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明明说好……只要把秦渊送入监狱，只要让他一无所有，最后他一定会是属于我的……你明明都答应把秦天给我了，可为什么到最后你不仅不帮我救他，还千方百计的阻止我去找他？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荣荣……我……”沈辰丰看着他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出声，然而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静静的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一场裁决。

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的。

林羡闭着双眼，泪流满面，继续道：“这世上我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秦渊。谁都可以害死他，却唯独你不可以！你让我连为他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你甚至还狠心将我拖下水做了帮凶，你让我亲手将他推入地狱--”

“哥，你知道这种感觉吗？还是你根本就认为我所说的爱……无所谓？”

“你深爱过一个人吗？”

“你有疯狂的想得到过一个人吗？”

“如果你爱过……如果害死秦渊的不是你，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背对着沈辰丰，林羡蜷起的身子就像一只失去保护的幼鸟，肩膀无助抖动，呜咽的声音被压抑得十分低沉。

片刻之后，一只手扶到他颤抖的肩膀上，沈辰丰的声音终于沉下去，透着几分坚定和温柔，道：“谁说哥没有爱过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一直以来，都是哥最亲近最珍惜的人啊。”

沈辰丰眉眼深沉，声音中带着沉沉的失落，道：“也许哥的确低估了你对秦渊的感情，但是荣荣，你自己呢？有没有低估哥对你的感情？”

沈辰丰一向沉稳如山，即使是在这种时刻，失望与伤感也依旧没能让他削去半分气势。这毫无否认空间的一问，让林羡心襟为之一动，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思路便想下去：是啊，他有没有低估沈辰丰对他的感情？

他曾经也无数次的疑问过，沈辰丰对自己弟弟这么好，却好端端为什么会在秦渊的事情上一点余地都不留？

他到底有什么非杀秦渊不可理由？

“……荣荣，哥原本以为聪明如你，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沈辰丰沉沉的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说出来就好，之前的事情哥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往后，你不许再任性了。”

沈辰丰看了看时间，说：“哥公司还有事，晚上再来看你。”

林羡一直沉默着没有做声，沈辰丰走到病房门口，忽又回过头来，柔声道：“连声再见也不跟哥说吗？”

林羡心乱如麻的转过身，双目通红地看着他，小声道：“再见。”

沈辰丰目光淡如春风，微微一笑，叮嘱道：“先好好休息，有事让助理通知哥。”

林羡咬着唇，点了点头。在沈辰丰走后，他盯着天花板怔了许久，突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嚷嚷着要报仇，然而方才沈辰丰无意间才提醒了他，原来他从未想过……要去弄清楚这场恩怨背后的真相。

沈辰丰为什么要置秦渊于死地？

池瑞为什么会毫无预兆的背叛？

秦渊……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029.回家

半个月后，林羡伤势渐好。剧组的进程被耽搁了两个多星期，导演卫蒙心急如焚。但是鉴于此次意外事故的影响，并没有太过紧逼。

这种事情，沈氏没有反过来找自己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他哪还有这个胆子去触沈大Boss的霉头？弃剧罢演撤资这种情况，还不是人家一句话说了算？

林羡提出恢复工作的时候，沈辰丰似乎没有半点意外。略微考虑了片刻，只道：“可以，哥相信你的决定。”

无比信任的一句话，令林羡也拨得云开见月明。看来上次情急之下使出的苦情计到底还是起了作用。沈辰丰在面对他的时候多了几分释然和信任，而不像以前，关心得无微不至，令他处处感到压抑。

重回剧组的时候，林羡身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脱落，然而左边脸颊却留下一道浅色的疤痕，即使是经过美容手术，一时也难以完全消除。

剧组再三考虑之下，修改了角色人设。电影的后半段，中年侠士的形象便多了一道疤痕，意外的与整体造型十分搭配。

时间一晃便到了四月中旬，连绵的阴雨天过后，出外景的小镇里满处樱花零落，纷乱如雨。剧组到达这里的时候，正赶上花期尾端的盛世宴席。

电影《迷局》的设定，本就是一个令人嘘唏嗟叹的悲凉故事。人物背景与情感交缠纠葛，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到最后的沧桑回眸，像极了这一场花开花谢。因此，剧组选在这个季节，这个地点来赶一场结局，再应景不过。

四月春阳暖意融融，林羡一身灰布戏装，风尘侠客的造型，拿着酒壶懒懒坐在凉亭里，身后残樱纷落，怎么看都入画。

疏忽间，一个满身灵气的少年执剑落到他身前，咬牙颤抖地问：“……是你杀了我爹？”

林羡闻言脸色丝毫未变，漫不经心地问：“我这辈子……只杀过一个人，姓季……名枫。”

少年霎那间脸色煞白，握剑的手青筋迭起，骤然举剑指向林羡：“我爹--正是季枫！”

