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拉马星球已经有一个星期，途中却没有遇到任何袭击，顺利得有些让人生疑。

军舰上没有日夜交替的感觉，士兵们只是按照时间作息。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沈修云走进主舰的船员餐厅，和其他普通士兵一样要了份餐，刚好看到一张四人餐桌上只做了两个人，伊凡和小蓝鸟辛莱。辛莱是后坐过去的，不过看伊凡的神情极其冷淡，似乎并不想和他坐在一起。果然，辛莱刚坐过去，伊凡就端着餐盘走了。

沈修云微微思索片刻，走过去坐在辛莱对面。

“你和伊凡怎么了？他好像自从离开拉马星球就对你有很大意见。”

这次出兵沈修云选了伊凡和辛莱跟自己同行。伊凡是除了自己以外如今唯一一个能驾驭智能机甲的Omega将领，而辛莱则是兰卡派来的机甲工程师。其实说是机甲工程师，辛莱也仅限于助理级别，不能独立参与机甲制造，只能维修。不过听说辛莱接触机甲才很短的十几天而已，能有这样的水平已经是奇迹了，用兰卡的话来说，他就是“除了他以外最天才最有前途的未来机甲师”，那些机甲零件就是为他而生的。

辛莱冲沈修云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呢？”

沈修云怎么会知道，板着脸看辛莱，端起饮料喝。

辛莱似乎也不指望沈修云能在这种事上有和其他方面一样的敏锐洞察力，无奈地吹了吹刘海，摊手道：“还不是因为临行时，我亲了我们的机甲师一口。”

沈修云猛咳嗽了一声，差点把饮料都喷出来。

辛莱用一副“就知道你会这反应”的表情看着沈修云，啧啧两声，淡定地吃了两口东西。

对于机械师兰卡的身份，他们欧米伽星球的人又不傻，有关于他信息虽然在帝国的公共网络上无法查到，但是以约书亚的能耐，想要知道他是谁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在他进入欧米伽基地一年以后，就知道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帝国第一机甲师，六皇子兰卡。

可是兰卡为什么会来他们这里？他到底隐藏着什么目的？经过一番议论，欧米伽星球全体高层决定不管这位六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将计就计，让他在欧米伽工厂工作，而他的所有行为也都受到密切的监视。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因为他们当时实在太缺乏计机甲制造方面的人才，虽然不排除兰卡会在机甲中做手脚的可能，但也只能冒险，在后续检测上加大力度。

“哎，伊凡到底什么时候能正视自己的心呢？”辛莱用银色小餐叉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又感叹道，然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修云一眼。

这是沈修云第一次被自己的属下看得心虚，默默移开目光。

辛莱露出迷人的微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他本来就长得极为好看，又不想蓝迪和伊凡那样喜欢走高冷路线，算是欧米伽星球众多有着苦逼人生经历Omega中少数几个开朗活泼的。

“修云，你觉得，为什么在欧米伽星球，除了你以外只有伊凡学会如何操作智能机甲吗？”辛莱对沈修云促狭道，然后略微前倾身体凑近他，小声道：“那可是有人手把手教的。你信不信，伊凡现在的操作水平可是比你还要好哦！”

沈修云脸色微变，瞥了辛莱一眼，淡淡道：“其实智能机甲虽然比普通机甲难操作，也不算复杂得需要人帮忙。”

辛莱摇了摇手指，“不不不，修云，那是你还没有完全了解智能机甲的用途。要我看，现在这军舰上也只有洛迦殿下真正了解智能机甲的奥义。”说到这里，辛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如什么时候你想办法和洛迦殿下交流交流？他一定很愿意帮助你的，是吧？”

沈修云觉得，他对小蓝鸟的好印象，在这一刻要清零重算了……

智能机甲生产于第一次虫族战争时期，两百年前，正是这种逆天机甲的发明，才让人类免于灭绝，终于将虫族彻底消灭。可是在这之后，智能机甲因为生产成本以及保存方式等种种原因而不断减少产量，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以至于智能机甲的制作方法失传，甚至连帝国的数据库里都难以再查到完整信息。而这次的虫族战争爆发后，这种机甲却由洛迦带回来，他和他的亲卫队全部拥有智能机甲，只是说起来源，洛迦却只说他是从一个神秘商人那里买到了，一共只有二十几台，损坏了就再也没有了。可是他所说的那位神秘商人，却再也没有露面，至今议会里很多人都怀疑是洛迦在说谎。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如今智能机甲依然无法大批量生产，就算在欧米伽星球，兰卡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做出了接近智能机甲的高级机甲，与洛迦手中的机甲相比还是差得太远，对此兰卡一直十分不爽，夜以继日地泡在工作室里，却始终没有弄出让他满意的成果。

吃完饭以后，小蓝鸟去机甲舱进行常规检验，而沈修云则去了军舰的最底层舱室。

卫亚和沙萨尔都被沈修云安排在主舰的底层秘密舱室里，由沈修云从欧米伽星球带来的人负责守卫巡逻，不允许其他人靠近，对外宣称这里只是存放重要的军用品和应急武器。

劳伦给两人的治疗方案是他最新研究的血液净化处理，专门针对一些早期被虫族的初级生命体侵蚀的Alpha，效果虽说不是太好，但也起了一定作用，少数非自愿情况下被虫族侵蚀的Alpha士兵，都成功将体内的生命体驱逐，避免成为虫族的傀儡或者进化成高级虫族。

