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殿内,众人压下各式心事,纷纷就坐的就坐,站着的站好。
滕辉月左看看,右看看,咿咿呀呀对着坐在主位的明帝伸手。
明帝道:“挑你喜欢的,阿樾。”
滕辉月见明帝不来抱他,渐渐静了。他突然趴在地摊上,撅起小屁股,像条虫子一样蠕动,动作十分逗趣,已有人发出轻笑声。
福康长公主齐敏这个做娘亲的也是哭笑不得。安国公世子滕祁山抱着手转圈,压低声音催促道:“阿樾,动啊!”
他话音刚落,只见滕辉月双手撑地,小短腿一蹬,一个使劲,居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啊!”滕祁山目瞪口呆!
“阿樾会站起来了!”不愧是夫妻,齐敏掩嘴惊呼!
明帝同样惊讶,虽然没有出声,但身体前倾,眼里带着微诧的笑意。
滕辉月刚站定,马上迈开小短腿摇摇晃晃直直奔向明帝,在众人为他捏一把汗的目光注视下,一把抱住明帝的腿,欢喜的叫道:“久久!”然后抱着不放手。
——他捉周居然捉住明帝?!
所有人都忘了反应,包括英明神武的明帝。
齐明曜反而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个,忍住笑认真道:“哎,阿樾,父皇不是用来捉的,你想捉要捉那些!”他指着铺在殿中央的地毯上的物什。
滕辉月把身子缩到明帝的腿后,露出一个脑袋,牙牙学语:“做做……”
“是‘捉’。”齐明曜用糯糯的童音纠正道。
“捉……”滕辉月奶声奶气道。
“对!”齐明曜很有成就感地点头,“去捉那些!”他又指了指铺在殿中央的地毯上的物什。
滕辉月抱住明帝的腿,又缩了缩,杏核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齐明曜小大人一般道:“哎,阿樾,你必须挑一样!”
“挑挑……”滕辉月蹭着明帝的腿。
齐明曜苦恼地瞅着明帝。
明帝笑了,若无其事地轻轻抚着滕辉月的头,把他抱到膝上,对齐明曜道:“阿曜你过去,一样一样地拿起来,问阿樾喜不喜欢。”
齐明曜应声,果真踩上了大红地毯,思索了一下后拿起一本《论语》,举着正面朝滕辉月晃了晃:“阿樾,这个可喜欢?”
滕辉月舒舒服服地靠在明帝怀里,听到齐明曜唤他的名字,晃着小脚拍手道:“饭饭!饭饭……”
齐明曜拿不准他只是学他说话还是真的喜欢,不禁询问地看了明帝一眼:“父皇,这……”
“给他。”明帝道。
齐明曜把《论语》交给内侍太监苏顺。
然后他又拿起一块玉佩:“阿樾,这个可喜欢?”
“饭饭!饭饭……”
“给他。”
交给内侍太监苏顺。
拿起一把镶了宝石的精致小匕首:“阿樾,这个可喜欢?”
“饭饭!饭饭……”
“给他。”
……
第10章:捉周(4)
齐明曜每拿起一样东西,滕辉月都拍着小手说“饭饭”,于是明帝毫不犹豫地把他“饭饭”的东西全部给他。
最后见齐明曜似乎体力不支,内侍太监苏顺把所有物什堆起来都成了一座小山,明帝大手一挥,索性把捉周礼上的所有东西全部给了滕辉月。
其余旁观的人从震惊到眼角嘴角抽搐到麻木,不得不承认他们都见识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捉周礼,对滕辉月这个新鲜出炉的元徵雍主在明帝心里的地位的估量又加了好几层。
捉周礼过后,明帝在汝南王府、公主府、安国公府一众人的瞪视下,稳稳地抱起滕辉月施施然道:“朕尚有政务需要处理,各位自行散去吧。”然后,毫无压力地往祥和殿外走。
——处理政务需要把刚满周岁的滕辉月带上吗?他们还等着再抱一抱这小东西的!
其中安国公世子滕祁山最想跳脚!他可是准备好好教导自家儿子,让他喊一声“爹”呢!明帝臭不要脸,居然中途直接劫走人!
