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热带鱼——纪展儿
纪展儿  发于:2015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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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偏僻的地方,背后陆续出现黑影,甚至有邪恶气场逐步逼近,怀疑被跟踪,恐惧的回拨给林皓:「你在哪?有人跟着我,我好害怕,快点来好吗……」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绝情的听着他的恐慌,不作任何反应。他不知道这时另一头听他求救的是一个被妒火燃烧殆尽的女孩。

意识到不对劲,对方不吭一声,他恳求的叫唤着:「林皓……」

通话卡一声被切断,他永远记得这一瞬间,甚至比一毫秒还短的感觉,彷佛希望与生命被硬生生折断,再捅上一刀,心动与牵挂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一只粗壮的手绕过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巴,从此陷入黑暗深渊,毁了他一生。

余炫程摇摇欲坠,颤抖的刀指向林皓,被抛弃的悲伤,一年一年累加,如今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随着林皓再度出现在他生命中,悲恸与仇恨爆破般觉醒。

当时的恐惧与绝望,全部化作泪水倾流而下,整张脸布满泪花,方才的狂燥与愤怒在林皓面前崩解,余炫程像个孩子带着哭腔,从胸俯最深的地方发声,问出六年最悲伤的疑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在最煎熬的时刻,我最爱的人,最疼我的人,怎么不在?

——你可知道,我一直期待你出现在窗边,你的身影遮住蓝天绿野,给我一个怜惜的拥抱,我将遗忘那些罪恶,背负空白的记忆昂首阔步,我待在险恶的深渊,分秒期盼这刻到来……

——你始终没出现,我可以原谅你的见死不救,但不能忘怀这六年来的不闻不问。

眼底的忧伤一览无遗,林皓一震,愣愣的看着他。

余炫程不停的哭泣,与六年前哀伤的热带鱼重叠,像个小孩嚎啕大哭,自从再逢林皓从未看他如此哭过。

「一定很痛吧……」林皓感受到他的痛苦,若不是痛彻心扉,开朗乐天的热带鱼又怎么会哭成这样。

他仍持着刀,脚步开始不稳,左摇右晃。林皓知道他快撑不住了,豁出去往前走,坦然接受恐惧。

「永远和无尽,我懂。」不顾一切的接近他,林皓的眼泪滚落两颊。

余炫程眼眶也盈满泪水,见他走来反而后退一步。

林皓笑了,事到如今他还是善良不敢伤人的热带鱼。尝到泪液的咸味,他豪气万丈:「你永远是热带鱼,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给你无尽的爱。」

虽然他面目狰狞,冷血无情,试图同归于尽,但是林皓相信,在他最深的内心世界里,有着一个蜷曲不敢出面的男孩,因为受得伤害太多才被自己锁在那里。

所以不论他表现多么冷情,多么残酷,林皓只记得被藏起来的小男孩,那是让他感受暖阳的男孩。

余炫程明显迟疑半晌,刀口缓缓放下,林皓以为成功了,又往他前进一步,不料他迅速把刀架在白皙的颈子上。

「不要过来!」

「炫程,我们都会陪你谈,不要再伤害自己!」梁斯常着急大喊。

余炫程脸色苍白,眼神开始涣散,右手使力划开皮肤,一道血痕沿着白颈滑下,强烈对比更显骇人。

「你们都是不安好心的人……」余炫程哽咽地望着林皓:「却怀疑我的真心……」

「放刀!」林皓看血越来越多,沾上衣领,染成一大片血花,心里紧张,狗急跳墙冲上去。

余炫程一急,挥刀阻扰,林皓完全不管刀在哪里,紧紧的拥抱他,把他拥入怀里,忽略身体上的疼痛,只给予他温暖。

一人一次才公平……

腹部一阵刺痛,同时听到顾小妍哭喊似的尖叫:「林皓!」

这声叫喊后,世界倏然沉寂,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

热带鱼当时也是这么痛吗?

或许比现在的痛楚强烈好几倍。

胃、脾脏、肝脏承受痛苦折磨,彷佛破裂出血,瘫痪四肢百骸。

现在剧痛的是哪个部位呢?