而鉴于一般情况下初级生命体不会侵蚀Omega，极少数被侵蚀的也都死亡了，所以劳伦并没有将这套方法用到Omega身上的先例，因此面对卫亚和沙萨尔时，他的每一次医嘱都非常谨慎。

沈修云走进被布置成临时病房的舱室时，正看到约瑟蹲伏在沙萨尔的床边，拉着他的手似乎在和旁边的劳伦对峙。

“你说什么意思？有危险还要给他做？”约瑟说。

劳伦皱眉，“约瑟将军，任何治疗都是有风险的。”

“那也不行！我绝对不会让沙萨尔冒险！”

两人争执不下，劳伦看上去似乎十分生气，他示意身边的助手将捣乱的约瑟拉开，可是拼武力这些医生又怎么会是一个将军的对手？眼看劳伦脸色越来越不好，沈修云直接走过去将约瑟一把提起，不由分说地拖出房间。

“你干什么！你他妈的放开我！放开……”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拳头。接下来又是一脚踹他下巴上，他的肚子上，他的膝弯里……

沈修云将约瑟劈头盖脸一顿揍，直到将他打趴在地上，才缓缓出了口气，敛襟站定。

“振作一点，约瑟，我让你登舰是要你准备战斗，不是养个只会哭啼乱吼的废物。”

约瑟被沈修云打得清醒点，不再挣扎着要冲回病房，只是他的脸色看上去非常憔悴，眼眶凹陷，胡子拉碴，完全就是一副颓废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一点军人的风骨了。

“沙萨尔如果醒来，也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约瑟嘴角被沈修云打出了血，心中却不服气，没好气瞪了沈修云一眼，“要是如今里面躺着的是洛迦，你会如何？”

此言一出，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Chapter 136

“不管是谁，对我来说只分敌友，有什么区别？”沈修云很快就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约瑟被沈修云胖揍一顿，正不爽，见他这么说，便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原来洛迦对你来说和别人没有分别么？”说完，还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心说洛迦对你来说和别人没区别你们两个还总腻腻歪歪的干什么，就继续装吧，早晚有一天吃苦头，哼！

这时舱室的门开了，梅努斯从里面走出来，因为条件限制，卫亚和沙萨尔只能共用一个房间，所以梅努斯一直在里面，只不过用屏风隔断。

“约瑟将军……”梅努斯懒洋洋倚靠在门口，看了约瑟一眼，不禁扬起眉毛，“呦，这是怎么了？我们的战舰上是要开化妆舞会吗？”

约瑟没好气地伸手摸摸嘴角，知道他此时脸上一定挂了彩，没好气地瞪沈修云，而沈修云权当没看到。

“劳伦博士在找你，让你进去。”梅努斯说。“血液净化工程继续进行了，目前来看沙萨尔没什么不良反应。”

想到沙萨尔，约瑟立刻眼眸一沉，手撑着地跳起来，也不顾身上的伤，火急火燎跑进病房，还把堵在门口碍事的梅努斯推到一边。

梅努斯也没怪他，对沈修云笑道：“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估计我弟弟会被这个野蛮村夫害死。”

沈修云却看了梅努斯一眼，道：“你就不担心卫亚？”

梅努斯嘴角轻轻一勾，但是那笑容却很复杂，走出来关上门，和沈修云一起站在外面的走廊里，这条走廊所有的监控设备都被动过手脚，两边有沈修云的人把守，保密很好。

“不担心么……”梅努斯双手插着裤子口袋，靠在墙壁上仰头微微叹了口气，“修云，你知道卫亚是如何变成今天这样子的吗？”

虫族的初级生命体不会主动侵蚀Omega，因为只有活的Omega血液才会为虫族孕育生命体，虫族肯定不会做自毁泉眼的事。就目前所知，生命体攻击Omega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找母体，只有血液浓度最高的Omega才会成为被选择的对象，而如今被侵蚀过的Omega只有两个活下来，一个是沙萨尔，一个是卫亚。

沈修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既然沙萨尔和卫亚血液里都被输入过初级生命体，为什么沙萨尔可以安然无恙，卫亚却变成了那个样子。沈修云当时在所罗门竞技场看到“卫”的时候，觉得他完全就像一个活死人，根本就是像Alpha傀儡一样，听任范斯德摆布。

“他是主动要求成为母体的。”梅努斯的话让沈修云心中一惊。“他是自愿的。”

梅努斯酒红色头发披在肩头，如色泽浓郁的红酒一样，衬得他那张英俊的脸愈发迷人而富有魅力。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眼神有几分迷离。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所罗门的竞技手了。整日隐藏在隔离披风下，与最凶悍的暴徒厮杀，谁都不会想到他会是个Omega，眼神冷酷，永远独来独往。这么想想，倒是和以前的你很像呢，修云。”梅努斯说着侧头看了沈修云一眼，笑了笑，“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接受虫族初级生命体的注射了，身体受到优化和改造，总是很强，战无不胜。直到后来有一次，他被生生打死在竞技台上，我当时差点疯了，可是我并不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有死，只是在生命垂危之际，被范斯德加大了初级生命体的注射，而在卫亚的潜意识里，他也并没有拒绝范斯德这样做。”