汝南王齐梁同样臭着脸,指着安国公滕海道:“明日你到王府来,向本王好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听说过明帝甚为喜欢宝贝曾外孙滕辉月,但喜欢到这个程度却是不寻常。
安国公对齐梁这个双重的老丈人一向恭敬有加,连忙恭身道:“是,王爷。”
齐梁哼道:“没用!连亲孙都抢不过旁人!”拂袖而去,完全无视坐在一边的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他与已过世的老安国公交情不错,却看不上老安国公夫人严氏的作派。先有齐澄难产而亡,后有齐珍嫁入安国公府苛待齐澄唯一的血脉滕祁山,弄得家宅不宁,齐梁认定其中有严氏从中作梗。若不是他不屑与女人计较,早出手教训她。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顿时感到一阵难堪。
安国公苦笑:“恭送王爷。”他能说什么?这个和他抢亲孙的“旁人”是明帝!连汝南王自己都不好与明帝争,只能拿看不顺眼的倒霉女婿迁怒。
汝南王妃薛氏冷淡地看了严氏和安国公一眼,唯有对滕祁山和齐敏时才笑一笑。她的性子一向如此,以前还会因为有贴心温柔的齐澄在而稍稍软和些,如今的安国公夫人却是她死对头赵侧妃的女儿,除了齐澄的儿子滕祁山和身份尊贵的福康长公主齐敏,以及她的小曾外孙滕辉月,安国公府其余人她是一个都看不上。
老安国公夫人严氏松弛的脸皮绷了绷,恼怒更甚。
随后走过来的汝南王世子齐澈与他的贵侍林凡倒是礼数周全。安国公与齐澈淡淡寒暄了一番。而后齐澈转到安国公世子滕祁山面前。
“舅舅、林贵侍。”滕祁山施礼道。
齐澈一手扶起他,态度比之与安国公亲切不少,道:“明日你与国公一起来吧!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考校你的骑射了!”
滕祁山道:“我的骑射是舅舅亲自教的,我可不敢拉下半分,给舅舅丢人!”
齐澈大笑,拍拍他的肩:“好!好!”又笑着看向福康长公主齐敏,感叹道:“如今看到你们过得好,我总算没有辜负哥哥的托付。”齐澈与齐澄兄弟感情极好,齐澄早亡是齐澈一直无法释怀的伤痛。故而他对滕祁山这个外甥极为照拂。
提起早逝的文爹齐澄,滕祁山眼里闪过敬爱怀念的光,默然不语。齐敏安慰地捏捏他的掌心,俏皮道:“堂叔父舅舅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夫君。”按辈分,齐澈是明帝和齐敏的堂伯父。
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齐澈失笑,温和道:“你们都是好的。”
又说了几句,齐澈带着他的贵侍林凡和安国公他们道别。
******
汝南王齐梁是个性急的,已经骑马先行一步。
汝南王妃薛氏的马车停着等候,待齐澈并林凡上了另一辆马车,便扬鞭启程回汝南王府。
马车内,齐澈对着林凡慨然道:“转眼间,哥哥的孩儿已经成婚生子了。”齐澄年长齐澈五岁,稳重大气,温柔文雅,身为文子,却极具长兄风范,教导齐澈良多。兄弟俩一直亲厚。
林凡见齐澈神色郁郁,轻柔道:“可不是呢?你我都成了祖一辈的人了。明日阿山过来王府,你可得拘着阿嵘不让他跟着阿山胡闹!”