自此，林羡动作僵住，那双因饮酒过度而失去神采的眸子骤然抬起。一片雪白的樱花花瓣恰逢此时落于少年剑尖，随着那只握剑的手的颤抖而摇摇欲坠。

时间仿佛停顿了许久，林羡那双包含演技的眸子里瞬间涌过许多许多的东西，定定的望着那樱花瓣。直到花瓣被风吹起，逝然飘落，他轻轻的捂嘴咳了两声，讶然道：“你是……季枫的儿子？”

“卡--”

卫蒙突如其来的一声，将少年的饰演者吓了一大跳。

“好极了！”卫蒙惊叹于方才林羡所表现出来的细节之处，忍不住拍掌叫好。先前他还担心林羡因为受伤的缘故而影响拍摄状态，现在看来，这位沈家二少演技炉火纯青，不仅自身发挥超出寻常，就连与他合作的演员也不由自主的被他带入胜境。仿佛只要他一入戏，所有人便都不得脱身了一般。

然而这位主入戏快出戏也快，卫蒙不过刚刚喊停，他便立刻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戏剧成分，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走到一旁临时搭建出来的更衣室去换衣服。

下午没有他的戏份，林羡换了一套低调的休闲装，随便理了理头发。为了遮住脸上那道看起来还很明显的疤痕，特意又戴了口罩，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溜出剧组，招来一辆车，报了个地址。

司机一愣，开口道：“先生，您要去W城啊，这可远的很呢！过去一趟得两个多小时呢。”

“我知道。”林羡淡淡地道，“走吧。”

W城，是林羡长大的地方。

屋子里传来女人与男人针锋相对的争吵声，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化。林羡站在门前，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十二岁的他牵着九岁的弟弟放学回家，两个小孩背着个大书包站在门口，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看向那扇仿佛随时会爆开的大门，林羡上去大着胆子按响门铃。

片刻后屋内的争吵声静了，女人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男人穿着拖鞋出来开门，一脸胡子拉碴的怒容，道：“滚进来，不做完功课不准吃饭！”

然后男人坐到台阶边上去抽烟，俩个小孩子战战兢兢的钻进屋里，女人要么站着要么坐着，眼眶红红，一个劲儿的哭。

在林羡的记忆里，最多的就是他母亲的眼泪。

现实与记忆重叠，屋子里的争吵渐渐的静了，林妈妈哭泣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林羡几度伸出手去摁门铃，最终门却不期然从里面打开了。

男人沧桑而憔悴的脸出现在门口，目光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刹那，双眸中一抹极隆重的惊喜如黑天焰火，转瞬即逝。

“做什么啊！鬼鬼祟祟，听别人家墙角有啷个意思？”男人漕着浓重的口音骂骂咧咧，眼角却有些模糊，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抽烟。

这一幕似曾相识，然而下一刻，林妈妈听到声音，红着眼眶跑出来，说：“有人来了吗？是不是小羡和小海回来了？”

看到门口的林羡，她原本充满希望的神情一下子跌落下去，瞬间又捂着脸大哭：“呜呜呜……这两没良心的孩子，都是说走就走了……一两年没个消息……”

她哭着又去指责门口坐着的男人，全然不怕外人看见，道：“你这辈子就这么点出息……养两个孩子都养出两个白眼狼！当初你要是不逼小羡走……这个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男人火了，摔了烟站起来吼道：“你有完没完？啊--当初不赶走你儿子，等着我们全家被人家拉去赔命？我告诉你，这事你给我从今往后要是再提一个字，老子就跟你没完--”

林妈妈被男人吼了回去，不顾一切的坐在家门口大哭，引来不少左邻右舍的围观。

“滚进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男人恼怒的踢了她一脚，粗暴的将她拉起来，推进屋，自己也跟着进去，狠狠的摔上门。

林羡怔了一会儿，好半天终是缓慢转身。周边围观的人纷纷叹息着摇头：“唉……两夫妻天天这么吵，何时才是个头哦！”

“可不是，好不容易养出那么大俩孩子，一个死得不明不白，一个杳无音讯，真是可怜！”

众人摇头叹气的散去，林羡仿佛一个旁观的路人，始终一言不发的往回走。他这次回来倒不是为了做些什么，纯粹就是想回来看看。如今他一个陌生人，不可能去敲响家门，对屋子里那对伤心又狂暴的夫妻说：“别再吵了，再吵林羡也不可能回来了，因为他也早就死了……”

如今他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立场再去介入林羡的生活了，这一次，就当最后的诀别吧。

“滴--滴--”耳畔蓦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轰鸣。

林羡猛然回神，前方巷子的拐角处摇摇晃晃冲过来一辆黑色奔驰。大概是个新手，弯拐得太急，轰隆隆两声，撞翻了巷边居民放在门口的水桶。

“啊--”林羡避之不及，被溅了一身脏水。

奔驰车停了下来，驾驶座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少年，趾高气昂道：“喂，你没事吧！”