“为什么？”沈修云问，只要想想那些黑虫进入自己的血液，沈修云就觉得从心里犯恶心，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愿意心甘情愿沦为异族的傀儡。就像沙萨尔这次遇险，梅努斯也说过他是自愿而为的，否则以他血液里对虫族初级生命体的免疫，是绝对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

“因为他心怀仇恨。”梅努斯轻声道，“他要复仇，要报复。”

复仇……又是这个词。

沈修云想到之前作的那场梦，那古怪的歌声，吟唱的似乎正是这个词语。

“卫亚憎恶这个世界，他想要报复，想要变强。”梅努斯深深地看了沈修云一眼，“一切能让他变强的方法，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尝试。”

梅努斯当年与卫亚结识后，知道了他的Omega身份，其实一直有所疑惑，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脱了帝国的Omega登记管理署监管，自由散养长大的，甚至根本没想过他的父母是谁，直到他死了，也将这一切归咎于所罗门竞技场，悲伤之下对竞技场展开疯狂的报复。

但是那个在所罗门星球的雨夜，当他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卫亚出现在自己面前，看到他来杀自己，才渐渐触碰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调查，搜集资料，甚至不惜隐匿行踪，终于让一切水落石出。

所以他才会知道卫亚的母亲是谁，也将那些尘封的宫闱丑恶翻出来。上一代的恩怨造就了无数人悲惨命运，然而在这些复杂的纠缠中，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这个极度扭曲的世界造成的。

每天看着没有自我意识的挚爱用木然的眼睛看着自己，梅努斯想到是什么造成了这场悲剧，也愈发痛恨起Alpha贵族的统治，痛恨父皇凯米斯皇帝，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卫亚最后会那么没有犹豫地接受了虫族的侵蚀？恐怕也跟他得知了他的皇子身份有关吧？

所以后来梅努斯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支持沈修云和洛迦，他和他们同样想要改变这个让人作呕的社会等级制度，看着掩盖在凋落金漆下的帝都，充斥在鼻断的永远都是腐朽的味道，残破，摇摇欲坠，却偏偏屹立不倒，看得人直想用一把猛火将其烧为灰烬！

“他为什么想要复仇？向谁复仇？”

沈修云的问题打破了梅努斯的回忆，他觉得心中又开始发堵，不得不舒了口气平稳情绪。

“父亲是帝国最有权柄的将军，母亲是血统纯净度最高的‘宇宙瑰石’，原本会和其他贵族Omega一样终生富贵安逸，可是一夕之间父亲被杀，母亲成为了皇帝的宠妃，为了保护他，不得不将他隐藏起来，送进最贫瘠的星球，与无赖乞丐为伍。身为Omega，他是如何长大的？这期间收到过多少人应该不难猜测了吧……”

沈修云皱了皱眉，他在欧米伽星球认识的Omega众多，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去，可是大多数人的悲惨遭遇都是和遇人不淑有关，成年之前的生活，因为有政府的特殊保护，反而相对安稳。

梅努斯说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不过，虽然代价惨重，卫亚却扞卫了他最在意的东西，那就是自由。心智这么强的人，即使遭受了那么多磨难都没有被逼死的人，绝对不会被这点小虫子害死！我相信我爱的人，不会这样轻易倒下，所以我不担心。我相信他，而且……我爱他。”

即使完全沦为虫族的母体替代品，在被驱使来杀他的时候，也在最后关头认出了他，保留了最后一丝人类的思维，在梅努斯眼中，卫亚就是最强的人，他从未怀疑过他会好起来，他相信，他们一定会重新来过，相知相守地走下去，绝不受任何力量阻拦！他绝对不会辜负他，让他母亲的悲剧重演。

沈修云看着身边这位二皇子殿下，他深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因为一种坚定而执着的情绪而熠熠生辉，仔细一看，发现的他的眼睛其实有些湿润，在灯光下看起来更加明亮。

“我也相信。”沈修云说。

梅努斯侧头看他。

沈修云微笑着拍了拍梅努斯的肩膀，“他一定会好起来。”

梅努斯勾起唇角，细长的眼也弯起来，简直男色撩人。

“嗯，你也是，对我七弟好一点。”

沈修云笑容一僵。

就在这时，整个军舰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所有灯光全部熄灭。

“怎么回事？”梅努斯问。

“供电失灵了……”沈修云的回答却很平静，然后快步向外走。

皇家战舰内响起骚动声，很多人来回走动，军靴踩踏地板的声音一层层传递，让人惶恐不安。

“修云！”沈修云从紧急楼梯和通道摸回到主控制室，在黑暗嘈杂中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沈修云赶到有人抓住自己的手，心里不禁好笑，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恐怕是最应对自如的，本来他就看不见，有没有照明对他没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