熟练地为它顺毛,点头道:“好事。”

米立迟疑道:“可是你看上去不大高兴。”

毛子周道:“昨晚没睡好,天亮了才睡着,精神不好。他一个劲说业务上的事情,哎,听得很累,又不好意思打断他。”

米立一听到“天亮了才睡着”六字,登时五雷轰顶,脑髓都被炸熟了,出了一身冷汗。他壮着胆子道:“睡不着吗?”

毛子周漫不经心道:“可能昨晚茶喝多了,一直躺到外面麻雀叫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对了,我还听见你说梦话了。”

米立面色惨白,麻雀必然不会在大半夜叽叽喳喳,可见他毛手毛脚时,对方肯定还没睡着。毛子周会把他当成是变态吗,还是不当回事。毛子周现在提起自己没睡好,是不是在隐晦地警告他。

毛子周又道:“可惜我记不得你说什么了,当时还想着第二天起来一定要告诉你。”

米立无意识地拉了拉小白的尾巴,手指被小白咬出浅浅的牙印。他惴惴道:“嗯……我那个……睡相还好吧。以前我哥说我睡觉时会挤人。”

毛子周道:“不会,很老实。”

米立松了口气,毛子周面色如常,没有表现出被同性揩油的愤慨。他综合早上醒后毛子周的种种表现,稍稍安心,心道还好自己只是把手搁在毛子周身上,所以对方并不在意,估计当成了他睡着后无意识的动作。如果他当时色欲熏心地揉毛子周的屁股,或是抓他的大唧唧,肯定会被揍成个傻逼。

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米立下决心道。

第十四章:触角扭来扭去

毛母在儿子家一共住了四天。她生活很有规律,早上去公园晨练,和朋友聊天喝茶,接近中午时买点菜回家煮饭,午睡完开始抱着两只猫看电视剧,中间抽空做个晚饭,吃过饭后继续坐在电视机前,一集连着一集。

她白天的日程安排和米立基本错开了。米立一大早和毛子周去江边跑步打拳,在外面吃过早饭后就开始看店,一直到晚上才回家。因此两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共处的时间却不多,顶多在米立关店后,和毛子周在客厅陪毛母看会电视。

毛母的心思全放在抗日悬疑谍战剧上,分心礼貌地和米立打过招呼,问候两句,便继续为埋伏了日本间谍的抗日小队忧心忡忡,偶尔还要和毛子周、米立讨论剧情。毛子周事先准备了水果零食,和米立边看电视边吃,适时地帮毛母痛骂心狠手辣挑拨离间的美艳日本女特务。

然而电视剧的剧情实在太荒唐,虽然没有手撕活人或是隔了数千里还能狙击命中之事,但怎么看都是在恶搞历史,借着抗日的大名,什么奇思妙想都往里塞。米立看到忍无可忍时,便偷偷刷几条微博,吐槽不合逻辑的剧情。他微博上一个叫猫仔粥的好友正巧也有看这部电视剧,两人互相评论,一时引为知己。

毛子周则直接抗议道:“妈,你换部片吧,这都什么玩意。这枪当时根本没有。”

毛母呵呵一笑道:“看着玩,你看那个日本女的又要使坏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看着玩”足以堵死许多理由充分的指责。反正只是好玩解闷罢了,又没出现什么反革命的政治问题,那么较真做什么呢,夸张也不还是为了满足观众吗?毛子周憋了一肚子吐槽,猫也不跟他玩,只和毛母好,只得使劲啃水果以泄愤,像头被蜜蜂围着嗡嗡叫的暴躁大熊。

米立在一旁看得好笑。毛子周在毛母面前虽然仍是副面无表情的拽样,但情绪的喜怒波动却更为明显,有时还会不明显地向毛母撒娇,像个别扭的傻大个。尽管米立的家庭关系也很和睦,但或许是受到了村子其他大家族的影响,素来强调父母子女间的辈分,严肃有余,而温情略为不足。他有点羡慕毛子周和他母亲间随意轻松的母子关系,同时也想念千里之外的父母。

有了前车之鉴,米立睡觉时十分安分,像根笔直的木板似的老老实实地贴着床沿侧睡,和毛子周中间空了好大一块。毛子周说了他几次,他便表示习惯靠墙睡,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毛子周无奈,只得动手把他拉进来些。他暗悔先前逗过了头,以至于小米虫小心翼翼冒出来的触角又收了回去,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还得重新开始联络感情。

米立自然不知道毛子周肚子里的坏水,但几回睡醒时,发现自己被毛子周结实有力的手臂揽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很想顺应本能的反应,呆在毛子周怀里,安心而荡漾地入睡。可是他不敢,他连毛子周的性取向都不确定。何况毛母就睡在隔壁,万一东窗事发,他得丢双份的人。他像是困在一个死局里,进不能退不得,唯一的出路只在个“破”字上。至于能为这份感情博得生路还是死路,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米立开始考虑向毛子周坦承性取向的可行性。最棒的结果莫过于毛子周也喜欢同性,而且正好也喜欢他,就算只是有点好感也不错。但即使在异性恋中,这种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好事也不总是那么常见,所以他对此并不抱多少希望,也不太有信心想象他和毛子周甜甜蜜蜜地谈恋爱滚被单的场景。

