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哭声已经连成了一片，连一开始觉得有些荒谬的薇薇安，都被这样的场景震撼，数百万人一起哭泣，这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面。

“……他说的，不是真的吧？”连薇薇安都开始怀疑了，她也被这种情绪感染。

范伦丁却肯定地回答，“是假的。”

身为盖尔的枕边人，范伦丁很清楚盖尔有问题，同时，他也很清楚，他的问题才不是因为星际辐射造成的基因突变。

其实，现场的这些矿工里，因为星际辐射而成为星际罪民的人着实不算少，占到总数目的一半左右，人类的体质是慢慢适应这个星际的，而星际的环境变化太过难以预料，曾经就有过整个星球的人类统统遭到了辐射，基因开始发生变化。

但是比起混杂了其他生命血脉的人类，星际辐射造成的伤害更像是隐性的，现在仍然有许多“星际罪民”隐藏在普通人类之中，他们的基因已经改变，却因为没有体现在外貌上，而得以隐藏。

可这种隐藏同样是小心翼翼的，一旦被发现，那就是万劫不复，所以，这部分人生活得同样很累。

范伦丁知道，盖尔才不是这样的人，在今天之前，他连星际罪民是啥都不懂好吗？更别说星际辐射神马的了……

不过，这个天大的谎言如果在平时，带给盖尔的麻烦就太多太多了，在现在，虽然也会有麻烦，但是得到的利益似乎更多。

看吧，一个短短的演讲，一个除了自己恐怕其他人都会信以为真的身份上的“转变”，让这些罪民们心甘情愿地将他当成了领袖……

……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简单，几乎不需要其他任何控制手段了，看着这些人痛哭流涕的面容，看着他们望着盖尔的崇敬眼神，看着他们已经开始改变的气质。

要知道，能在这样残酷可怕的矿场里活过一个月的人，绝对没有太弱的，心性软弱的、身体糟糕的、吃不了苦的，甚至是抱有天真幻想的，大多已经变成了矿场外的皑皑白骨。

留下的这些，他们有着指甲缝里满是污渍却有力的粗糙手掌，有着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的坚定信念，有着每日一餐都能坚持劳作的干瘦却强大的体魄。

而现在，区区一个身份上的转变，似乎可以用这来解释盖尔这强大到不科学的武力，他用实际证明了当他们不再是罪民，并不会比普通人类差，甚至会成为统帅，会成为英雄——

要知道，在离开银河系之前，盖尔就已经是一名中校了。

在这群过着绝望生活的人们面前，要获取他们全盘的信任，要得到他们全身心的支持，能让他们犹如飞蛾扑火一样投入到即将到来的艰难战争里的，只需要这样一场演讲，一个年轻却似乎能同他们感同身受的人，一个强大的佩戴着英雄奖章的人。

仿佛，这样一个人让他们看到了走向光明的希望。

范伦丁看了一看时间，盖尔只用了三十分钟，就已经真正成为了这些人的领袖。

或许某种意义上，他比自己和薇薇安，都要强上太多了。

盖尔从不瞻前顾后，只要想到了，他就可以去做，不计较得失，不会犹豫不前。

这也是一种勇气，一种一往无前的果敢。

薇薇安显然也看的很清楚，她微微一笑，“那么，开始吧。”

半年的时间，她绝对不能被盖尔比下去。

训练一支军队，是十分复杂的，薇薇安上的是奥斯维德的指挥系，又在英穹皇家学院的指挥系学习过，算是经历过这方面的系统学习，但是，毕竟没有上到毕业，幸好有范伦丁拿出的两本书来作为补充教材，才让薇薇安写出了完整的计划书。

范伦丁的那两本书……不得不说，太有用了，很多观点和训练方法甚至薇薇安都没见过，有一些机器更是闻所未闻。

她不知道，这是未来才会出现的军队训练法，而某些仪器的制作，甚至可以说是国家实验室的一些不传之秘。

但是，范伦丁就是以窃取这些实验成果为生的，恐怕再没有人资料比他更齐全了，有他在，劳动力不缺，缪君影又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支持，制作出来也仅仅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三百万人被整合成了三支军队，包括后勤在内，运用盖尔提议的选举加上轮换军官相结合的方式，划分为五千人一营的具体排列，开始进入疯狂操练期。

不论是哪个星系，联邦的军人其实在福利待遇还有各种权利方面其实还是不错的，例如操练时间，哪怕是新兵集训期，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天十个小时。

但这些罪民们，却可以二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疯狂汲取知识和军事经验。

这就是心态的差别。

三个月后，所有的低级军官到中高级的军官，基本可以确立下来，在三天一轮换的那些军官中，薇薇安要看的就是个人的素质，最终确立的军官人选，基本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甚至没有到半年，五个半月的时候，第一批“正规军”就被薇薇安带出了黑蝎星。