没关系,至少刀刺在自己身上,他失去伤害自己的机会。

余炫程嘴唇发白颤抖,脑袋一片空白,手沾满鲜血,握着刀不敢拔出,被林皓强而有力的抱住。

他看到顾小妍嘶哑的哭着爬过来,耳边却听到林皓洒脱却虚弱的嗓音:「你看……无法再伤害自己了吧。」

地上两滩血泊,到处血迹斑斑,林皓突然瘫软,余炫程的意识逐渐远离撑不住他,两人缓缓跪倒在地,他努力倾听林皓所说的话,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听他的声音。

顾小妍好不容易爬到两人旁边,同样跪在艳红血泊中,歇斯底里的大哭,却又不敢触碰林皓。

三个人终结在这血海深仇吗?

终于解脱了吗?

眼前模糊不清,幽暗世界被黑暗吞噬,渐渐失去意识,清明的最后一刻传入林皓的声音。

「对不起,我的爱来迟了……」

高一充满光辉灿烂,他在建中遇上如阳光热情的男孩,洋溢着暖暖的微笑,这位平生挚爱为自己取了一个奇怪的绰号,每逢斗嘴说不过伶牙俐嘴的自己,就会像机关枪边笑边开。

林白告、林白告、林白告……

听腻了,换一个吧,他说,得意的认为自己占上风。

鬼灵精怪的男孩吐舌头,重开一次机关枪。

木木白告、木木白告、木木白告……

他是不太高兴,不过看男孩皱着鼻子吐槽他,心里升起一股暖流,拿他没辙,举白旗彻底认输,两人都绽开笑靥,在回不去的纯真的年代。

每一次皆是如此,林皓觉得他可爱,便放手不管,任由他任性在旁边耍赖。

最后一次撒手不管,是真的放弃了,热带鱼既没穷追不舍,也没有藕断丝连,当时林皓感到复杂,如此怨恨,又如此放不下。

在麦当劳被痛殴一顿,他真心觉得是热带鱼负了他,没想到一切都是顾小妍以假乱真的谎言。

去顾家拿回笔电,林皓把手机交给她,原意请她保管,却变成迫害热带鱼的利器。

恍惚之间,林皓自问,当初怎么不相信热带鱼?

或许是十六年的情分,如家人般的感情,使他习惯性相信她的话,现在才知道其实对她一无所知。

脑袋转了很多画面,林皓苏醒,睁开眼睛,首先听到顾小妍的哭哑声音:「林皓,还好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是林父着急的声音。

「有痛要说,妈妈在这里陪你……」林母坐床边,握着他的手,害怕失去唯一的宝贝儿子。

「赶快请医生来看啊。」顾母的声音特别刺耳。

「我叫医生来。」顾父也在,他绕过林母身后按下救护铃。

林皓扫视周遭的人,一个病房里挤了五个人,关心他的伤势,除了顾小妍憔悴面带愧疚,各个忧心忡忡。

麻醉退了,伤口依旧抽痛,林皓缓缓转向顾小妍问道:「余炫程呢?」

彷佛这个是个魔咒,触碰到便会泪流不止,顾小妍开始啜泣说不出话。

「那个孩子把你伤成这样,你怎么还要找他呢?」顾母不明白林皓为何执着,拿出手帕给顾小妍擦眼泪。

林皓阖眼肃然说道:「你们审问自己的女儿对他做了什么好事。」

说完,马上化身成发狂的病人,扯掉手背上的针头。女人们尖叫声此起彼落,男人们伸手阻止林皓,全被他挡回去。

「够了!你想想我的感受!从得知你受伤就一直在这待着,怎么还让我们操心……」林母高声呼喊,这时林皓重心不稳摔到地上,林母搀扶他,见伤口渗出血渍,心疼不已。

医生进房查看,就看到病人倒在地上一边想逃,一边反抗的景象。

林皓甩开所有人,踉踉跄跄到医生面前,揪着白袍,眼神充满癫狂:「余炫程在哪?」

医生皱了眉头,知道他在说与他同时入院的病患。

「在楼上。」

彷佛得到特赦令,林皓按着伤口往外跑,不论受到多少痛楚,死也要到余炫程身边。后头有许多痛心的叫喊声,林皓一律不管,痛到摔地,再扶着墙爬起来。出了电梯,他支撑不住又摔在地上,腹部绽开一朵惊心的血花,眼看病房近在眼前,护士前来搀扶,他一并甩开,忍痛跌跌撞撞又爬又跑前进。