他不止一次暗地里揣摩毛子周看他的眼神。以普通朋友的标准来讲,毛子周的眼神有时似乎过于温情,像是初夏雨后湿润凉爽的清风,拂过米立平淡得有点儿枯燥的心田,催开几朵心花绽放。米立有时被花香熏得傻了,便会涌起一股泛着甜味的令人战栗的冲动,很想要不管不顾地亲吻毛子周的脸颊和嘴唇。他和毛子周的接吻,一定混着烟草特有的苦涩味道。

毛子周烟抽得很凶,但他最近似乎要戒了,家里茶几上不再摆着烟盒,取而代之的是一罐又一罐的薄荷口香糖。毛母曾经开玩笑地说这都是米立提醒的功劳,她念叨了毛子周十几年,也没能让他改掉这个坏习惯。米立没当回事,毛子周戒烟是因为他自己知道吸烟不好,所以下决心戒烟。他的提醒顶多只能算是个引子,提起毛子周戒烟的兴致。

就算毛子周是同性恋,还会有另一种可能,毛子周只把他当做朋友,没有多余的想法。但那不要紧,他可以追求对方,想方设法让他对自己产生兴趣。要是毛子周不是同性恋,那也没关系,只要他没有对米立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他一样会追他。也就是说,不管毛子周性取向如何,只要不被讨厌,米立都会争取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但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另一个需要面对的问题,追求一个直男也就意味着努力掰弯对方。虽然米立认为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最大的区别无非是爱人的性别,并不存在谁比谁高贵的问题。然而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同性恋仍然属于社会上的少数派。这里的少数派并不是强调数量上不占优势,而是在于与大众不同,好像同性恋是群隐藏在人群中的变态。很多人把好的、坏的、莫须有的含义强加在他们身上,甚至他们自己也这么做。这些多余却难以剥离的含义是如此沉重,以至于当米立需要对毛子周坦白时,他需要竭力鼓起勇气,以免被那无形的重重重压弯了腰。

米立不愿意让毛子周也面临这种压力。虽然他自认无错,这压力却一直逼迫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喜欢同性的那个自我锁在逼仄阴暗的柜子里,不敢轻易示人。他不知道如果毛子周要承受这份压力,他会如何表现。他会坦然接受,还是像米立一样,把容易招致风言风语的性取向藏在暗处,在别人面前装成正常人的样子,亦或是彻底奔溃,破罐子破摔。这三种表现,米立都见过,但他不确定毛子周的反应。如果毛子周为此而责怪他,他不会难过,这是他应得的。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一个阴霾脆弱的毛子周,他害怕这样的结果。

同时,他不能不顾虑毛母的感受。他和毛母只相处了短短数日,彼此知之甚少。毛母对他很和气,像是对待自家小辈一样,除了询问他的境况工作外,也会在交谈中说一些年长者的经验之谈,使米立得以少走弯路。他能够感觉到,毛子周的母亲对他的关怀是出于真诚的善意,而不是礼节上的客套行事。假如毛母知道他正计划把毛子周拉上一条看似荆棘丛生的道路,无论毛子周做出哪种选择,必然都会对这位和善的母亲造成不小的伤害。

米立想起他向家里坦白性向时,比起父亲的怒吼,无声的母亲反而更令他印象深刻。他的母亲面容黯淡,目光中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失望、悲哀、不可置信……她木然的表情中甚至还有些愤怒的因素,像是为了米立的“不听话”而恼火。这种眼神让他很不好受,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心脏。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感到格外痛苦。但也正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最终还是熬过去了。他凭仗的无非是那份母子情,没有什么可以切断、损毁这份情感。

但毛母不是他的亲人,她是他喜欢的人的母亲,是一个稍微拉得上点关系但绝不至于密切的长辈。哪怕是出于爱的名义,哪怕他有成千上万种正当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追求并不过分,但伤害一位母亲所带来的不安和内疚将会如同好望角的风暴一般在他灵魂的一角不断咆哮。他已经伤害过自己的母亲了,也要这么对待爱慕之人的母亲吗?

当然他并不是只有坦白一条路可走,他也可以选择沉默不语,把有关毛子周的任何心绪波动都封闭在心底。他是自己最好的保密者和知情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想爱情就像是颗植物的种子,它毫无预兆地扎根、发芽,发疯似的生长,最终枯萎死亡。他只要等着它死就好了。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他损失的也只是一份很可能会非常美好的恋情而已。

米立觉得要是他和毛子周在一起,一定会是很棒的一对。他俩有说不完的话题,观点总是那么一致,无语相处时也不会尴尬,只有安心自在之感。他想象自己和毛子周躺在一处,就在客卧的那张床上,两人随意伸展肢体,他握着他的手,目光交缠。毛子周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透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渴望,像是在一遍遍地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他想自己的眼神也是这个意思。他俩可以简单地接吻,嘴唇贴着嘴唇,沉溺在彼此的气息里。也可以脱下对方的衣服,赤身裸体,肌肤相亲,拥抱和做爱。

他想得越美好,心中的那棵爱情树便长得越快。他想抑制自己过于活跃的想象,以免心神摇曳得过了头,一不小心就飘在空中踩不着实地。可尽管他意志用尽,成效却很不怎么样。只要毛子周在他眼前晃荡,他就忍不住春心荡漾。

在他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说,如果他也是同志呢?

