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南德先是目瞪口呆，这吃法真是……太不文雅了！他很不满，「你作弊。」

「规则只有『使用刀与叉』，」他得意地说，「快称赞我脑筋灵活。」

甩头，「我才不要讲。」

罗伊嚣张的举起酒杯，「那就实现你的赌注，倒酒吧。」

啧一声，费南德不太情愿拿起酒壶往罗伊手中的空杯倒酒。当输的人是自己时，罗伊那自鸣得意的笑容看起来就有够欠揍。

他离开餐桌去拿烤箱里的烤洋葱马铃薯回来后也帮自己倒了一杯，罗伊没有追寻他的背影，只轻轻晃着杯中玫瑰色的酒液，眼眸明亮而神秘。

「再过一周学校就放寒假了。有打算回家吗？」

「不，夏天时回去过了。」

「要不要到我家过圣诞假期？」

一个惊讶的间隔。

费南德在罗伊以为他应该收回这个邀请避免尴尬蔓延前说，口吻一反平日，有些犹豫：「……呃，你知道，圣诞节在西班牙是属于家人的节日，对我来说是这样。」

「好，我明白。」他礼貌地笑，掩饰心里隐隐浮现的失落，放下酒杯，推测这是婉委的拒绝。

「不，你没弄懂我要说什么，」他们似乎即将面临无话可说的困窘。费南德试着解释：「属于家人的节日，我希望你这么认为。」

「……我真的不懂你想说什么。」

天啊美国人，为什么你平常敏锐到该死的神经这时就是个道地的粗鲁美国人！

他不喜欢讲太明白，这样像是在逼罗伊表态，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像个女人一样要求对方承认彼此间的关系。拿得起放得下，像个游戏，如果罗伊的方式如此，那他也玩得起。

罗伊沉默许久，一言不发吃着眼前的烤洋葱马铃薯。思考着，犹豫着，拧眉不知该说什么。

费南德倒是干脆，嘴一擦、餐具一搁，扔下这一句：「我吃饱了。你大概需要慢慢思考，我回家。」

罗伊送人到门口，无关乎情绪的习惯，他沉默的时间长到费南德由不悦渐转为怒意。怒意是经过压抑的，费南德不爽，但他还没找到理由发脾气。

拉开门要走人同时罗伊站在他身后，终于打破寂静幽幽开口：「要不要到我家过圣诞假期？」

不听还好、一听费南德火大地转身把背包甩到罗伊身上，「你是在耍我吗！」

退了半步接住当胸砸上的背袋，力道大得他胸闷。有那么一瞬间罗伊差点就要反击，可是爱德蒙？唐泰斯都可以忍十年，他至少可以忍个十分钟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再考虑报仇。「你答应的话，我得先告诉父母要带男朋友回去。」

「？Me pones furioso！（我被你气死了！）」摔完背包费南德气得忘记说英文，咆哮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发现刚刚通过大脑的话好像不是必须生气的句子，噎了下才换回英文：「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邀普通朋友。」

怀疑。「你的苏菲也没有？」

「她不是『我的』，而且我不想让家人误会。」他微妙订正，就事论事。罗伊发现他们之间有些认知问题。但这可以留待下一个程序再解决。

「你这愚蠢、迟钝又完全不讲真心话的该死家伙，这些话你干嘛不在十分钟前就说？」费南德上前一步，罗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死死钳在他胸口，用力的拥抱。

讶异、错愕，和更多的迷惘。有好一段时间罗伊想不起来自己该说什么，他就这样被抱着，觉得胸口被绞勒，某种感情一点一滴侵蚀心口，有点疼……有更多要微笑的冲动。

「你真的……很喜欢我。」声音很轻，彷佛再重一些就会有什么碎去。明明那么习惯那些你情我愿的游戏、听多了毫无意义的调情话语……紧绷的身体慢慢软化，微微吐气，突然发现眼前的愤怒、责怪与拥抱都重得难以承受。他知道自己没有表现出来那样的不在乎、也没料到自己比想像的还要在乎。

