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苍洵是没事，刚刚这种小伎俩也不会让他生气。只是，原本想好了一堆用来反击的话语，听到这一句“洵儿”，却突然都梗塞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洵儿吗，这个称呼，真的好久，好久没听到过呢。苏苍洵突然庆幸自己选择跟离竹湮一起出来了。“没事……对了，在外面的话，是不是得换个名字什么的了？”

“这倒是个问题。”离竹湮点了点头，又笑了笑，“要不继续用你的姓如何？比如就叫做苏青苏白什么的，听起来倒是挺好听的。”

“这样不好解释吧，这个姓，很有可能会被问起来的。”苏苍洵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不过这思路挺好玩。要不反过来好了，用你的姓，名字我的保留最后一个字好了，我就叫离洵吧，你可以继续用那个青字，就叫做离青什么的。”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喊你离大人，你也可以继续喊我洵儿了。后面这句话，苏苍洵没有说出来。

“那就听你的好了！”离竹湮看起来相当满意，不知道有没有领悟到苏苍洵心里想的那层意思。“赵府那边估计也说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去看看了。”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喂……”

“好啦好啦，实话告诉你吧，小时候我对占卜算命之类的还是挺感兴趣的，也去拜访了一下村子里的老道士，学了一点皮毛。后来到那边之后，各种祭祀活动也有机会遇到一些看起来道行很深的人，并且向他们学了点东西——不过说起来，洵儿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吗？”

“嗯？”苏苍洵被这个突然的问题给愣住了，“既然你都说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会没有……”

“可是我见到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虽然都口口声声说什么能和鬼神交流，但从来没有哪一个真的让我真真切切的看到鬼神的存在呢——你知道，当时以我的身份，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的。”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学……”苏苍洵突然觉得有些糊涂了。

“说的也是。”离竹湮笑了笑，算是结束这一段形而上的对话。“也罢，去看看就知道了。”

等到两个人来到赵府之时，上午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两个人换了身衣服，那个年轻人眼睛瞪了许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连忙道了歉，回去请老爷来了。

令离竹湮有些意外的是，来招待他们的竟然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岁数和自己差不多。假装不经意的问了句家父身体安好，却得到了赵老爷子前几年就因为身体不好过世了的消息。看他脸上的表情，应该不是在撒谎。这样来说，如今这一大盘棋，就交给这么一个年轻人了？离竹湮心里也在不断的打着算盘，脸上却保持着适当的谦逊，和这位年轻的老爷不断的客套着。如果不看他这身衣服，旁人倒可能以为这两个人是故友，正在交谈甚欢呢。一旁的年轻人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叹了起来。看来这家伙，确实不是一般人。或许自己找对人了，这兄弟二人真的能解除府内的魔障，自己说不定也因此能得到一番奖励呢。

“赵兄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算命先生罢了，带着弟弟一起出来，仅仅想混口饭吃，不敢和赵兄相提并论。如果赵兄信得过我的话，能否直接带我去看看，这府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又是一阵客套之后，离竹湮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一旁的苏苍洵早就不耐烦了，听到这句话不禁眼睛一亮，总算可以开始见识见识离竹湮的本事了吗？

那个自称叫做赵筌的年轻人仿佛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忘了。”赵筌领着两个人来到了大院子前面的小池塘边，一棵巨大的树桩映入眼帘。“就是这颗银杏了。之前觉得碍事，挡着阳光，所以就让人砍掉了，没想到之后就引来那么多麻烦。”

离竹湮走上前去，认真的检查起了那棵树桩起来。很快，他便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这血迹……”

“哦，那倒不是什么自己长出来的，先生不用紧张。只是前一个过来的道士，跟我说什么这棵树已经成精了，砍了它冒犯了树精，要我给点精血给它，算是作为对它道行的补偿。”

“既然你邀请了我们过来，说明那个道士并没有成功。那么，他现在怎么样了？”离竹湮不动声色的说道。听这说法，应该是个骗吃骗喝的没错了，但胆敢提出这么不靠谱的方案，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问一下那家伙的遭遇，好歹也给自己做个参考吧。

“先生果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呢。”赵筌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帮人都是表面上笑眯眯，内心杀人不眨眼吗？苏苍洵在一旁纳闷的想到——“虽然滥用私刑可能不大好，但是对这种人，让他流的血比我多，先生也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自然。”离竹湮点了点头，语气却显得他对这个问题并不赞同。“他还活着吗？”

“先生是害怕了吗？”赵筌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离竹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们这一行，从来没办法打包票。遇到比自己道行深的东西，也确实无能为力。如果——”

