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兹最后看了一眼迪奥洛特身边麻木如同人偶般的女骑士，明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深思的晦暗，身影一闪到安道尔身边，一挥手二人瞬间化为一阵黑红色烟雾消散在风里。

“……”安斯艾尔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扶着手臂轻轻叹了口气。

“平静终于结束了啊。”

45.第十四夜：坠失惑城之光（上）

“呵……好一个罗恩纳德。”

冰冷惨白双手掩面，仰首站立于黑暗中的身影沉默良久，轻轻地吐出一句冰冷的笑语。

“领主大人请息怒。”安道尔半跪在他身后，一脸愤恨不甘。“下一次，我绝对会抓住他！”“没有下次了。”垂首转身，男人黑暗中血红的眼瞳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由没什么感情的转开了去。“你回血腥大陆吧，现在没你的事情了。”

“……是。”安道尔恨恨地咬牙，却没有继续争取，抬起右臂轻叩左胸，垂首应了一句，起身离去。

男人的眼睛注视着黑暗片刻，缓缓垂下。“联系戈恩洛斯。”

“就说，我要跟他做一笔生意。”

“是，领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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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嗜血者】？”风舞扬轻抚着手臂上的绷带，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端坐在沙发上不声不响动也不动的女子。

“严格意义上说来，当是‘变异堕落’。”罗恩纳德坐在她旁边闭目养神，却抽空纠正她了一下。“而且，还是没有变化完全，血脉还有混杂的个体。”

“这怎么可能。”风舞扬不敢相信地说。“血族不会允许她呆在血腥大陆的吧！”

“当然不会。”迪奥洛特抿了一口凉茶淡淡道。“在来这里之前，她一直都在狱海的【永暗渊狱】囚禁着。”

风舞扬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声音来表示她的震撼了。只能侧过脸仔细的去打量眼前的女子。冰雪雕琢般精致却冰冷的姿态容颜，堕落血族血统的浅蓝色长发和冰蓝色眼瞳，眼神很冷，但是却没有任何神采，就像一个漂亮的木偶。

泛着银色，仿佛是涂了一层银粉一样的嘴唇，是【天堂】生物和它虔诚的信徒们才会有的特征。

这个女子，是被夹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堕落者】。

失去神庇佑的荣光，被黑暗所牵扯，那看似尊贵的美丽的浅蓝色血液，独特的发色和瞳色，实际上却是给予他们的永远堕落者烙印。

只是……

“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呆滞？”风舞扬皱起眉头，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这么久了，她始终保持一个姿势，眼球也没有转动过。如不是亲眼目睹了她可怕而骇人的速度和能力，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一个人而不是迪奥洛特的木偶。

迪奥洛特眼睛抬了一下，伸手抓起了女子的左手。在她的手腕上，扣着一条黑色的看不出材质的镣铐。不过垂下来的锁链另一段却是空的，好像是断开了一般，只留下了一个铐锁。“【安叙利亚的叹息】，【十三狱锁】之七，拥有能够禁锢血能的力量。”

“为什么要禁锢她？”

“诺伊的堕落血统不完整，体内的血液中【天堂】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散去，所以血脉处于暴动，如果不禁锢，她会因为理智丧失而攻击周围人。”迪奥洛特说完，握紧了诺伊的手。

“是这样么……”风舞扬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女子的眼睛，美丽晶莹却毫无神采，焦距散淡，一派冷漠。

血族向来看重血统，对于这样不纯粹还危险的血脉，定然也是给了很大的压力吧。永暗渊狱，那个地方不仅仅是血族的噩梦，更是整个九狱的噩梦。也不知道她在迪奥洛特出现以前受到了多少折磨。

