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以为我忘了今儿个是除夕,可我记得的……
今次过得很不像以往,一点儿年味儿都没有——但是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对,过得也顺当自然。
唔……不知王朔今儿个是怎么过的?对了,他师父会给岁钱么?
隐约想着这一些,我快快的端茶进屋里,见着傅宁抒坐在炕上的旁侧,炕案上放了纸笔,还有几本册子。
像是有所察觉,傅宁抒停下翻阅,抬头侧过看了来,有点儿一怔似的,「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睡?」
我呆了一下,才脱口:「除夕得守岁啊。」说完,又看了看他,「先生,茶要放哪儿好?」有点儿重呢。
「……给我吧。」傅宁抒说,接过我手里端的东西,往中间的炕桌上放,又去翻手里的册子。
我站着,往旁边的一面墙看去,方才吃饭时就注意到了,那儿放了一整面满满的书,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先生我能看看么?」
傅宁抒唔了一下,抬头看了过来,然后道:「可以,不过没什么有趣儿的,你八成也看不下去。」
「看看就知道啦。」我说,得了他的同意,就走了过去,仔子细细的搜找起来,结果……唔,能看得下去的还真是少的。
不过还是让我翻出几本来,看着是诗集还是词本的……有一本好像还是讲故事的,我不禁惊奇了。
「先生,这几本我能看么?」
傅宁抒看来一眼,嗯了一声,又像是想了想,就回身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开口:「上来坐着看吧。」
「好。」我高兴的应道,就过去爬上炕,蹬开鞋子,窝进里边。
「先生,这儿真暖和。」
傅宁抒看来就回过身,拿起炕桌上的茶倒了两杯。
炕床后边是一排的窗,窗纸一张一合,显见外头风势强劲儿,隐约能瞧见条条挥摆的树影。
我往后靠,翻起那本故事,一打开就有什么散了下来……
「咦?」
我出声,看了一看,发现好像是……剪纸?「这个是……」一抬头,才发现傅宁抒正看着。
「先生?」
傅宁抒伸出手,开口:「给我看看。」
我喔了一声,把那几张剪纸拾好,然后递给他。
傅宁抒接去,一张一张的看过,一张一张的放到桌上。
我凑近,探头去瞧桌上的几张剪纸,那图案很精美,剪得手法也很细致,完全没有缺角。
好厉害……以往家里也会贴,那些窗花都是夫人剪的,她剪得也很好看,可花样就没这个细致。
「先生,这是谁剪的呀?」我脱口问:「怎么夹在书里了?」
傅宁抒看来,嘴角微扬了下,才开口:「是姨母剪的。」说着,就往窗子看去,「说起来,往年都会贴窗花的,今年倒忘了。」
我怔了一怔,看了一眼桌上的窗花,又去瞧傅宁抒,他脸色淡淡地,看着很平静。
「那……先生要贴么?」我想着就说:「今天才除夕呀。」又想到这是他姨母剪的,不禁又摇头,「唔,还是不贴了,万一贴坏就没了,先生你赶紧收好。」
傅宁抒看了我一眼,目光是温和的。
「这些是去年原来剪好要贴的,不过姨母太忘事儿,记不起来放哪儿了,当时还重剪了新的,不过匆忙之下,就也没这些好。」
我恍恍的点头,不禁惋惜,说:「当时没贴出来,真可惜。」
傅宁抒默了一默,就收起那些剪纸,看了来然后说:「……来贴吧。」
「咦?」我怔了怔,就见着他已经下了炕,找着黏黏的东西。
看着……唔,好像是说真的。
我呆了呆,听他喊了声块儿,连忙喔了一声,也下了炕去帮忙。
然后……
真的就找来了糊纸的浆,去将那些剪纸都给贴在廊院下的窗棂。
我把沾了浆的窗花贴上按平,往后退了一退,忍不住高兴,不禁脱口:「这样看着,就有点儿过年的感觉啦。」
傅宁抒没说话,只是把沾了浆的窗花又递来一张……
我拿过又贴上一张,边说:「要是有春联贴的话,就更有气氛了……唔,王朔他爹每年都请人写来的,今年肯定也是一早就贴上了吧。」不过王朔不在,我也不在,他是叫谁贴呢?