“只要先生真的是有心帮赵某，那不管成功与否，赵某都不会亏待你们兄弟俩的。”赵筌的表情有些急切，“看先生这个样子，肯定不是骗子，是吧？”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赵筌虽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身上却无时无刻不再散发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的讯息。而离竹湮半蹲在树桩旁，这个姿势算是有些依人篱下，挺直的脊椎却又在表示自己不会那么简单的屈服。苏苍洵站在离竹湮的旁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个年轻人倒是紧张的站在一旁，深怕谈不拢自己也要遭殃。

“那个道士，看来死的有些冤啊。”不知什么时候，离竹湮已经用手沾了点水，涂在了树桩上，随即慢悠悠的说道，眼神却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

“如果真的用的是我的血，先生觉得会有用吗？”被拆穿的赵筌微微愣了下，便又恢复了原先的气势。

“不。”

“既然这样，那就也无所谓了吧？毕竟就因为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道士随口说的一句话，弄伤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听到了这个不字，赵筌彻底闲庭信步了起来。“不过，如果是能看出这不是我的血的先生，或许就不一样了。”末了，赵筌补上一句，算是表达出求和的愿望。

“十天后，初一的晚上，我将作法尝试引出府内的脏东西。不过，我先说好，我不保证一定能将它引出来，更不保证能将他捉住。”离竹湮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平静的说道。

“先生请尽力而为，赵某感激不尽。”赵筌弯了弯腰，鞠了个躬。“这十天里，就请你们兄弟二人住在府内好了，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及时应付——毕竟谁也不知道闹鬼的现象会不会越来越严重。生活上有什么需求，或是需要准备什么的话，尽管吩咐下人好了，如果想要逛逛街市，买点东西什么的，也只需要报上我的名字，便可以抵账。”说罢，赵筌再次鞠了个躬，让人领着离竹湮二人前往客房住下。

第79章：街市

院子里面的对峙一惊一乍，搞得苏苍洵完全摸不着头脑。打理房间的下人刚刚退下，苏苍洵就忍不住问了起来：“你是怎么看出来那血迹不是那个——赵筌的？难不成你真有通灵的本事？”

“怎么可能。”离竹湮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前关好了门，顺便检查了一下门外是否有人在盯梢。“我只是发现那血迹颜色较深，而且在树桩上没有渗下去多少，看起来不像是新鲜的血液泼上去的。说起来，珍惜自己的身体，不愿意拿自己的血虽然情有可原，不过……”

“不过什么？”苏苍洵被吊起了胃口，连忙问道。

“我的第一反应是，那应该就是鸡血或是狗血，不过简单的闻了下，并用水试了试，应该就是人血。”离竹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苏苍洵奇怪的问道，“既然那个道士说要他的血，那么就算珍惜自己的身体，或许他还是决定部分采纳那人的意见，而作为赵府的主人，随便找个下人要点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不通为什么那血迹会是那个样子。”

“你是说——”苏苍洵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如果是找个下人，完全可以在树桩旁边划到口子，直接滴上去，而不会是放置一段时间的陈旧的血液？”

“正是如此，看来洵儿挺有当道士的天赋啊。”离竹湮笑了笑，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再加上他之前的表情，这背后肯定大有玄机。”

“可是以他的身份，如果只是想弄点血上去，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啊！”苏苍洵忍不住说道。

“这也正是我一直在疑惑的地方。”离竹湮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然而不管有什么疑惑，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苏苍洵：只不过是装神弄鬼吧……）桃木剑，符印，檀香，朱砂，等等，都让下人们买过来了。而离竹湮也就真的在那些符印上面用朱砂花了起来。要不是亲口听到他说其实这些符印其实只是好看用的，苏苍洵估计自己也会像包括赵筌在内的那帮人一样对离竹湮崇拜的五体投地的。不过说起来，离竹湮的字也确实是好看，幸好之前编的故事是大户人家家道中落，不然赵筌估计也会怀疑起来呢。

画符的地点就在院子里，天晴的时候，搬好两张桌子，符印或是黄纸就往上面一铺，朱砂摆在旁边，需要用到黑色的时候就由苏苍洵来磨点墨，然后袖子那么一挽，开始挥毫泼墨。这阵势，着实镇住了不少府里的那些年轻人。而每当离竹湮画好了符在那边闭目养神之时，便会有一堆或长或幼的人过来请先生为自己卜上一卦，算个命什么的。苏苍洵虽是挺讨厌那些人的，不过奈何离竹湮这来者不拒的性格总是笑呵呵的请那些人坐下，也只得无奈的在旁边帮着忙——当然了，他并不是想偷懒，帮忙这活儿是他自己要求的，否则的话天天在这无所事事也太无聊了。只是每每看到离竹湮对那些明明是地位比自己卑贱无数倍的人那么热情，苏苍洵心里总是有些不爽。然而每每自己表现出不愉快，比如说把离竹湮让自己拿的竹片掉到了地上，离竹湮都会笑呵呵的向客人道歉，这么一来就更显得自己的不听话和离竹湮的伟大。