如此一想，风舞扬的心里立刻充满了对她的无限同情和怜惜。她站起来走到诺伊面前，有些犹豫的看了眼迪奥洛特。

“我先带她上去休息一下吧……她行么？”看她的样子，好像【安叙利亚的叹息】封住的不仅仅是她的血能，更是连意识都封印了。

“她有感觉的，你可以跟她说话看看。”迪奥洛特很是友好的态度让风舞扬有些惊讶，不过随即了然。看来他也希望诺伊可以脱出自己孤单的世界和外界进行正常的交流吧。

“诺伊，这是风小姐，风舞扬。”迪奥洛特轻柔却清晰的对诺伊说，同时抬手指了指她面前的风舞扬。

半晌都没有反应，风舞扬正不安着，却看到之前目光不知道投在什么地方的女子慢悠悠的转动着脖子，僵硬的动作就如同一个关节长期没有使用而失了润滑的人偶。

才一被那双冰雪般的蓝眼睛看到的时候，风舞扬都忍不住打颤。那种荒芜空洞的寒意，虽然已经被压抑的很厉害，但是对于血族来说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嗜血者】天性对于血族的压迫，依然无法抹去。

强压下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风舞扬扯了扯嘴角，脖子上的伤让她的动作有些勉强，笑容看起来很不自然。“叫我扬扬就行……诺伊？现在让我带你上楼去吧。”

诺伊玛维婕琳梵卓默默地打量着眼前这张对她流露出有些不自然但依然友好的笑脸，眼底深处微微浮起一丝丝迷惑不解。

她脖子上有绷带，是受伤了吧，那么为什么还要笑？

而且，为什么她的味道和别的血族不一样？似乎带着……一种很让人讨厌的东西。

“怎么了，诺伊？”迪奥洛特看她盯着风舞扬看，靠到她旁边轻声问道。诺伊身份特殊，能力也强于众人。她对于血族的敏锐让人惊叹，这个动作，是发现了风舞扬血脉的异状么。

“……难闻。”依然是等了半天，大家猜看到她的嘴唇似乎是轻轻抖了一下，不过除了离她非常近的迪奥洛特以外没人听到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难闻？”迪奥洛特皱了下眉头，抬眼看了看一头雾水的风舞扬。

诺伊是在说……风舞扬的血么？

一旁的罗恩纳德放下茶杯轻轻启唇。“不愧是曾经的【嗜血者】，仅仅靠闻的就能察觉血族血统的细微差别。”

风舞扬回头看他。“她感到了什么？我的情况？”

罗恩纳德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她闻到了你血液中的不同。你是风家血脉，被打上了罪印，又是次生子，血脉里有‘王’的味道。”

风舞扬回头又看了眼诺伊，她已经再度垂下了头，放在腿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在那深色的锁铐衬托下，那双纤细的手更是显得苍白透明如同冰雪。

竟然是这样被人讨厌了？风舞扬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有些失落。

罪的血脉啊……

罗恩纳德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垂下了眼。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诺伊。”他扬声唤道。

诺伊依然是那般慢吞吞的抬起眼对上他。

不过罗恩纳德的定力要好得多，脸色根本没变。“让小舞陪你出去晒太阳怎么样？”他曾经借着迪奥洛特偷偷跑去过永暗渊狱看她，也算是诺伊的半个熟人了。

小舞？那是谁？诺伊有些茫然的看了眼迪奥洛特。

“扬扬，”迪奥洛特抓着她的手指了指风舞扬。“小舞。”

哦，都是她。为什么都要有这么多名字，好麻烦。

风舞扬挑眉看着一动不动的诺伊。若不是她错觉的话，那么刚才眼前这个跟雕塑没什么两样的人眼底似乎划过一丝不耐烦……

“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去花园晒晒太阳。”迪奥洛特也看到了，不过他没在意，只是轻轻拍了拍诺伊的手背。“你不是很喜欢这里的太阳么。”

诺伊沉默了一会，慢悠悠的站起来，然后又慢悠悠的垂下眼看向风舞扬。

诺伊比她要高一些，这样的身高加上这样的眼神让风舞扬瞬间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不过看来她还是愿意和她一起走的，她只能扯出笑脸伸手示意。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迪奥洛特扬声嘱咐了一声。“不要让她吃任何东西。”

