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莫名而来的怒火撩拨着沈修云心底的暴躁情绪,好像一触即发,他看着那由虫族基因碎片形成的黑色雾气,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觉醒。
“修云。”
洛迦的声音将沈修云猛然惊醒,他的头再次疼起来。
“你没事吧?”洛迦抓住沈修云的手臂,他身上Alpha信息素味道似乎能平复沈修云心中那燥热的情绪。沈修云低头看洛迦的手,目光沿着他指骨分明的手缓缓向上,他突然想到他隐藏在制服下平坦结实的胸膛,古铜色的滚烫皮肤上残留着深浅不一的伤疤,特别是胸口处那曾经致命的一剑,狰狞的伤口看得人心惊,皮肤下流动着的血液温暖而充满生命力,还有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强健沉稳地一下一下,仿佛蛊惑的节奏……分外诱人。
“没事。”沈修云反抓住洛迦的手,掌心灼烫,心脏狂跳,感觉血液在体内疯狂流窜。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生出那样的想法?沈修云用力咬唇,将洛迦的手拿开。指间还弥留的洛迦皮肤的触感,沈修云眼眸变得深沉,抬起手,伸出舌尖在触碰过洛迦的掌心上缓缓舔过,目光无意识流露出情欲的痕迹。
不远处,幽静的水面之上,黑雾组成的玫瑰花花瓣舒展速度越来越快,当它绽放到极致的时候,便开始凋零,花瓣一片片飞舞飘落,重新涣散为黑色雾气,在残败的玫瑰花下形成龙卷风一样的漩涡。漩涡旋转,带动起周围的气流,将沈修云和洛迦的披风也吹得猎猎作响,发丝飞扬。到最后,竟然连平静的水面都被它搅动起来,发出轰隆的水声。
“小心!”洛迦喊了一声,抓住沈修云向后迅速撤退。
黑雾漩涡的声势越来越浩大,突然,漩涡体积猛地胀大,惊起十几米高的水帘,冰凉的水花迸溅到沈修云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他一下清醒了几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被紧张的情绪暂时驱逐开。
然而,就在雾气与水浪要以铺天之势向他们拍过来时,几乎要被搅翻的岩洞却骤然安静下来,被掀起的水帘重新落回湖泽,只余晃动的涟漪。
沈修云和洛迦的裤子和衣服下摆湿透,军靴几乎全部没入水中,神经紧绷,目不转睛看着那黑雾漩涡散去的地方。
那里,万籁寂静之中,正站着一个女人,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她黑发卷曲,如缎如瀑,红唇轻薄,如朱如霞,皮肤莹润白皙,身材纤挑婀娜,仔细看去,似乎没有穿衣服,但是那黑色的雾气在她身体周围缭绕,竟好像黑纱制成的长裙,浮动着,飘摆着,如烟如墨。
这位曾经被称为“宇宙瑰石”的Omega女人,曾受无数王公贵族追捧渴望流连痴迷的,血统纯净度近乎百分之百的Omega女人,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流逝,她依然如此美丽,哪怕只是这样静默站立,也能让星辰失色。只一眼望去,看者失魂,闻者心动。
“洛迦,我的儿子,是你么?”女人光着脚踏过水面,向他们走来。朱唇轻启,直看向洛迦,漆黑的眼里却好像含着悲伤情绪。
洛迦没有回答,依然紧绷着身体,手中的刀并没有放下。
女人看着洛迦微笑,极美,却也极悲,她伸出一只手,黑雾组成的袖摆随着她的动作而飘动,这个细节再次让沈修云想起了他的梦境,梦里的自己,似乎也是这样被黑雾包裹着,如长袍一样披在他身上。
“是我……我的孩子。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女人似乎想要抚摸洛迦的额头,却被洛迦以刀格挡住。
“你,是人是虫?”洛迦冰冷的声音响起。
女人的手微微顿住,随即缓慢而优雅地收回手,看着洛迦冷漠的神色,她似乎更加悲伤,但她没有回答洛迦的问题,只是轻声道:“二十几年了,想不到能在死之前见到你,我的儿子,还能再见到你……我已经满足了。”
“你,现在到底是人,还是虫?”洛迦不理会女人,再次问道,这次声音扬起,有些咄咄逼人。
女人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从脸庞滚落,如断线的珠子。
“你到底,是人,还是虫?”洛迦咬牙,突然手中银刀一挥,架在女人的颈间。
然而女人的反应速度极快,身形一模糊,好像瞬间就移动开,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几步外,望着洛迦的目光充满哀切。
“洛迦,你是要杀了我吗,杀了你的亲生母亲?”