齐嵘是齐澈和林凡的亲生儿子,也是齐澈唯一的一个儿子,现年十八岁,已娶妻半年,妻子是江南望族周家的嫡女,刚诊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齐嵘聪颖活泼,与滕祁山这个表兄好得跟同穿一条裤子似的,成婚了依然没有变稳重些,十分令人头痛。
想起家里那混世魔王似的的儿子,齐澈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看着林凡沉静宁和的脸,齐澈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是我委屈了你……”
齐澈虽然贵为汝南王府世子,很得汝南王齐梁看重,但日子过得并不顺心。父亲秉性风流,王府内姬妾无数,庶出的子女多达十六个,尤其是赵侧妃所出齐远是庶长子,几乎分去齐梁三分之一的宠爱。生母薛氏虽是元配嫡妃,与父亲感情却一般,性情孤傲清高,不但无法护着一双儿子,还时不时因为其他宠妾的挑衅而做出糊涂事,要儿子们善后。文子哥哥齐澄在世时还好,他最得齐梁欢心,连带齐澈都跟着沾光。可是齐澄早逝,齐澈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连阻止庶妹齐珍嫁给哥哥的夫君安国公都做不到。
林凡之父是太学祭酒,门户清贵。齐澈与林凡在太学结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来齐澈打算让母亲在他及冠后上门提亲。可是汝南王妃在赵侧妃的冷嘲热讽下认为林凡出身太低,又是子嗣艰难的文子之身,不是良配,于是替齐澈说了楚郡侯家的嫡女钱氏为妻,生生拆散了齐澈和林凡。两人有缘无分,各自婚嫁。偏偏成为世子妃的钱氏体弱,终日不离汤药,成婚三年只生了一个同样病歪歪的女儿,而后被太医断定无法再有孕。汝南王夫妇皆逼齐澈纳妾,齐澈发了狠,却是把夫婿意外身亡守了寡的林凡抢了回来。
几经波折,齐澈与林凡才和好如初。林凡被祭酒父亲逐出家门,成了齐澈的贵侍,一举得男,生下了自幼聪颖机灵的齐嵘。世子妃钱氏想抱养齐嵘,把他记在自己名下,可是齐澈不允,事情不了了之,世子妃与林凡之间的关系也因此不睦。不过相比于其他兄弟妻妾成群的后院,齐澈的后院倒还算平静,世子妃体弱,闹不出大事,管家权都落在林凡手上。林凡是个宽和能干的,一般不与世子妃计较,这样一来却是相安无事。
可是林凡越体贴懂事,齐澈便越觉得对不住他,无论是名分上的,还是子嗣上的。林凡与前夫同样育有一子,名唤萧宴,因为林凡进了汝南王府,这个儿子被前夫家的人抱走,养在他大伯的膝下,平时难得一见。
齐澈总觉得无论他对林凡再如何好,都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他也永远无法再得到林凡全心全意的爱恋。
林凡淡淡一哂,斜斜看着齐澈:“如此,世子爷是想放我离开?”
齐澈顿时清醒,想也不想发狠道:“作梦!”他外表看着温文,体内可流着汝南王齐梁的土豪血,横蛮起来不顾后果。
当年他把林凡抢回王府,行那离经叛道之事,他的母亲薛氏几乎晕倒,父亲齐梁却抚掌大笑,道他果然是他的种!而后利索地为他请封世子。
齐澈没有后悔过不择手段得到林凡,只后悔当初没有早一点驳回薛氏为他定下的婚事,不然,他和林凡便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才是对的。林凡不仅为他诞下儿子,还帮他把后院守得如铁桶一般。他的兄弟之妻都被完全比了下去。
汝南王齐梁最烦后院的琐事,偏偏他的正妃侧妃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林凡的出现令他颇为惊叹。齐梁甚至暗示过齐澈可以休掉世子妃钱氏,扶林凡上位,汝南王府是时候该有一个上得台面的内宅主人。后来齐澈和林凡商量过后,一致婉拒了齐梁的“好意”,但齐梁依然默许林凡以贵侍的身份与齐澈一同代表汝南王府出席重要场合。
这一辈子,林凡生是齐家的人,死是齐家的鬼!齐澈绝对不会放他离开半步!
林凡摇摇头,无奈道:“我都认命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既然没有选择,他便会一直走下去。何况现在两人连孙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齐澈郝然,抱住他低声下气道:“是我错了,阿凡。别再说什么离开的话,你知道我受不了。”
“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还如此孩子气!”林凡道。
齐澈连忙岔开话题:“阿凡你说,阿嵘媳妇这一胎可会是男孩儿?”