肯定不是村长老爷自个儿爬凳子去贴……
这一想起来,我就忍不住讲起往年过节的情形,又说去到外地的村人在这段期间都会回来,可以见着很久不见的人,就觉得很高兴。
「……还会有很多人来家里呢。」我说:「都是老爷的朋友,可王朔说,那些都是狐什么党的,是想来找他爹要钱的,不是朋友——啊!」
糟了!贴歪了……
我忍不住懊恼,又慌张的看向傅宁抒,嗫嚅出声:「先生……我……」
「没事儿。」傅宁抒打断,再递给我一张:「这儿还有……」又听他问:「你方才提到的老爷,就是王朔的父亲吧?」
我愣愣接过,茫茫地点了点头……
傅宁抒嗯了一声,示意我继续,默了一默才又开口:「那你爹呢?」
「唔……」我把纸对上,边说:「他死了。」
「……是么?」傅宁抒低道,停了一停才又出声:「那你难过么?」
我唔了一下,摇头道:「他在我出生的时候死了,所以我没见过,可夫人很难过。」
「夫人?」
「嗯。」我点头,把贴上去的纸压了压,转头看傅宁抒,「先生,这样正了么?」
傅宁抒看着我,没有作声。
「先生?」
「……嗯,可以了。」傅宁抒才看了一眼,然后道。
「那就都贴完啦。」我高兴的说。
傅宁抒看向我,笑了一笑,收拾起东西。
「先进屋去吧。」
「好。」
第57章
结果……
昨夜就这么睡在了起居室的炕上。起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件袍子,不是我的,我坐起来,对着手里的袍子,和空无一人的对侧一阵发怔。
耳边听见来喊我的徐伯说话,说着大清早过来时,真是吓了一跳,公子和小少爷怎么都睡在这儿了,一不小心会着凉什么的。
我愣了愣……
唔……昨夜贴完了窗花,又回到这儿,跟着我说要继续守岁,傅宁抒就说我一会儿肯定就要睡过去,不如早点儿回房睡。
我闷起来,就同他说不会,又说以前和王朔一块儿守岁的事儿,那时我和王朔比谁最后睡着,输了的那个,就要听对方一天的吩咐。
那肯定是你输……傅宁抒听了这么说。
才不是,我赢了。
哦……
那会儿瞧他不信的样子,我忍不住就对他说不然来比比看,看谁能最后才睡。
好啊……
没想到傅宁抒会同意……
于是就……我挠着脑袋想了想,印象里就是两个人都沉默的看起书,可看了一半,我就忍不住要问他,书里讲得故事是不是真的,然后不知怎地,又说起了以前同王朔夜里去田里玩儿的事情。
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最后……
嗯……最后怎么会睡着的?
想不起来了,也想不下去,我已实实在在的打了几个喷嚏!
唔,感觉比昨儿个又更冷一点儿……
徐伯帮忙打水过来了,我连忙下炕穿鞋,过去洗漱;等衣服穿整好,徐伯又端来早饭,直接在这儿吃起来。
我坐到圆桌前,看到只有一人的份量,有点儿迟疑了下,才脱口问:「徐伯,先生他不吃么?」
「哦,清早我来时,公子就起身了。」徐伯帮我倒了杯茶,说道:「那会儿公子就吃过啦。」
我喔了一声,默默的低头吃起饭。
「……起来了?」
忽地听见询问,我吞下嘴里的粥汤,抬起头来望了过去,就见傅宁抒跨步进来。
外头似乎风有点儿大,从打开的门望出去,能见院中枝桠拂耸不停,感觉似乎挺冷的。
傅宁抒微掩上门,走过来坐下。
「外头结霜了,要再冷一些,说不准要下雪。」徐伯说着,递给傅宁抒一杯茶。
「嗯。」傅宁抒接过来,往我看来,笑了一笑:「吃完了,我们就出门。」
我愣了一下,不禁问:「要去哪儿?」
「拜年。」
「啊?」
傅宁抒又笑了一下,然后只又说快吃,一会儿就出去。
出门的时候,走得是正门。
出了门,对着的是青石铺成的阶梯,只有十来阶。不知是不是因为冷的缘故,石面上透着水汽,踩起来也有些湿滑。
而两边密密的枝枒还结着薄薄的,像是冰一样的东西……这一层冰,延伸到了落满草叶的地面。
「先生这是什么?」
「……看好路,走慢一些。」傅宁抒先这么说,才回答:「那是结霜。」
我哦了一声,有点儿似懂非懂的,想了一想又问:「先生,那么会下雪么?」
傅宁抒唔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微笑问道:「你想看雪是么?」
我嘿嘿的笑了一笑,忍不住期待的说:「我没看过,很想看一看。」
「那很冷的。」
「唔,我穿多一点儿就好啦。」
「……到时再说吧。」
「喔。」
跟着傅宁抒下了阶梯,就是一条还算宽阔的山道,往下望去,能见绵延弯绕的带着蒙雾的坡路。
因为雾茫茫的,山下的景色半明半清的……
傅宁抒带着我往上走。走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就见前面有一座没写名儿的桥。
桥下密布的树丛中,隐隐瞥见有条细细的水流……
「……先生,我们要去哪儿给人拜年啊?」
出门前问傅宁抒,他说要去拜年,可……走了一路,也没见人烟,这是要怎么拜年呀?所以我忍不住又问。
「……往里再走一会儿,就能见到一座寺院,我同那儿的住持认识,回来时都会去拜访。」傅宁抒这会儿说道,口气淡淡地:「上回姨母的事儿,他帮了不少忙,过后也没与他致意,趁着这时比较得空才去找他。」
我怔怔点头,没再多问。
反而是傅宁抒又说,还往我看来一眼:「寺院后头有个大池塘,里头还养了一种……据说是不怕冷的鱼。」