「我更想揍你一顿。」费南德现在有心事被说破的难堪，放开用力的双手，换成罗伊环着他不放。这感觉很对，尤其是罗伊靠在他肩头的依赖模样，费南德不想推开。

「不，你喜欢我。」巨大的喜悦。抬头时那双绿色眼睛有些湿润，长长的睫毛颤动。他试着冷静表达，嗓音却沙哑温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非常、非常高兴。」

「吻我，或者说你爱我就是了。」手指绕上柔软的红发轻轻抚摸，他知道激情是一种不需认真的游戏，所以罗伊表达情感的方法从来都不激烈。

「虽然刚刚才发现，但我爱你。」罗伊笑着贴上他权威又自负的脸，轻柔温存；费南德自动找到他的唇，腻腻地、舍不得分开的吻，彷佛想无限延长亲吻的时间。

唇瓣依恋着，柔柔碾磨，有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不愿意移动。直到罗伊在费南德下巴上咬了一口，「既然都到门口了。走吧，你说要去租影片。」

「你还没吃饱吧？」费南德也还没有，刚才实在缺乏进食的心情。

「可以等回来再吃。」

既然罗伊这么说，费南德没什么意见。他们的行动通常都由罗伊来决定，这很大部份是考虑到某人的进食时间……罗伊肚子饿就耐性全无，表面一派优雅却频频皱眉，饿到最后就会动口——通常是咬他，这在之前根本难以想像——很幼稚、很任性，但他觉得很可爱。

他们到最近的店挑片花了一点时间。

费南德是以写作业的前提在挑电影，有这几年颇红的商业片、纪录片与据说是美国的经典爱情长片。他的助教在看到那部以南北战争为背景的爱情片表情扭曲了一下，别过头喃喃地说『站在专业立场我想你写不出什么……好吧如果有人写得出来我肯定给高分但其实我不想看这部片……』

冲着那句高分费南德就租了，当然他还打算另外挑选预备方案。他目前听到「嗨，帅哥，一个人吗？」这句话第二次，全是罗伊绕去另一边看有什么新片、两人各自落单时发生。

这说来有点不幸，搭讪他的是女人、罗伊的则是男人。于是他冷淡地对很有勇气的金发美女给出拒绝，「我只对男人有兴趣。」他说；过没多久换罗伊被邀约，他眼角瞄见那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穿着文字T与棒球夹克，加上宽松的嘻哈风格牛仔裤，那句搭讪还有点抖音。

大概罗伊也听出对方的紧张，的确对比穿着似乎不是处在同一阶层。

只是搭配简单的白衬衫和单色牛仔裤，罗伊外头罩着的那件暗蓝色粗毛呢的订制西装外套看来就足够昂贵。

费南德当然知道罗伊在男孩眼中是什么样子，多数男孩都期望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男人：优雅沉稳，俊美但不中性，充满男子气概，还天杀的性感。说实话费南德不想去注意那件只扣胸线以下钮扣的衬衫裸露出白瓷般光滑胸肌看起来有多风骚，因为那在下午被整个他扯开，罗伊再度穿上时没扣好。

他很怀疑罗伊是不是故意这样出门，但无所谓，下次在那片肌肤多制造点痕迹的想法也很棒。

「你很可爱，但是，」他的口气很礼貌，「我和我的男友一起来。」

「我、我知道你一定很受欢迎……」听到这儿费南德开始不耐，知道就快点走开，何必还留在原地？

接着那个男孩花费一段冗长的时间用颤抖的声音解释他在这条街上的某间商店打工、曾经好几回看到罗伊驻足在街角花店买一束包装好的小雏菊，虽然刚才那句开场白很糟他还是想交个朋友，即使他知道罗伊已经有送花的对象。

费南德差点捏扁手上的DVD盒，花肯定不是买给他的，因为他没有收过，该死。

罗伊慢条斯理地微笑说着『很高兴认识你』，费南德本以为对话就该到此为止，不过意外总是随时在发生。

男孩说，「我可以吻你吗？」

费南德用力把片盒放回架上大步跨向罗伊的位置。白痴都知道罗伊会怎么回答，反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吻，换做是他也会无所谓地回答『没问题』，可是只要想到罗伊挑起男孩下巴吻上的情景……