眼前的少年年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个两三岁，做了错事还态度嚣张，本该十分欠揍。然而林羡此刻却并不想在此多做停留，只是冷冷地道：“没事，借过。”

说罢，不去管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径直从少年身侧穿过。

“喂！”少年不满的回头，冲他嚷道：“你别这么急着走啊！跟我回家去换件衣服？就当我陪给你的！”

林羡头也没回，道：“不必了。”

等他声音落下，人已经走近拐角，不见了。

“真是个怪人！”少年嘀咕着取下墨镜，一双灵气十足的丹凤眼眯了眯，右眼角下一颗泪痣点缀于白皙透亮的脸颊上，笑得十分灿烂。

030.做戏

夜十点，林羡回到剧组旅馆的时候，整个剧组的人都沉浸在沈二少不见了的魔障里，差点急疯了。

“荣少！”守在旅馆的小助理坐在门口的花坛边上，一看到他，立刻从花坛上跳了下来：“荣少，您终于回来了！”

助理大松了一口气，赶紧打电话去通知其他人。然而一个电话刚打完，回头又不见了林羡的人，顿时心里一紧，飞快的跑进旅馆，却见林羡正懒洋洋地上了楼梯，不由又是好一番揪心，猛奔过去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荣少，您下午到底到哪里去了？导演发现您不见了的时候简直快急疯了！全剧组的人都搁下了工作满世界找您……”

小镇上的旅馆是客栈的形式，林羡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将钥匙插入锁孔。身后的小助理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他身上。

随后连忙站直了身体，瞪大眼睛道：“对……对不起！”

林羡漂亮的眼睛望她一眼，抬手将口罩拿下，年轻精致的面庞骤然盛放开来，虽然左侧脸颊仍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却仍旧美得让人炫目。

他略带歉意地道：“我只是出去走了走而已，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让其他人都赶快回来吧。”

小助理大概从未见过偶像这么温柔，顿时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好……好的！”

林羡开门进了房间，小助理仍旧呆呆的站在门口，半晌之后才轻轻的将耳朵贴在门上，隐隐的听见屋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料想林羡是在洗澡。然而导演临出门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她，一旦见到人，势必要寸步不离的守到大家回来为止。于是小助理只好死守着林羡房门，却又生怕这位二少爷突然开门出来，将她逮个正着。

等了半天，剧组的人还没回来，林羡却是自己打电话叫了餐。服务生来送晚餐，顺便热心的问小助理：“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林羡打开门，显然是刚洗完澡，赤着的上身水滴还未擦干，下身用一条白色的浴巾草草围着，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似的，格外引人犯罪。

小助理尴尬得要死，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来问问荣少是否需要点餐，既然荣少已经点了，那我就走了。”

“等等！”林羡突然叫住她。

小助理哭丧着脸回头，却又意外的看到这位二少爷脸上浅然的微笑，道：“你有没有吃晚饭？要不进来一块儿吃？”

“不不……”小助理受宠若惊地摆手：“我已经吃过了。”

“这样啊……”林羡无害的笑了一下，“那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助理逃也似的跑远了。

林羡略失望地让人将餐点送进房间，冷不丁对面房门出现一个女人，开口便道：“好香！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令整个剧组天翻地覆了一下午的荣二少啊。”

女人说话含笑，语气端庄大方，然而却并不为林羡所喜爱。

然而，此刻她的出现，却给了林羡一个极大的惊喜。

海砾，电影《迷局》后期宣传里最后的杀手锏，上届飓风大赏影后荣耀的秦天实力一姐，是电影里那个戏份不多，却十分神秘的女主角的扮演者。

林羡对这个女人并不陌生，在秦渊还未出事的时候，林羡就在公司见过她许多次，这个人表面上为人豪爽，但是为了上位却有些费尽心机，绯闻炒作与潜规则玩的那叫一个顺手，既被同行所不齿，但每一次的成绩却又羡煞旁人。

这样一个影响力强大、名声却一直饱受争议的女人，比起小助理来，话题性自然强多了。

林羡悄然一笑，道：“这么晚了，海砾小姐还没睡？”

海砾抚了抚那头海藻一般的卷发，轻笑道：“这不是正准备睡呢，结果荣二少爷的晚餐太吸引人了么。”

“那倒是我的过错了。”林羡道，“不知海砾小姐是否愿意赏脸让我将功补过？”

海砾大方笑道：“荣少哪里的话，像我们这种人，想高攀还怕没机会呢，哪敢让你补过呀。”

林羡眨了眨眼，打开门请她进去。

林羡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海砾进去以后，倒是对他露出了欣赏的神色，笑吟吟道：“看得出来，荣少是个讲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