林凡道:“无论是男是女还是文子,都是我们的亲孙儿。”
“但若是男孩儿,可以让他把阿樾娶过来……”齐澈想起滕辉月粉雕玉琢的模样,一阵眼馋。
林凡为他的异想天开头痛:“阿嵘媳妇还没有生……”
“可以及早打算!”
“……尚且言之过早!世子爷,你还是先想想明日如何拘住阿嵘别让他又跟着阿山胡闹……”
第11章:雍主之恼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太安七年。
八月皇都,骄阳似火。
已经五岁的元徵雍主滕辉月殿下觉得他的火气与这暑天差不多!
他身穿一身杏黄色的束腰劲袍,头束一个轻巧的精致金冠,腰间别着一条质地稀有的金色小软鞭,刚从皇家校场回来。
众人皆知元徵雍主虽为文子之身,性情却肖似男子,喜动不喜静,活泼霸道,小小年纪一手经名师认真教导过的软鞭已经使得有模有样。
此时,滕辉月气红了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利落地一抖鞭子狠狠往一名宫女身上抽去!
被打的宫女发出一声痛呼,满脸惊恐地和与她一道的小太监伏跪在地,口呼:“月殿下饶命!月殿下饶命!”
他们的旁边,灰头土脸的四皇子齐明炎倔着一张青白的小脸,吃力地站起来。他刚才跌了一跤,膝盖刮伤了,每动一下就痛得眉毛不由自主一抽。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盛气凌人的滕辉月,又默默低下头。
滕辉月见状更加恼怒,厉声对求饶的宫女太监道:“谁给你们狗胆,敢欺侮我元徵朝的皇子殿下?”他的声音犹带着稚嫩的童音,可是威严极足。
在皇宫里伺候贵人的宫女太监都知道,元徵雍主月殿下是绝对不能招惹的主儿,见了面最好绕道走,否则有错处被捉住,至少要脱去一层皮!
“月殿下明鉴,我们只是和四殿下闹着玩儿。”宫女委委屈屈道,“不信你问问四殿下!四殿下,你说是不是?”暗含警告地瞪了齐明炎一眼。
齐明炎张口欲言,滕辉月已经断然喝道:“住口!你当本殿下是瞎子,分不清什么是欺侮什么是闹着玩吗?”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刚刚明明压着齐明炎欺负,作势要他跪下学狗爬!
滕辉月对于栖霞宫的双美人之争早有耳闻。四皇子齐明炎的生母,栖霞宫的主位婉美人与侧位徐美人是堂姐妹,多年来一直明争暗斗。之前徐美人颇得明帝宠爱,婉美人有齐明炎这个皇嗣傍身,倒斗了个平分秋色。只是婉美人怀孕前后皆出了意外,身体落下了病根,终究没有撑住,在一年前撒手人寰。自此齐明炎便落到徐美人这个堂姨母手中。虽然徐美人最终斗倒了庶堂妹笑到最后,她背后的徐家却偏偏犯了事遭到贬斥,经营多年的势力被明帝打得七零八落,被遣回乡梓泽州,无召不得再回帝都。徐美人受此牵连,虽然因为要抚育四皇子而没有被打入冷宫,但也彻底失了宠,只能日复一日地被困在栖霞宫中哀怨度日。如此一来,齐明炎在栖霞宫受到的待遇便可想而知。
在齐明炎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因为一些特殊的经历,滕辉月与他有了心结,长大后刻意疏远这个唯一的皇子表弟。即使听说他在后宫处境堪忧,也不无讽刺地想着以他的精明擅忍,应是吃不了亏。可是元徵雍主月殿下忘了对方如今可不是印象中那个阴沉强干的皇者,而仅仅是一个刚满五岁的总角小儿。同时,他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看到齐明炎被两个狐假虎威的卑下之人折辱,滕辉月异常地火大!即使他再不待见齐明炎,也从来没有忘记他是英明神武的明帝皇舅舅的亲生骨血!身为皇舅舅的儿子,齐明炎怎么可以如此无能?
思及此,滕辉月又一鞭抽在跪着的宫女太监身上,抽得他们吃痛不已。他动不了手伤皇舅舅的血脉,还教训不了两个奴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