「不可以。」他在罗伊还没来得及答话前走过去切入两人之间，一脸扞卫什么的表情，全然无视男孩的错愕。

「他已经回答了，抱歉我必须拒绝。」握住越过有一半身体挡在前面的费南德手臂，在男孩没看到的地方掌心贴上了他背脊，徐徐抚摸，还带点安抚：「会让他不开心的事我不做。」

那男孩好像要哭了，罗伊想。但正如他宣告的一样，对于这个小爱慕者虽然有歉意，会让费南德不高兴的事他更不想做。

男孩意外地有礼貌，努力挤出笑容与声音来道歉——和道别，罗伊朝他点点头，等确定男孩离开店内，他责难似地拍了从头到尾都像是在扞卫所有权的男友。

「不要欺负小孩子，他看起来都要哭了。」

「我猜他只小我一两岁，你这么说才过份。」他揽住罗伊的腰，半强迫式地想把人拖向柜台。「回家吧，影片我挑好了。再待下去不知道你还会吸引多少人。」

罗伊看他办理好租借手续然后把自己拉着走回家。没有反抗，就是顺着费南德的要求动作。

「占有欲，哈？」有点不可置信，而且突然。似乎在确认关系后费南德那些隐藏的感情全都冒了出来。

脚步一顿，停在某间甜点店门口，口吻阴沉。

「对。我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你。说我善妒也可以。」环在罗伊腰间的手用力，「刚刚那个男孩，我不确定你吻了他以后我会不会揍断他胳膊还是几根肋骨，就算同情的吻也不行，所以你只能吻我。」

那番话专制无礼，罗伊的心狂跳，不是愤怒。被需索的感觉强烈涌上，要命的他不但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而且还很享受。

费南德根本不在意后头商店顾客来去发出的风铃声，他野蛮地将罗伊钉在身上，胸膛贴着胸膛，每一个字都挟带暴戾：

「我随时都想要你，包括现在。我要把你干到尖叫、干到你不记得我离开你的身体是什么感觉。」

「噢……喔。」他有几秒说不出话来，这地点真是大错特错，罗伊喉头干涩，令人发晕的喜悦。「……也许晚点。但是我们必须回家。现在，立刻。」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吻你。」罗伊望入那双有着海洋般无边无际的幽蓝眼眸，忍下吻他的冲动，在费南德耳畔低声说：「还有，我们正站在普莱森太太的店前。」

同志的告白在老太太听来似乎粗暴了点，虽然费南德那些话的确缺乏修饰而且激烈。

罗伊在普莱森太太冲来以『如何含蓄表示爱意』主题训话前就拉着费南德溜了，一路跑回家的后果是气喘吁吁地进门，各自冲到厨房灌下两大杯水。

罗伊用力放下水杯如此宣告，「我饿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填饱肚子之前一切免谈』，费南德很识相，把即将凶暴化的恋人请上餐桌、冷却的菜肴再度送去加热。

「干脆边吃边看电影好了，你要看哪一部？」嗑掉冷了滋味依旧浓郁的烤镶蕃茄帮费南德省点事，罗伊拾起扔在一旁的影片盒看到底租了什么。

「你可能给分最高的那一部。」

先看看站在厨房里的费南德，再看看手中三部电影，罗伊低声抱怨：「搞不懂你是想为难助教还是为难男友。」

「什么？」

「没事，」他拿着影片大步跨向客厅，「我还要咖啡和巧克力。」

＊＊＊＊＊＊

乱世佳人。

费南德无意轻蔑这部美国经典电影，但他觉得也许教父系列或历史破绽百出的木乃伊片都会是比现在更好的选择。老电影的沙哑与浪漫对罗伊有极强力的催眠效果——学术论文比一部浪漫爱情片更能提振罗伊的精神，他想。