“我的母亲在我四岁那年就跳楼自杀了。”洛迦冷笑,“她从克莱帕宫最高的塔楼跳下去,带着世人的骂名,将我和病弱的Omega哥哥抛弃,如今恐怕早就化成了灰,又哪来的母亲?”
洛迦虽然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世的经历就被他淡忘了,恰恰相反,正因为前世的遭遇,这一生近乎相同的成长经历让他更加痛苦。同样的幼年丧母,同样的兄弟打压,同样冷漠无情的父皇,同样的争权逐利,勾心斗角……每每回想起这些,他就心中绝望,两世的记忆时常重叠,逼迫他使心机,耍手段,他不得不变强,一遍遍做回曾经厌恶的自己。特别是面对沈修云时,他更会生出一种命运轮回的无力感,好像重活一辈子,也什么都无法改变。
那天晚上,在皇家墓地守在母亲坟前,当他终于确认某些事实,预知自己今后的命运,对这位母亲仅有的一点怀念和同情也全都被怨恨淹没了。
也就是在那一晚,洛迦明白,即便他再爱一个人,也无法守护在他身边。即便他权势滔天,能够呼风唤雨,也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他想要让他在他眼睛看得到的地方获得自由和幸福,可是也许当他真正能独自在风雨中屹立不倒的那一天,他却再也不能在有他的世界里活下去了……这样的认知让洛迦痛苦不堪,可他只能压抑,继续以铁血之姿,在那人身前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为淌出一条血路,把他送上巅峰。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母亲,他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他和他,或许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只是如今一切都是枉然。
“洛迦,你这是……怨恨我?”
“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今还算是人类吗?”
女人脸色苍白,掌心里似乎冒出几缕轻薄如烟的黑色雾气。这些新生的雾气很快混同进女人的黑雾长裙之中,其实并不容易发现,但沈修云却很确定,那些黑雾就是从女人的手掌中生出的。
虫族的基因碎片,虫族的生命崛起之源,果然生自于母体。
人虫之争,疆土血洗,被侵蚀了头脑的千万条人命……一切都是源自于这个女人,这个曾经最为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女人。
沈修云皱眉,只要一想到那黑潮一样让人恶心的虫族初级生命体,以及那些木偶一样被虫子操控的没有瞳眸的傀儡士兵,便对这女人再无半分好感。事情也很蹊跷,当他心中对虫族的厌恶情绪增加时,心中那莫名的愤怒就减退了不少,回荡于脑海中的歌声也好像慢慢飘远,不再让他头疼难忍。
“是人还是虫?”女人嗓音极其轻柔,犹如梦吟,她抬起双臂,掌心再次散出几缕黑色的雾气,她望着它们,看黑雾慢慢上升,融入头顶那继续旋转飘零的玫瑰花,玫瑰花瓣即将凋落殆尽,女人悲哀地望着它,似乎努力想要用掌心的黑雾将它填补好,可是那点新生的黑雾根本无法抵消花朵衰落的速度。
“我也不知道。”女人低叹,“也许已经不是了吧。”
“你是虫族的母体?”沈修云问。
女人看都没看沈修云,只是自顾自地看着上方的玫瑰花。
白色的玫瑰,洛迦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朵,昔日的泽塔农皇家夏宫里,到处种植着这样的白色玫瑰,露水在花瓣间闪耀,折射着金色的光芒,那浓郁的花香弥漫在宫墙之间,宣示了一个皇帝对一个Omega女人的独家宠爱。