冲进余炫程的病房,摔在床边,梁斯常吓了一跳,惊呼:「你的伤口裂了!」

林皓扶着边栏撑起身躯,看余炫程也是醒着,哀伤的眼眸望着天花板。

「原谅我……」林皓下跪恳求,言语紊乱:「我不会、再也不会离开你……」

「没什么好原谅的,我们都伤痕累累。」余炫程虚弱不堪,气若游丝。梁斯常在此时默默的出房,留给他们解释交谈的空间。

林皓焦急的说:「我发誓,以后会用十分之十的爱去爱你。」

「我连十分之一都给不了,要拿什么来爱呢?」余炫程累了,走了六年,身心俱疲,决定退出这出爱恨情仇的戏码,把剩下的交还给怨男怨女。

林皓不准他离开,急促说道:「你的十分之十都拿去爱自己,不用爱我。」

余炫程瞳孔一缩,林皓慌张找纸和笔,写下十分之十等于一,右转九十度拿给他。

「你看,十分之十是我的脸,所以交给我来爱,你只需要爱自己。」

余炫程愣了许久,伸手拿走那张纸。

曾经他拥有满满的友情与爱,全赋予给同一个人,现在遍体鳞伤的他,怎么重新付出真心。

余炫程放下纸,缓缓的问道:「如果说,我对你连十分之一的友情都没有呢?完全没有任何感情,你还要再爱吗?」

「爱,还爱!不管如何我都会爱你。」林皓猛地点头。

余炫程沉思片刻,而后说道:「我不能保证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若某天我发现连十分之一的友情都没办法,会自动离开,你也不必再追,但如果到了十分之十的友情,我会一直留下来,你同意吗?」

林皓颔首:「同意。」

「那好吧……」余炫程如释重负闭上眼睛,还能不能再信一次他不清楚,要如何信自己他也没把握。

林皓并无犯下罪大恶极的罪状,只是情感上难以接受,他决定把一切交给时间定夺,若能留下或许是上天安排,如同他与林皓再次重逢。

这出爱恨情仇的戏码还有个在背后付出的角色,不顾私念,控制全局往最佳状态发展。

林家和顾家企图闯进病房把林皓带出来,都被梁斯常拦下,他以身为心理医生的身份吓阻他们:「两人精神状况都不稳定,必须让他们独自深谈才有复原的可能。」

「那个人砍伤林皓,现在又让林皓在里面多危险!」顾母大声斥责:「两家人都抛下公事来这里看他,他却跑到伤害他的人的病房里,这像话吗?」

「我拿个人名声保证,他们不会有事的,炫程不敢伤害人,林皓也不会再让他自残。」梁斯常回话,目光却是对着顾小妍:「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会伤害他的绝不是炫程。」

林母掩嘴啜泣,儿子身上的伤好像转移到她身上,痛苦难耐,梁斯常安慰她说:「若情况稳定,我会请林皓回病房休养,现在不能让你们进去,真的非常抱歉。」

说完,他扶着断肠的林母将两家人护送回病房,走进电梯前,不禁回首。两个浑身是伤的人,需要长时间依偎舔伤,用自己仅剩的部份去填补对方的伤。

两家人进了电梯,他最后一个走入,电梯门关上,封闭光线。

而他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干净的空间。

那天之后林皓一直待在于炫程的病房,直到医生和梁斯常把他劝回去,才灭了他一些狂气。

梁斯常说,如果想照顾他,就得先把自己安顿好,他连家人都安抚不了,要如何照顾另一个病患。

林皓觉得言之有理,于是第三天晚上怜惜吻着余炫程的唇瓣。

「等我一阵子,我会回到你身边。」

余炫程无动于衷,林皓发誓会用行动让他相信。

隔天他自动返回自己病房,禁止顾小妍进来,两家人觉得莫名其妙,只有顾小妍知道他在想甚么,很识相的退一步。

时机未到,住院时期顾家和林家轮流照顾他,林皓惜字如金,几乎不说话,午夜梦回常见到自己的生命如水滴漏,一点一滴流逝,抽空身躯,连身旁的余炫程都触及不到,吓醒后极力克制跑回楼上病房的冲动。