我咦了一声,不禁诧异:「像今天这样冷,也不会冻死么?」
傅宁抒笑了笑,便道:「一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也笑,嗯了一声,脚步也不觉快了些。
又再走了一会儿,就见寺院的山门了。
这座寺院,比我想得还要大一点儿,本来以为盖在山里,应该没什么人的,结果去到的时候,虽然不是香火鼎盛,可也有人特地携了香烛过来。
傅宁抒领我进了前殿,直接取用这儿备有的香,跟着其余的香客一块儿,依着次序拜了一回。
拜完最后一尊佛像,傅宁抒便喊住了一个小师父,问他们住持在哪儿。
那小师父看了看我们,就说稍等,便往殿旁走。没一会儿,人又回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个穿了袈裟的,比较有年纪的师父。
「至清师父。」傅宁抒开口,对那位师父微微合掌。
「老衲早上才想公子也许会来,这一会儿您就来了。」被称作至清师父的人,也合了下掌,和气的说。
「上回多亏了师父,一直没来致意,实在过意不去。」傅宁抒又说。
「多得您放心上了,这事儿……」
两个人就这么说起来,一边就往旁过去。
我愣愣的跟着走过穿堂,绕到了后边的院阁,这儿的园子很大,种了不少草树,有不少人拜完佛,也往这头来。
那位至清师父似乎有别的事儿要同傅宁抒说,就叮嘱也跟过来的小师父,让他领我四处走走。
我有点儿迟疑的往傅宁抒看去……
「不要紧。」傅宁抒拍了下我的肩,又说:「养鱼的池塘就在不远的那边,你不是想看?先过去吧。」
「哦,那群鱼么?」至清师父笑了笑,说:「它们一点儿也不怕冷,早上水面结了薄霜,可还是活蹦乱跳的。」
我不禁觉得惊奇,睁了睁眼,脱口:「真的?」
「小施主亲去看过,就知是不是真的了。」至清师父呵呵笑道。
一边的小师父即刻开口:「施主,请这边走。」
我又看了一眼傅宁抒,见他点头,才同那人一块儿过去。
那池塘就在园子深处,极为广阔,上头横了一座小拱桥。
小师父领我走上去,边和我说着池子里的鱼,是很久以前人家拿来放生的,本来怕山里冷,这群鱼要撑不过冬天了,所以师父拒绝,哪想那人仍然把鱼给放到池水里头。
好些年过去啦,它们还是活得好好的,甚至……似乎越冷,活得越好,小师父边瑟缩着肩,边抖着声音说道。
我看他身上只穿薄薄的僧服,赶紧就说:「小师父,你进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的。」
一听这话,小师父立即合了合掌心,转身就快步往廊院那儿走了。
我靠近桥身,往下望去,隐约能见水下鱼儿游动的身影。那些鱼儿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上方有人,慢慢地就往这头聚集过来。
我往旁看了看,见着桥的另一边有个师父走上来,似乎准备喂食,连忙跑过去,问他能不能让我喂一点儿。
那师父愣了一下才说可以,便把饲料往我一只手心里倒了一些。
我小心的捧好,高兴的走回原来的位置,用另一手一次捏了一点儿往水里撒。那些鱼儿本来还慢悠悠的,即刻一下子聚拢了过来。
没一下子饲料就全撒光了……
我拍了拍手,望着那些还不肯散去的鱼群,不禁笑了笑。
「……在笑什么?」
我怔了怔,连忙侧过头去,就见着不知何时走来的傅宁抒。
「先生和住持师父说完话啦?」我问。
傅宁抒嗯了一声,才又问:「方才见你一个人在笑,什么事儿那么开心?」
我嘿嘿地笑了下,说道:「我方才和一位师父要来饲料,喂了这一些鱼。可饲料没了,但这些鱼还不散呢。」
傅宁抒听了,微微一笑,问道:「觉得这些鱼有趣儿么?」
「嗯。」我点头,又靠着桥身往下望,边说:「它们真是不怕冷呢,我听小师父说,这是有人偷拿来放生,不是寺院养的,但让它们住在这儿,感觉也挺好呀。」
傅宁抒没作声,像是也看了来……
我正看着,就看到像是一缕细微的,像是棉絮的东西缓缓的落在水面上,不禁怔了怔,以为眼花,就抬起了头。
天色阴蒙蒙的一片,隐隐约约有什么往下飘落……
「飘雪了。」
「咦?」我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又看了看:「那就是雪么?」
傅宁抒嗯了一声,又道:「这雪太小了,不留神的话,还看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雪呀……
虽然只是一点儿,但已经够教我觉得新奇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心,可什么感觉也没有,也没有东西落在手上。
傅宁抒见了,就看了一眼天际,说:「晚些说不定会下得更大点儿。」
「真的会么?」我睁大眼睛看向他。
傅宁抒微微一笑,才又说:「应该会吧……唔,在这儿待得太久,我们先进到里头。」
「喔。」
我同傅宁抒在寺院里待了半日才走。
中间都不曾见雪真正的落下来,直到回到山里的宅院后,才一点一点的变大了,很快地,庭院的半边就积了一层薄薄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