“母体么?这是你们对我的称呼?”女人淡淡地笑了笑。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洛迦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一直以为,你是被迫让虫族剥夺了身体,我以为,你早就没有人类的意识了。”
女人勾勾唇角,“被迫?被迫……是无法成为母体的啊,洛迦,我是自愿的,当年妈妈是自愿的。从塔楼摔下,头破血流,脏腑俱裂……其实你说的对,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他们的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岩洞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无数碎石和泥土滚落,惊得沈修云和洛迦神色大变,然而女人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依然伸展着手掌,看着掌中越来越稀少的黑雾慢慢融入玫瑰花,此时的玫瑰花已经完全没有花瓣了,花茎和花叶也开始枯萎蜷缩。
“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虫子,隐藏在克莱帕宫塔楼下的花木之中,和普通昆虫没有两样,谁会想到那是百年前虫族留下的初级生命体呢?”女人开始自言自语,专注地看着玫瑰花茎叶萎缩,掌心里却再也散不出黑色薄雾去填补。
“在最卑微的食物链低层蛰伏,隐忍了上百年,就像我们Omega一样……当它终于等到了母体,融入了母体的血液,崛起才真正开始。融合了人类Omega基因的基因碎片,遇到Omega的血液就会生出生命体,侵蚀入Alpha的身体,使他们自相残杀,很聪明的做法不是么?其实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吧,不然为什么母体会是Omega呢?也许这世上根本就不该存在Alpha种族,不,或者连Omega也不该存在啊,回到人类进化之前的世界不好么?那个时候,世界没这么肮脏扭曲,也没有这样绝望……大家其实都很可怜,都很可怜……为什么要有Alpha和Omega呢?还不如都死掉……死了就没有痛苦了……”
岩洞上方的响动越来越大,岩壁震动得让人心惊,似乎随时都会坍塌,然后只听一声让人心颤的裂响,洛迦母亲身后那面墙壁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有零星的黑虫从缝隙里钻出来。
“所以说你是自愿的?自愿为那些恶心的虫子繁育后代?”洛迦语气中带着些不可思议。
“恶心?其实这些单一的生命体是世上最单纯的生物,最起码,比人类善良。”
一只黑色的小虫向着女人飞过去,女人伸出手,黑虫停在她的指尖,就在这时,女人上方那黑雾组成的玫瑰,最后一点枝叶也消散不见了。
嘭!
女人身后墙壁突然倾倒,黑色的虫潮倾斜而入,将她团团包围。
沈修云看着这场景,再联系那消失不见的黑雾玫瑰,瞳孔猛地一缩!
母体衰亡,虫族反噬!
“不好!洛迦!她在被虫族反噬!”沈修云喊道。
洛迦很快就明白了沈修云的意思。
沙萨尔和卫亚!他们极有可能还没有完成血液净化,一旦母体死亡,失去母体基因的保护,哪怕他们的身体里只残留一个虫族初级生命体,也会性命难保!
“卫亚!”洛迦大吼一声,向女人跑去,“卫亚他还活着!就算你不爱父皇,不在乎我和沙萨尔的命,难道你就不在乎那个人的孩子吗?他现在体内有初级生命体,是因为你的保护才没有死,一旦你死了,他也活不了!”
原本已经伸展开手臂,安然闭上眼睛准备受难的女人,猛地睁开眼睛。
“你说什么?卫亚……他还活着?”