任何的士兵和军队，都是要在战火中历练，才能真正得到蜕变。

第一战，就是剿灭了黑蝎星附近知名的一支数千人的大型星际海盗。

这点儿战绩还不算什么，之后的一个月，这支凭空冒出来的军队连挑黑蝎星周边七大星际海盗，连其中银河系和云辉星系都不大想去碰的骨刀海盗团，他们都去狠狠啃了一口。

颇有正规军的风范，虽然章法上仍然显得生疏，却比正规军更狠辣更迅捷更不要命。

当年十二月，在云辉星系的边缘星系，银辉军团第十四军的正规军意外遭遇了这支幽灵一样行驶在星海中的星际舰队，而交火的原因却很简单，银辉军团没有看到舰队上属于任何一支军团的标志，问话没有得到回答，立刻开始武力镇压。

两万人的银辉军团第十四军三营，面对只有九千八百人甚至不是正规军的一支舰队，竟然被打得惨败，朝着云辉星系深处落荒而逃。

这是知名的塔克拉拉星战役，让这一支全部穿着青铜色铠甲，戴着黑色面具，驾驶着基础的军用G79号机甲的军队，直接震惊了整个星际。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战虽然他们也付出了四千六百人丧身的惨重代价，但剩下的所有士兵仍然抱头痛哭。

这是他们第一次打败正规军的军队，而且是以少胜多，装备也要逊色一筹，却是这样大胜而归，他们从不输给那些普通人，哪怕他们或许长得有些奇怪，或许皮肤呈现诡异的蓝色青色，或许有些古怪特殊的能力。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们，不是二等公民，不是人类中的残次品。

他们，可以获得胜利。

原本，消息泄露出去之后，黑蝎星其他矿场里还有上千万的星际罪民，最先发难的肯定就是那些拥有私人武装的矿场主。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平素麻木工作几乎不会反抗的星际罪民，忽然暴起发难，付出了白骨尸山的代价，仍然投奔了缪君影的矿场。

而哪怕是盖尔自己都没有想到，因为他的号召力，从星际四面八方赶到这里的星际罪民们，在短短三个月之后，就达到了八百万这个恐怖的数字，

缪君影轻轻啜了一口蓝色的迷鸢酒，“……九个月，两千万，呵，果然，他们的潜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正因为达成了第一步，缪君影才答应放出第二笔投资。

要配齐这样一支人数恐怖的军队所需要的舰队和军备，所需要的金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缪君影隐藏在黑暗里那么多年，这些年的矿场收入同样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并不表示她可以轻松地拿出这笔钱。

“我这是将我自己和你们绑到一条船上了，”缪君影认真地说，“一旦你们失败，那我一定会先干掉你们，然后再自杀。”

到了这一步，连她也没有退路了。

只有十个月，甚至不到一年的时间，薇薇安的精气神已经又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整个人都如同一柄出鞘的刀，锐利极了，气质变得更加璀璨夺目，“放心吧，不仅仅是你，我们也没有了退路。”

盖尔也在一旁笑了起来。

如今的盖尔，几乎是整个星际的传奇了，这些星际罪民不是为了其他人，几乎都是冲着盖尔来的。

精神领袖，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他们不能相信其他人，却能相信和他们“一样出身”的盖尔，相信他们自己在盖尔的“领导”下，可以走向光明的未来。

盖尔——几乎成为这些星际罪民精神上的寄托对象，而这不仅仅是因为最初的那次演讲，还因为每一次的战争，他都会带着他们一起冲在最前线，他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好的演讲家，他是一个实践派，他会比所有人更加勇敢，身先士卒，讲的就是他这样的领袖。

哪怕在现在的星际战争中，真正的指挥官是不可能去身先士卒的，但是，不管是怎样的士兵，总会被这样的领袖人物所吸引。

在他们的心目中，盖尔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不论是带领他们打胜仗的薇薇安，还是为他们改进机器，被称为魔鬼教官的范伦丁，在军中的威望都无法和盖尔相比。

只要有盖尔在，就有源源不断的星际罪民们前来投奔。

现在的缪君影对待他们的态度远比十个月前更尊敬，尤其是对盖尔，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她非但不会因为他变成了一名“星际罪民”而对他有任何歧视，反而愈加客气。

要知道，现在有任何人表现出丁点儿对盖尔的不屑或者歧视，恐怕都能被愤怒的星际罪民们撕碎。

至少在黑蝎星上就是如此，这里的佣兵们再穷凶极恶，却也扛不住如此数量庞大的“军队”。

“银辉军团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呢，”缪君影微笑着说。

范伦丁轻笑，“那又如何，银辉军团的主力还是放在那边与银翼军团交锋的前线上，这里？我才不信能调动多少军队来，而且，我们的希望军团正需要磨刀的磨刀石。”

没错，到最后，这支几乎全部由星际罪民组成，又征用了部分黑蝎星佣兵的军队正式成立了军团，命名为“希望军团”，可以说是公告整个星际，第五支大型军团的诞生。

当然，比起亿余士兵的英穹银鹰军团、苍澜银翼军团，九千万的银河银星军团，和七千八百万的云辉银辉军团，只有区区两千万人的希望军团是根本不够看的。

但是，现在是战时，而且，银星和银辉的联军同银翼交战中，银鹰正努力维持着其中微妙的平衡，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开始犹豫。

