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热带鱼——纪展儿
纪展儿  发于:2015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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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炫程咽了一口气,努力将视线对焦在林皓身上,自喃着细碎的絮语,倏地大笑起来,无可遏止的大笑,笑得比林皓还疯狂,二十几个饲养箱随着笑声振动,不理解人类情感的生物也在嗤笑一个世纪笑话。

「干什么?」眼前的笑,猖狂的令人害怕,林皓仍望着他,内心野兽狂燥不已。

他捧着肚子,弯腰笑着:「哈哈哈哈……你知道男人怎么爱男人吗?」

林皓戒备的看他缓缓直挺腰杆,逼近自己,就像当年两张脸靠近的距离,两人面面相觑,忽然下体被用力抚摸,林皓抽了一口气,血液再次滚腾。

余炫程的手隔着牛仔裤上下揉搓,靠近他的鼻尖,一边摸一边戏谑说:「男人爱男人是这样,我要摸你的,你也要摸我的,觉得恶心吗?你做得到吗?不要没搞清楚是怎么样的喜欢就来挑逗我。」

全身沸腾,林皓感到血管爆裂的冲力,粗鲁地抓住咫尺的脸庞,发狠吻住他的嘴唇,余炫程支吾了几声,全被嘴唇厮磨的压力掩盖,凶猛霸道的吻让站着的两人支撑不住,林皓把余炫程推到床上,有了支撑吻得更烈,两双唇瓣毫无缝隙紧贴,没有足够空气流入,余炫程的脑开始缺氧,林皓才稍稍离开,喘着气食髓知味轻轻的触碰他嘴唇,一点一点舔着,低声说:「我喜欢你,是这种喜欢。」

林皓压制着他,居高临下柔情的问:「迟了六年的爱,你要不要?」

喘息喷在林皓的嘴唇上,灰色的眼眸掺了迷茫的色彩,蒙上一层雾气,看不出究竟是如何的眼神,他挤出一个像笑又像哭的表情,怆然说道:「如果隔了十年我们才重逢,你也问一样的问题,重点就不在迟了六年……」

时间不是问题,六年来的不闻不问,或是十年,亦或是二十年,不相干的两人各走自己的路,三十年呢?四十年呢?甚至入了土,从未主动找过他,区区一个学分就让他拉下脸相求,那他的苦苦哀求,林皓可曾听到?

他最需要他的时候,林皓选择忽视一切,那一刻他丧失了存活的动力,身体与感官都遗失了,开始行尸走肉过着日子,偶尔疑惑的想,真的活着吗?还有痛的权力吗?

于是拿着刀一条一条划下,渗出鲜血沿顺手臂流下,但是却感觉不到疼痛,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与抛弃是更加深植内心的恸楚,像狠狠打入血肉的钉子,经年累月落满锈蚀,一年比一年扎得更疼。

「我不会再信任你。」余炫程咬着唇,奋力推开林皓,身子蜷曲起来,双臂拥紧自己:「宁愿用微薄的力量保护我自己,也不要再把心里的位置还你。」

第二十八章

「可是,你只属于我,那个位置我也不会让其他人占有。」林皓伸手想触碰他,但余炫程微微一缩,只碰到衣料,好似远得不可触及。

「也不会有人进来的……」余炫程靠着膝盖,将自己抱得更紧,这句话对林皓说,也对自己呢喃:「也不会给你。」

让记忆滞留吧,就留在他们可以拥抱说笑的时刻;让不敢诉说的情爱冰蚀吧,就留下无计其数的冻疮,不需期待愈合,越痛记得越深,永远记住他,再慢慢遗忘等待……

林皓的目光从头到尾都锁在他身上,余炫程仍旧保持蜷曲的姿势,头埋在膝盖里,月色猖狂闯入窗台,两人彷佛活在自己世界没有交集的蜘蛛。

隔天一早林皓又不见了,余炫程早已经习惯没有他的生活,起床发现他不在,只会思索一下,他们真的有相遇吗?还是只是一场思念太偏执的梦?

看到他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浴室有着他的牙刷,才确信他们真的重逢了,但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去买了一套大一号的衣服?然后又再多买一组牙刷?全部都是他营造出来的假像?