关于母亲和父皇的感情纠葛,一直是宫闱秘事,但自从洛迦从梅努斯那里了解到卫亚是母亲的孩子,再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让他对上一辈的恩怨大致了解。她的母亲身上带着另一个Alpha的标记,那是她深爱的人,而卫亚是她和那人的孩子,真正的爱情结晶。不像他和沙萨尔,只是强迫之下交配的产物。
“是!所以你不能死!知道么!”洛迦想要冲入虫潮,可是黑虫太过密集,而且他身上的免疫似乎正在慢慢失效,原来不敢轻易靠近他的虫族初级生命体,现在竟然也能轻易对他展开攻击,然而黑虫对母体的兴趣远高于洛迦,只要洛迦不再继续往前凑,它们也不会对他穷追不舍。
洛迦无法靠近,在为沙萨尔和卫亚担心的同时,他心底那最后一点期盼和希望也渐渐湮灭。
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终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女人已经失神的眼睛里再次盈满泪水,她的身体此刻已经完全被黑虫包围,而无穷无尽的虫潮仍然源源不断从后面坍塌的墙壁中涌进来,将她重重包围,只露出一悲哀的脸。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将第二代母体带入这里,耗尽了我的力量。”女人盯着拼命想要靠近自己的儿子,泪流满面,“洛迦,如果妈妈不爱你和沙萨尔,你们的身体里又怎么会有我的保护?对不起,对不起……可是这就是人类最终的下场,谁也逃不过……趁着最后的保护还没有消失,你快离开吧。”
洛迦怔住了,第二代母体!他猛地睁开眼回头看在虫潮中厮杀的沈修云,心跳仿佛也骤然停止。
……第二代母体?!
就在这时,在坍塌的墙壁之后突然冲进来一个人,那人红着眼睛,军服破烂,眼睛发红,看到洛迦的母亲后不管不顾直接冲上前,左手提刀,右手还拿着个空了的药瓶,不是别人,正是约瑟。
“不能死,不能死,沙萨尔还没有醒过来,母体不能死……”约瑟好像疯魔一样,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他不顾密集得快要将空间填满的虫潮,直冲到洛迦母亲面前,不停劈砍,燃烧的药剂已经用光,他无法再引火,只能胡乱挥刀狂砍,效率极其低下地消灭着将母体包围的黑虫。
“来啊!咬我啊!你们来咬我啊……”约瑟狂吼,疯了一样,“沙萨尔还没有醒,我不会让母体死的!绝不会让母体死!”
洛迦的母亲弥留之中眼前一片漆黑,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靠近,她很奇怪,为什么那些虫族的初级生命体竟然不咬他。
“沙萨尔,你快点醒来啊,我感觉不到你怎么办……我要坚持不下去了啊……”铁骨铮铮的Alpha将军竟然哭了出来,原本英俊的脸满是胡茬,衣服被虫子撕咬破烂,身上满是伤痕,鲜血横流,可是那些虫子就是没有像对待普通Alpha那样,侵入他的体内。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会受到虫族的攻击……
洛迦的母亲看着这个可怜的Alpha男人,他的口中正在不停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那是她的儿子,一个体弱多病的Omega,从他出生起,她就预见到他悲惨的命运,可是如今却有这样一个人,甘愿用生命为他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这个Alpha的感情是那样强烈,就连她都能体会到他此时内心的痛苦和焦急,好像他是与沙萨尔性命相连,生死与共,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了……
生命渐渐透支的女人猛地睁大眼睛,脑中骤然闪现两个字:契约!
她的眼中一下绽放出异彩,那是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别忘了最后的契约!!刚刚成为母体的时候,会失去人类的意识,不要像我一样,受操控!”女人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高声呼喊出这样一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不过她也只来得及呼喊出这样一句话,身体便在虫族的反噬之下,分崩离析。
她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样东西,是眼角的泪滴。
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而就在这一刻,远在岩洞之外的皇家战舰秘密底仓里,病床上的沙萨尔猛地苏醒过来,他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舱室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