要将希望军团正式列入打击列表吗？

……只是一群罪民，能呈多少气候，似乎太小题大做。

可若是不列入，这人数却又庞大到令人有些忌惮。

而且，不论是哪一方，抽调兵力来对付希望军团，都会打破现有的平衡局面，哪怕是英穹的银鹰军团出兵，也会让狡猾的辛西元帅借口拖入这场战争。

这是裴森最不想看到的。

于是，他也在犹豫。

而盖尔他们要的，就是这份犹豫的时间。

缪君影笑容浅淡，同三人一起用了晚餐，才目送他们离开。

渐渐的，笑容变得怅然，“妙梨，事情怎么样了？”

安静站在她身后的美人很快回答：“已经拿到了DNA样本，正在送回来的途中。”

缪君影轻轻答：“那就好。”

她可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仇家才去的奥斯维德，有很多事情以往她一直容忍，但并不代表她是真的愚蠢，属于她的，她会自己夺回来。

比如，裴森若是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同他反目成仇，会有怎样有趣的嘴脸？而她的好继母身为裴森的异母姐姐，恐怕脸色也会很有趣的。

啊，未来总还是有些盼头的不是吗？

第一块磨刀石，正是云辉的银辉军团，正如范伦丁所料，银辉军团的主力在前线对抗银翼军团，抽调到这里的，不过是一部分称不上精锐的部队，人数倒是有一千多万，是希望军团的一半——

薇薇安又恢复了昔日站在战场上就兴奋的情绪，她重拾了自信，看着军演图的眼神却愈加沉稳冷静。

他们都没料到，率先来磨练他们希望军团的，不是令他们憎恶的银翼军团，也不是让他们讨厌的银鹰军团，更不是令他们心中复杂的银星军团，而是以往和他们几乎可以说毫无瓜葛的银辉军团。

世事果然不可预料。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银辉军团在四大星系中，是公认的最弱，可以让他们的损失不必那么惨重。

范伦丁这一次并没有到前线来，他们现在看似军团人数不少，真正可用的人才却不多，所以，他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个来用。

盖尔站在战舰的出战舱门口，同身边的其他士兵一样穿着铠甲套着面具，沉着声音说：“为了未来！为了光明！为了自由！战！”

背后是轰鸣的喊声，犹如闷雷一般——

“为了未来！为了光明！为了自由！战！”

恐怕是星际最终最强的银鹰军团里，也从未有过这样激昂的战意。

令人热血沸腾，一往无前。

章54

所有的战争都是残酷的，不管这个战争被冠以怎样的名目。

最初遭遇的那一营银辉军团的士兵是没有被调往前线的后备营，虽然也是正规军，战力却要稍弱一些，结果希望军团以少胜多初战告捷，而现在面临的银辉军团却是真正的正规军了，哪怕是在星际之中最弱，却也不是轻易可以打败的，到底要比刚成立的希望军团要有经验多了。

第一战，希望军团就战损七千四百人，以对方一点五倍的兵力，惨胜银辉军团一筹。

因是惨胜，伤亡又比对方高，所以最终银辉军团撤退之后，并不以这场战争的失败为异。

“这一回，该好好让他们清醒清醒了。”银辉军团第六军的指挥官杰拉尔淡淡说。

能以两千人的伤亡耗掉对方七千四百人，他虽败犹荣。

“对方的消息有没有传回来？”他又问。

作为他的副官，一名样貌清秀的女人很犹豫要不要把得来的消息告诉指挥官。

“怎么了，一凌？”

魏一凌默默将得回的消息递给了杰拉尔。

杰拉尔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对方从未掩盖过这种消息，现在的黑蝎星，正在大肆庆祝胜利！

“这些人是白痴吗？！”杰拉尔拍响了桌子。

魏一凌轻轻说：“或许，他们要的就只是胜利。”其他的，根本就不在乎。

不得不说，正是如此。

这些星际罪民们，要的只是胜利。

以往他们的生活，难道会比死亡更好多少吗？或许死亡，反倒是比较轻松的结局，所以，他们悍不畏死，为了未来，为了孩子，为了自由的理想，为了将来能行走在阳光之下，他们甚至连死亡的时候都能带着微笑。

即便是盖尔，是范伦丁，或者身为指挥官的薇薇安，都没有想到他们能做到这一步。

薇薇安是想暂时撤退的，不必有这么大的伤亡，但一名暂时担任她副官的年轻人坚持说，“指挥官，我们可以的，我们不害怕，我们，需要胜利。”

于是，在七百位军官的联名申请之下，薇薇安才同意了这个惨胜的计划。

盖尔看着面前狂欢的人群，时常有人走到他面前，满怀尊敬地敬一个军礼，然后离开，甚至有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男孩，他瘦小极了，跟着父母被流放到矿场的时候，如果没有父母的保护，他根本活不下来。

在缪君影的矿场里，到现在还活着的孩子在当时的三百万人中，只有一百七十三个，这样残酷的环境，其他的孩子都已经丧身，大部分的孩子甚至等不到被送来矿场，就已经死在了环境极其糟糕的星际运输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