“好。”风舞扬应声，然后关上了门。

“……终于还是这样了。”待房中安静下来的时候，安斯艾尔轻轻放下手中冰冷的茶杯，叹息了一声。

罗恩纳德闭着眼，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迪奥洛特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接下来要怎么办？血祭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有几天。”罗恩纳德轻声道。“在此之前迪奥，你还能联系到【阴影商人】吗？”

“……戈恩洛斯？”迪奥洛特的脸色变得有些精彩。“我不觉得我能那么轻松地联系到他。”

“那就算了。”罗恩纳德也不勉强。“或许我该去见一次叔父问问他的意见。”

“猜猜下次来的是谁？”迪奥洛特高高挑起一边眉头。

罗恩纳德睁眼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起身向楼上走去。

“在此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喂。”迪奥洛特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是，又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有些不好。”安斯艾尔轻声道。“是因为……——风小姐？”

“十有八九。”迪奥洛特重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在不安。”托瑞多一族向来敏锐。

“风舞扬虽然有【裁决者】，但是还是太弱了。”迪奥洛特喝了口茶。“以前鹰堡平静她还能安然无忧的呆在这里，但是现在不同了。”

“不知道罗恩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安斯艾尔轻叹一声。

“……”迪奥洛特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前方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但是很快又恢复淡然，垂首抿了下冷茶。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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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过去的事诺伊还能记得多少？”坐在鹰堡的庭院里享受温和又无害的阳光，是秋日午后很不错的一种选择。风舞扬捧着一杯白水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她旁边是端正的像个军人一样的诺伊，正微微仰着头半垂着眼充分的接受日照。

已经发现了她接受外部世界传送过来的声音有些缓慢，所以风舞扬很耐心的等待着，果然在片刻之后听到身边人动听却没什么感情的两个字：“没有。”

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啊。风舞扬有些感慨的喝了口水。没有过去记忆的人，以及过目不忘的人，到底是谁更可怜一些呢。

“过去的事情我还记得很清楚。”风舞扬看着手中精致的水晶雕花杯子，突然开口说道。“详细到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回忆起来，绝对不会忘记。”她举起杯子，光线从透明的杯子和水间穿过，扭曲的留下不知道什么形状的光晕。

“但是有一天却突然有人告诉我我所牢记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就像是一个被算计好的局一样，我一无所知的接受了陷害。”手腕歪了歪，杯子倾斜，液体从杯口流下来，慢慢的在空中和地面之间拉开一条透明的连续的线。“他们都没有说谎，可我却不知道该相信谁。”

杯子里的水空了，阳光寂寞的留在那里，仿佛是早已逃脱，仿佛是无法逃离。

“就像你给我的感觉一样，我也觉得我自己……充满了虚假。”风舞扬将杯子放回旁边的小圆桌上，歪头，被吓了一跳。

诺伊正侧着头在看她。

安静的想极北永冻的沉默雪原一般的眼睛，有着阳光的亮度，却没有同样的温度。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却又好像是透过她的外表看到了更深的什么东西。

是灵魂吗？

风舞扬猜不到。她的视线仿佛还带着那般让她不习惯的压迫感，又好像是完全虚无的一样，让她无法捕捉她所停留过的地方。

“诺伊？”她在看她的什么？

见她露出疑惑的表情，诺伊继续慢慢转动头部，身体随着微微侧开，视线向后落在某个地方。

刚才有人看这里很久了。

风舞扬跟着她转头，才发现身后的鹰堡楼层上的某个房间窗口，站着一个人，正沉默的看着这边。

罗恩纳德。她一眼就辨认的出来。

他在看她们么？风舞扬有些奇怪。但似乎是因为被她们发现了的原因，窗边的罗恩纳德很快就转身离开，只留下被风吹的摇摆不定的雪白的窗帘。

她微微一愣，又慢慢转回去，身旁的诺伊已经恢复原来那般看天晒太阳的模样，鹰堡的庭院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