大三实验课程比较多,其馀的通识课他早在前两年就修得差不多了,唯独生活美学是他另外想修的课程,所以除了实验课他的自由时间不少。没有林皓的时候,他拿这段时间去照顾蜘蛛,观察它们的行径做纪录。

他随意巡了一周,发现小虹翻肚八脚朝天,正在准备蜕皮,于是他搬了小椅子坐在前面看它一点一点奋力的从旧皮囊中脱颖而出。

余炫程喜欢蜘蛛,它们连进行生命礼赞都这么静谧,不哭不闹,还有张网可以保护自己,没有多馀的情感,也不会认主人,他羡慕蜘蛛可以活得这么简单,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看了一个小时,小虹还没退皮完毕,门外倏地响起开锁的声音,余炫程不愿多管,只有两个人有他的钥匙,林皓和梁斯常。

他还是目不转睛观察小虹,门那边的人进房了,温柔问道:「炫程最近好吗?」

「嗯。」

梁斯常走近他身旁,蹲下来与他同高,注意到他多了黑眼圈,两颊比上回更消瘦,整个人憔悴很多。

「你怎么回事?」梁斯常紧张的扳他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看到他两眼无神,比以往更加空洞。

余炫程眼神穿越他,飘忽不定:「活到最后会思考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你觉得什么是真的?」梁斯常嗅到他的不对劲,如果顺着他搞不好可以窥见从不愿说的真相。

余炫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梁斯常知道他还有自己的意识,他却突然不适宜的笑了:「好久以前我写了一封信,怕别人看到一直藏着,如果他们看到了会笑我,所以只有我知道……」

「那封信是写给谁的?」梁斯常压制激动,这是他在诊疗室从未提过的事件,或许与他内心最大的冲突点有关。

「当一件事情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时,我不敢回答。」余炫程嘴上浮着笑意,缓缓的说:「最后它消失了,就连我都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写那封信,或许是梦?」

「消失了?」

「像是美国蜂群一夕之间消失,你不知道它去哪了。」

「那么内容呢?还记得里面写了些什么吗?」

「连写都没有写,怎么知道内容?」

梁斯常被搞糊涂,一下说有写只是像梦,后来又推翻,话语前后矛盾,他尝试厘清他的说法,只怕他是病得更重,产生幻觉和跳跃思想。

「所以你不知道有没有写,是因为它不见了?」梁斯常问道,隐约从刚刚的谈话中发现这个因果关系。

余炫程想了想,表情略有困惑,好像在想一个世界大难题,思索了良久他才说:「我不知道……」

建中的热带鱼总觉得自己跟林皓有机会,就算没机会,以林皓对他的纵容,也不会闹得多难堪。

他跟林皓说,对他是十分之十的友情,然后飞快的在纸上写下十分之十等于一,亮起来给林皓看,缓缓的将纸右转九十度说道:「你看十分之十是你的脸耶!」

林皓诧异的望着那个简单的算式,十分之十真的是一张人脸,而且是张表情很臭的脸,他拿下那张纸。

热带鱼托着脸凑近问:「那你对我的友情是十分之几?」

「也是十分之十吧。」林皓虚应说道,转着纸张,他对数字熟,但跟图形不熟,可以变成一张脸让他非常惊奇。

热带鱼笑了笑,突然有点郑重的问道:「那如果又多出了十分之一,友情的部份满了,你觉得会变成什么?」

「不知道。」

他故作神秘靠近林皓的脸说:「会变成爱情喔。」

林皓不解的看他:「什么爱情?」

「那个十分之一会升华成爱情。」他顿了顿,克制内心涌出的恐惧,小心翼翼说:「如果我们之间多了那十分之一,林皓,你会怎么做?」

林皓看他近在眼前的脸庞愣了许久,脑袋还在消化他话中的意思是什么,而后带点宠溺轻轻的说道:「只能让我知道,不准大肆张扬,我就不会生气。」

热带鱼放下心中的芥蒂,甚至不能表现颤抖害怕的模样,将差点喜极而泣的感受压下去,只淡淡的说:「真的吗?」

「你不信老子?」林皓斜视他。

「怎么可能,最信任林皓了!」热带鱼笑道,破涕为笑的眼泪掩盖在最信任的誓言下。

模糊的记忆中,他写了一封信,折好端正的放在书包里,他视那封信为珍宝,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它,不让它公诸于世,有一天他再打开书包的时候,那封信凭空消失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真的有那封信的存在吗?还是那也是太偏执所创造出来的梦?