醒来他叫昊呆把全班收到的情书简讯传给他,他最讨厌写字,却主动向护理师拿一叠纸,从早到晚,日日夜夜,废寝忘食的抄写这封情书。把每一字记在心上,幻想热带鱼写信时,下笔的从容与期待,装作热带鱼在写字,笔画的横竖撇捺点挑都是他的影子。

「林皓,你知道永远或无尽吗?」

我知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但是我碰上你以后就懂了,永远和无尽,很多人朗朗上口,讲出这两个词易如反掌,但是实践他们比登天还难。」

我知道,碰上你,我也懂了。

「从我们结识那天起,林白告,林皓注定在我心里,喜欢铁公鸡的你疼我,喜欢自私自利的你为我着想,喜欢吝啬的你请我吃东西。」

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以前的你喜欢腻在我身边,喜欢看着我,喜欢我的一切……

我也知道,现在的你喜欢伪装自己,其实你没那么狠心……

「我对你十分之十的友情,十分之十的爱情。恳求你,赏热带鱼十分之一爱情,让它继续在深海遨游……」

我的十分之十,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你只要爱自己。

林皓每天反覆的抄写,让两家人不解,尤其署名人还是楼上那家伙,奇异的行为让家人非常忧心,身体的伤好养,心灵的创伤难抹灭。

看他累积一百多张抄写,林母询问他要不要考虑看心理医生。

林皓顿了一下说:「好啊,但我只看梁斯常。」

林母知道他在说那天阻挠两家人的心理医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楼上病房,林家夫妇讨论过后,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去楼上把他恭恭敬敬的请下来。

梁斯常被请进门,柜上有一叠A4纸,全是一样的内容,林皓则还在桌板上写。

「在练字?」梁斯常笑道,以他对林皓的了解,这样不构成病态,他冲动控制不佳,本来就不太正常。

「嗯,他还好吗?」林皓抬头问道。

就知道请他来的目的其实是询问余炫程情况,梁斯常微笑说:「身体复原的不错,听说跟你同天出院。」

「那我又要拜托你了。」林皓说的认真:「出院那天麻烦你送他回家,跟他说我会回去,别让他担心。」

「好,那你……」

「把事情了结我就会回去。」

梁斯常坐下,面色惭愧:「抱歉,我没想到炫程早就有伪记忆症候群的情况,三年来治疗方向模糊……」

林皓坐正,转向他:「是我的错,六年前我相信小妍,以为她为我好,跟热带鱼谈判时说了非常难听的话,他全部都听进去了,就算是诬赖,他依旧信我那些话,不相信自己……」

「谎言说上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炫程当时一定非常痛苦……」梁斯常深吸一口气。

「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林皓沉痛问道。

「能做到的我就会帮,说吧。」

「帮我把顾小妍叫过来,有些事我要问她。」林皓对上梁斯常的眼眸,幽幽地说:「我相信你也想知道。」

梁斯常笑了笑:「我怎么好像变成你差遣的对象。」

「这不是差遣,而是我们都想知道那三天她对热带鱼做了什么,我怕看到她就控制不住甩巴掌的冲动,希望你能代劳。」林皓诚挚说道,经过大大小小的劫难,他的性格有了些转变,以往看不到稳重、深思熟虑的影子,此刻居然让梁斯常产生错觉。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梁斯常起身离开病房,林皓在病房里等待,内心盘算着许多事,为接下来的结果做好准备。

大约一小时顾小妍战战兢兢的进房,她好几星期没看到林皓,突然收到他想见她的消息,既恐慌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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