总算到了吃饭的时间，面前的人还没有完事，苏苍洵就忍不住一声不吭的拉着离竹湮往房间里赶——因为是老爷专门安排的，所以自然用不着和其他下人一起去厨房吃饭。离竹湮也奈何不了什么，只好苦笑着回头对那人到了个歉，留下后面的人一阵“那人对他弟弟真是百依百顺呢，这么重情重义的年轻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的赞叹。

总算把离竹湮塞进了房间内，关上了门，苏苍洵想要发火，却又完全找不到理由——总不能怪他没事找事给其他人算命吧，他肯定会回答说是为了和其他人搞好关系以便今后的调查的。苏苍洵的眼珠一转，想到了个主意：“哥，下午出去转转吧！来了这边好几天了，还从来没有好好游玩过一番呢。正是春夏之交，江南水乡，应该也会挺好看的吧！”

离竹湮看苏苍洵之前就一副赌气的样子，本是想着回来会被一顿痛骂，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合乎情理的一个请求，不禁有些发愣。“可是我说好了下午还要继续——”

“嗯？”苏苍洵此刻一脸的期待，却看得离竹湮背后发凉。

“我是说，好，既然洵儿这么说了，下午就一起出去逛逛吧，哈，哈哈！”离竹湮一脸抽搐的笑道。

赵筌本来就提到了他们随时可以出去走走，为了表示诚意，离竹湮又特意过去请示了一番，当然，这一番请示也是有好处的，赵筌听说兄弟俩要出去逛街，立马就掏出了一大把银两，硬是塞进了离竹湮的手中，让他给苏苍洵买点零食。这么多钱，不用说零食，一个酒楼都可以包下来了！再三推却之后，离竹湮便收下了这笔钱，谢过了赵老爷，这才带着苏苍洵踏出了门。至于有没有人跟踪的问题，离竹湮倒是毫不在意，反正只是随意逛逛，又不会做什么会暴露身份的事。再说了，如果赵筌有这个心，以他在这个小城里面的眼线，就算是偷偷溜出来也绝不可能逃得掉的。

将这些庸人自扰的考虑都抛之脑后之后，两个人也开始真的欣赏起小城的景色来了。因为是江南的缘故，到处都有或宽或窄的小河，古朴的石桥在河面横过，水面留下了两人并肩走过的倒影。河边柳树枝条已被绿意染透。不知是杏花还是梨花，亦或是李花布满了道路两旁的空地，满树的白花甚是有种水墨画的感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也早已经开遍了原野，鲜艳的花朵倒是给这幅水墨画添了几笔亮色。天气并不是很晴朗，却更衬托出一股朦胧的意境。如果，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就这么融入到这幅画中，倒也挺好呢……

两个人就这么手牵手，无声了走了好几里路，来到了小城的集市。苏苍洵突然庆幸两个人没有换衣服了，虽然刚刚还在为偶尔有人凑过来请求离竹湮为他们算命而懊恼。因为道袍宽大的袖子作为掩饰，所以当他忍不住将手拉过去的时候，离竹湮也没有什么反抗。不过到了集市，人立马就密集了起来，离竹湮很自然的将手撤了回去，苏苍洵也并没有什么遗憾。两个人一直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却丝毫没有一点尴尬。

今天并不是赶集的日子，所以集市上面的东西并不是特别多。马路没有被彻底挤满，两个人可以闲庭信步的到处看，倒是挺合苏苍洵的的心意。“有什么看重的就说吧，我这里可有的是钱呢。”离竹湮笑眯眯的说道。

“切，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看到什么就想买什么呢。”苏苍洵不屑的说道。

然而很快，苏苍洵就忘记了刚刚自己说过的话，“那个糖人看起来好好吃！那个烙饼也是！要什么味道的？你跟他说所有口味都来一个就是！哇哇哇这兔子好可爱！我要买一对回去养！那个姓赵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离竹湮在一旁无可奈何的陪着笑，不断的和店家交谈着，不一会手里就已经拎满了大包小包，满是吃喝玩乐的东西。

“我说，买这么多东西，你吃的掉吗？”离竹湮忍不住戏谑的说道。

“要你管！”

“不要我管的话，那你自己拿行不行……”

“我手里不拿着东西吗？”苏苍洵回过头来，晃了晃手中的风筝。

“……”离竹湮一时语塞，苦笑了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本以为要把这么一大堆东西给搬回赵府的离竹湮早已经下定决心雇个人帮忙，谁知道苏苍洵竟然另有打算。“原来你买这么多东西是为了去野炊？”离竹湮瞪大了眼睛问道。

“对啊，你以为呢？”苏苍洵一脸无辜的回答道，“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一片挺漂亮的草地，现在吃的喝的都有了，反正时间还早，过去放风筝啊，折纸船啊，放生小兔子啊，岂不是很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