那些幸福的记忆一转眼消逝不见。

林皓的誓言是真的吗?

热带鱼真的幸福过吗?

思考被蜘蛛网缠绕,都困在一块了,余炫程顿了一下,自己把简讯发出去,让林皓大发雷霆,这不是咎由自取吗?自己有什么权力哭着指责他人?

梁斯常还在面前,他自嘲的笑了笑,想去相信林皓的誓言,或许希望是假的,绝望是真的。

「林皓怎么不永远讨厌同性恋?如果他持续憎恨,就不需为他的改变旁徨了……」

第二十九章

梁斯常心疼他的际遇,想要轻拍他的肩膀或是拥抱他,跨越医病关系给他一点力量,但余炫程向后一退,如同昨夜拒绝林皓的接触。

他转身继续关注小虹,饲养箱乍看之下多出一只蜘蛛,小虹已经从旧皮囊爬出,静悄悄伏在角落休息,腹部的间纹转为枫叶红,背甲一片蓝绿玉,粉红色的腿成了钴蓝玻璃,俨然一个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伸手进去把蜘蛛皮拿出来,余炫程终于露出稍微像样的表情,面部微笑,瞳孔映着掌心的死物,着魔地靠近看。如果人在每个成长阶段也能脱掉旧皮囊,一切从零开始,拥有崭新的个体,那么也能把思路和记忆清除重来吧?

「下星期来我的诊疗室吧,我们再聊聊?」梁斯常感觉到余炫程的情绪这阵子又逐渐混乱,医治他的四年,最初他像个疯子,攻击亲人或是破坏物品,现在他的模样不同那时疯狂的行为,但是梁斯常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极为孤独,冷然的豁达,彷佛冷血的杀手暗地安排杀戮计划,准备开铡一切再自尽的绝望。

「嗯,再约吧。」余炫程起身把小虹的旧皮封在罐子里。

「炫程,你知道的,有事可以跟我说,我还在。」梁斯常面对他的背影急着表明所有事都还有希望,担心他把自己给孤立起来。

余炫程回头,微微一笑:「所有人都会在。」

梁斯常一愣,这句话太模棱两可,为了更确定他的想法,说道:「所有人都会在,你也会在,对吧?」

他不回答了,梁斯常心急地想过去触碰他,刚挪动一步,余炫程放下陈放死物的罐子幽幽地微笑:「我们一直都在。」

这个世纪已经没有人在强调:他不会陪在自己身旁。

梁斯常万般嘱咐他注意身体,临走时跟他要了林皓的电话。现在余炫程的重要联络人是林皓,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联络他或许得到的说法会比较合乎常理。

他害怕余炫程的病情更重了。

走下楼梯他马上打给林皓,通话一接就听到吵杂的声音,梁斯常不耐的说:「你在哪里?」

「干,你谁啊?」林皓骂道。

「梁斯常。」

「喔。」林皓了然的说,突然又感到不对劲:「干,谁给你老子电话!」

梁斯常受不了这人粗俗的个性和言语,外表文质彬彬,五官深邃,还有一双深海蓝的眼眸,乍看以为是个忧郁王子,内里却极度鄙俗。

「我跟炫程拿的,只是想请你最近多留意他的行为,刚才去看他,感觉他又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皓用肩膀夹着手机,两手都是厚重的材料,他一早起来就往IKEA跑,为了做余炫程要的窗棂,特别去买木条,途中接到了梁斯常的电话,听到余炫程跟以往不太一样,心里一紧问道:「不太一样是怎么样?」

「处理内心冲突的方式不同了,你多多看着他,有什么意外马上联络我。」

林皓本来不太高兴余炫程出意外要找他,彷佛做每件事都要跟他报备,但是想到自己对于余炫程的病无能为力,只好不情愿的答应。

搬木条回家后,看到余炫程待在窗台上他并不惊讶,惊讶的是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玻璃罐,他蜷曲抱着膝盖,双眼凝视罐里些微透明的物体,甚至连林皓进门都没注意到。