这声音越来越响,几乎完全蒙蔽了米立的思维。

他想,我为什么不试试?

第十五章

米立动了试探的念头,便用心在日常生活中寻找恰当的时机。小情侣谈恋爱,从追求到告白,随时都需要营造浪漫温馨的氛围。一份好的氛围就算不是成功之母,至少也是块营养土。花前月下诉衷曲,效果肯定比蹲在马路牙子边上说要好得多。

米立当然不可能拉着毛子周上咖啡馆。其一,他喝不惯咖啡这玩意。其二,他俩和咖啡店一贯的布尔乔亚情调格格不入,进去呆着也不会觉得放松,更别提谈心了。但是咖啡店的昏暗灯光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幽暗的光线和寂静的环境有助于放松人的心情,也会诱使人说出更多的心底话。

于是米立牺牲了几个晚上的生意,借着朋友邀请的名义,让毛子周和他一起出门喝茶。他选的地方原来是五六十年代政府为了安置归国华侨建的别墅群,环境静雅,别墅兼有中西风情,又各有各的特色。后来商业繁荣,这里被有眼光的生意人看中,渐渐演变为众人夜里打发时间的好去处,酒吧、咖啡店、私房菜、茶馆等休闲去所一应俱有。

说是茶馆,其实还不如说是露天茶铺。别墅群的中心是片不小的池子,池岸种有垂柳和榕树,围着圈石条砌成的栏杆。老板在树下放上小木桌和塑料椅子,备好茶具、茶叶和开水,就算是一间露天的茶铺了。茶铺的好处是消费低廉,只需要买一包茶叶就可以坐上一整个晚上。茶叶虽然不好,但加开水却是不用钱的,而且只要付了茶叶钱,老板便不再管你到底用的是谁的茶叶,比那些装修精良的茶馆要实惠得多。

米立再三嘱咐朋友,让他切记不要说漏嘴。朋友一口答应,又另外叫了个同事,四个男人坐在张小桌子前漫无目的地闲聊。毛子周虽然寡言,但并非不通交际,很快和米立的朋友以及另外一人聊得有来有去。这个城市太小,随便说上几句,都可以搭上关系。米立的朋友原来是毛子周小学的校友,另一人则是严嘉的表弟的好朋友。他们三人谈起城中旧事有声有色,米立反而有些插不进话,手指按着茶杯湿润的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同事笑着说起这个湖现在被冠了个“情人湖”的名头,也不知道是哪个给取的。米立的朋友小时候在附近住过几年,对此处十分熟稔。他呷了口茶,故作神秘道:“那都是骗人的,以前这儿经常淹死人,每年夏天都会死几个小孩。老人说里面藏了水鬼,要找人替死。”

一阵冷风吹过,榕树叶沙沙响,落了几片在桌上。米立喝了口茶,茶水有点凉了,他打了个冷颤。他把剩余的茶水倒进茶盘里,毛子周为他续了杯热的。朋友继续道:“我读小学时,有个女的在这淹死了。早上有人来晨练,看到湖里浮着个人……”

毛子周道:“我也听过,说是被人杀了丢在水里。”

同事道:“我听说,同样是淹死的,男的背朝上,女的脸朝上。”

三人沉默了一会,一致将视线移到米立脸上。米立莫名道:“看我干嘛?”

朋友不怀好意道:“你怕鬼?”

米立嘴角抽搐,朋友又道:“以前我们住一起时,你都不看鬼片。”

米立怒道:“你每次都乱叫,明明吓得半死还硬要看,一边看一边掐我胳膊,我脑子有坑才陪你看鬼片。”

毛子周好奇道:“你俩以前是室友?”

朋友大大咧咧道:“有一次他失恋了,被……”

他顿了一下,面色古怪,似笑非笑道:“被……他对象占了房间,宁肯付房租也不肯搬走,他一时找不到房间,就和我凑合了十来天。”

米立收回脚,毛子周低声道:“你踩我……有事?”

米立如遭雷劈,他低头看桌下,朋友和他同事各朝一边斜着坐,毛子周伸着一双长腿,占了桌面下的所有空间,黑色皮鞋上有块灰扑扑的鞋印。

朋友爆笑道:“他以为踩的是我哈哈哈哈哈……”

毛子周和同事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米立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哥,我不知道是你。”

毛子周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米立脸上发烫,暗悔一时心急,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同事笑道:“不就是失恋嘛,别藏着掖着了,把不开心的事情都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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