电影开演后十分钟罗伊解决了他的晚餐，吃得非常认真。

接下来的五分钟他咖啡杯没离手过，费南德将所有餐具堆去水槽回到地毯坐下时，罗伊靠在沙发上盯住萤幕，揉着太阳穴表情异常严肃。

播放不到半个小时，罗伊从平日看电视的正常坐姿变为浑身瘫软，最后放弃似地倒向另一边。至于剧情演些什么，费南德很肯定罗伊根本没有看进脑袋里去。

拍拍罗伊的膝盖，「觉得无聊？」

他很快坐起来，耙了下头发：「我猜我能撑过半小时，据说过后就会开始精彩。」

「你还要等上十分钟。」费南德环住快要睡着的罗伊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猜想接下来的时间很可能就将罗伊推入睡眠。

「噢，十分钟……」任费南德搂着，不怎么想开口。这部片他不是没挑战过，过去的结果是倒地昏睡、再战原着的下场是十页催眠，比安眠药还好用。

费南德也没想逼罗伊清醒，在这十分钟之间，罗伊心不在焉四处张望，有那么一次离开他肩头从沙发上拖下抱枕与薄毯，然后又靠回他身上，半点注意力也没分给电影。

电影开播以后的第一个小时，罗伊用抱枕当成枕头、抱住薄毯睡在费南德身边，指尖勾在他的衣角，呼吸绵长轻柔，稍早喝下的咖啡一点用处也没有。

覆着那只手轻轻摩娑，放松下的触感温暖而柔软。偶尔罗伊会有微小的挣动，费南德这时就会放开他，转而拨弄那头红发。

他切掉影片，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事从片中看出什么端倪、也不想吵到罗伊。后者是他没有起身换片的大原因，追求声光影音的商业大片总是有很多爆炸场面。

恋恋不舍地用指腹轻轻摩娑他耳际。费南德知道自己比罗伊更早放入感情，他们不以游戏开始，但罗伊轻佻的态度却又让这段关系与游戏没有什么不同。

那时他这么想：既然罗伊能，时间到时，他当然也可以自在放手。

罗伊缩了缩肩膀。他没睡太熟、耳朵又敏感，被这样一抚，眨眨眼，不甚清醒地问：「……播完了？」

「没有。」

「可是，电视关起来了？」迷糊之中的问话格外单纯，平常罗伊顶多瞥一眼，连问都懒。

费南德低头亲亲他眼角：「我不想吵你。到床上睡？」

「你继续看啊……我去冲个澡。刚刚跑回来都是汗……」他伸手揽住在颈边微微蹭动的头颅，咕哝着眼睛又闭起来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坐上沙发，然后摊在那儿动也不动。费南德也跟着坐上去，将人抱在怀里。

最初罗伊总是比他更早清醒，有那么几次他提早醒来，一有动作罗伊立刻惊醒，睁眼瞬间神态警戒清明。不知何时开始，罗伊在他面前会露出这种迷糊的样子，被他揽在怀中会自动自发找个舒适的姿势继续打瞌睡，然后花上好一阵子与睡意挣扎。

这时候，罗伊通常是有问必答。费南德绝对是个非常会利用机会的人，他今天有许多疑惑，明知关于爱情他不尽然可以得到答案，可是罗伊的坦白太突如其来。

「罗伊，亲爱的。」得到一声轻哼，「你今天怎么会想到邀我去你家过圣诞节？」

「一个人过节很可怜。」他往费南德怀里蹭了下，「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在圣诞节还要烦恼你在哪里跟谁一起，邀来家里你就逃不掉了……」

他忍不住微笑，「这么想把我绑在身边？」

乖乖点头，「很想喔。」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可以让我任性。」罗伊语气一转成温柔平稳，拍拍费南德的脸，「还要更多理由吗？」

「我很贪心。」捉住那只手送到唇边轻轻舔咬。时间到了，不过他没有因此失望。对一个总是成为被依赖对象的人来说，这理由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再多理由都不够。」

「得寸进尺真是你的专长。」罗伊用空下的手推他。要挣开很简单，只是舍不得。费南德会意松手让罗伊去冲澡，忝不知耻地跟进浴室，最后被罗伊当面把门甩上，可惜罗伊没有上锁的习惯，最后浴室门还是被偷偷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