林皓放下材料,走近窗台说:「我决定生活美学期末结束还是要住你这。」

这时余炫程才知道林皓回来了,转头看他:「毕业了,不回台北做什么?」

「想跟你在一起,我可以打扫、洗衣、做饭、照顾蜘蛛,还可以抱着你睡觉,给你安全感。」

「那些我自己做就好,回台北找工作吧。」余炫程不以为意。

「我的工作在这里。」

「台北也有补习班,薪水可能比中坜更高。」

「我喜欢的人在这里。」林皓站在他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轻柔的语调隐含辣实的毁灭性:「如果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会害怕你跟谁在一起,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嫉妒得想活活掐死他们。」

第三十章

「之前就说了,没有机会让你掐死人。」余炫程起身,把玻璃罐放在小虹旁边。

「有,粱斯常。」林皓注意到焕然一新的小虹,心里有些惊讶:「它蜕皮了?」

「嗯。」余炫程看了小虹一眼,从书包中掏出钥匙,解释道:「我跟斯常没关系,别误会。」

林皓可惜自己没等到它蜕皮的时刻,见余炫程往门边走,看似要出门,急着跟在他后面问:「你要去哪?」

「吃饭。」余炫程不耐烦回头道。

他马上一溜烟背起包包,在余炫程要关门时,跑出去说:「我跟你一起吃。」

余炫程没有拒绝,淡淡的看他问:「吃什么?」

林皓想不到还能吃什么,随便讲:「火锅?」

「已经春天了还吃火锅。」

「你不要吃的话,看你要吃什么。」

两人走下楼梯,又走了几步,余炫程道:「那就火锅吧。」

林皓带他去上次那间火锅店,他们并肩走,余炫程默默走在在他旁边。店门打开时,引起那道悦耳铮铮声响,余炫程一样抬头望了几眼。

店里的风铃是很朴实的结构,青蓝色的玻璃主体,里面藏了一个铜铃,像是小眼睛观望来者,左右摇摆欢迎。余炫程喜欢的是它纯朴的外观,清脆的响声像是风捎来的福音。

林皓在位子上等他,注意到他抬头看了一会才进入店面,他跟着往上看,只看到一个摇曳的单调风铃。

店员帮他们开了锅,林皓还是秉持着肉食主义,夹了一大盘的肉回来,一半丢到对面的锅里,惹来余炫程的冷眼注视。

「吃肉长肉,瘦骨如柴的,哪天被推倒了都没力气反抗。」林皓搅拌他的锅,又丢了很多火锅料下去。

没多久自己的锅滚了,对面的还是没半点声息,余炫程把火调到最大,几分钟过去依然没有滚,林皓都不知吞了多少肉进去。

「好像是电磁炉坏了。」余炫程喝了一口汤,温度很低,跟刚煮时的热度相同。

「妈的!做火锅店的还能坏掉!」林皓很生气,起身去找老板理论,但是店里已经客满,没有备用的电磁炉,无法让他们换位。

林皓火气来了,劈哩啪啦骂一堆,火锅店怎么没有备用电磁炉、这样要人怎么吃云云,总之亏待他喜欢的人,岂有此理!

老板卑躬屈膝的不断道歉,他才放他一马,两人只能等其他客人走了后再换位。

「你对老板大小声,别人还以为你是黑道。」林皓气冲冲回来,余炫程如此说,方才林皓的讨价还价已经招来许多注目礼。

「黑白两道不分家啦!」林皓把所有食材都丢到锅里,等汤滚了,跟店家借锅夹,把两锅调换过来,自己再煮着余炫程的火锅。

「你吃我的。」林皓命令般说道,余炫程望着一锅满满的肉,有点食不下咽。

林皓发现他不是在跟他赌气,是真的不吃,又慢慢把肉夹回来,嘴上忿忿咕哝:「你越来越瘦,再不吃点,我担心你不只心理,连生理都赔掉了。」

「每天都在看我,怎么知道我越来越瘦。」梁斯常注意到还有点道理,朝夕相处的人应该是察觉不了。

林皓看他,理所当然说:「抱你发现的啊,有点肉才好抱,我喜欢有手感的,不然好像在抱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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