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欢闹的一夜彻底过去，陷入沉睡的人们又在第二天的朝阳下醒来，整座城市似乎都恢复了往日井然有序的繁荣。但一批又一批整装的冒险者队伍，已陆陆续续，开始自莱恩城南门，北门以及东部港口，向大陆各地四散出发了。

与昨夜的盛况相比，明显空荡了许多的新月旅馆底层大堂内，除了还需要多多休息的菲亚，以及仍未知下落的汪林奇，迅风小队全员都聚在一张靠墙摆放的餐桌前。

众人面前，热气腾腾的食物都没人去动，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作为一队之长，曼蒂那对深紫色的双眼中，视线先是从艾布纳，兽人科里，伦恩，路德的身上，一路转到了罗勒，凌霄，矮人三兄弟那里，最后，又停在小队副队长哥达尔身上。

“都苦着脸干什么？又不是分开后就再也见不上面了！”尽管两眼里还有宿醉的红血丝，但那位耿直的矮人副队长，声音依旧铿锵有力，“现在莱恩城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而大陆其他地方的局势依然紧张，生养了我们的故乡正遭受劫难，难道我们就不该做些什么？”

“副队长，你说得当然没错，我们也都知道——”拖长了声音，兽人科里的语气踌躇，“可一想到要和大家分开了，我就，我就……”抓着脑袋，科里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与眼神变化，已经足够所有人明了科里心中的不舍。此刻每一位队员的心里，应该说都一样充满了难舍的情绪，哪怕是昨晚，已经被先知吉吉隐约提醒的凌霄罗勒他们两人，也没有例外。

“废话！大家都一样，没人舍得分开！”副队长哥达尔说着，便重重拍打了一下桌面，然后他又面朝队长曼蒂的方向，努了努嘴，说：“曼蒂，你来和他们说吧——”

“听着，我想大家都明白，有些事我们必须去做。”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以不疾不徐的语调，队长曼蒂尽量简洁明了地分析道：“那些将余烬城封锁的黑暗能量，我们都是亲眼所见，而战争恐怕只是刚刚拉开序幕，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未来的很长时间内，那里都可能成为阿提拉黑暗军团的大本营。”

“如今，亟待我们和所有人解决的一个大难关，就是将肆虐各地的黑炎之柱尽可能多地封印。也只有这样，大陆上各个地区、各个种族的人们才能分出余力结成更强大的联盟，去征讨灰棘森林，向黑暗巢穴的余烬城发动最后之战！”

“队长，你是说……”原本还愁眉苦脸的科里，这时的语气不由激动起来。

而此刻餐桌前的其他队员们，也都和科里一样，脸上满怀期待之色。

队长曼蒂点了点头，脸色郑重，然后向她的队员们一一解释道：“没错，远征行动是出自奥西多大人的授意，由迦德塞方面最先发起的。马上，莱恩城内也会向外公布这一消息。还有参与这次南北会谈的人员，也会将设立讨伐军的部署和计划，带回到泰拉大陆各个地区，以便组成最终的联盟战线。”

“一个月，这次会以一个月为限期。一个月后，联盟远征军就会向灰棘森林全线出击，发动总攻！”队长曼蒂面朝队员们，伸出一根手指快声道：“一个月后，迅风小队也将再度集结。到时可谁都别想躲在故乡偷懒，这次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在场的每一个队员都欢呼雀跃，大声回应。这群简直是为了战斗与挑战而生的冒险者，他们热情激昂的情绪，连一向沉稳的凌霄也都被深深地影响了，心中不禁跟着一阵热血沸腾。

“好了，先填饱肚子，吃饱了都去准备准备。”队长曼蒂连忙压下手掌，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她就先转向了以哥达尔为首的几名矮人那里，安排道：“费奇，密奇，杰奇，你们三个跟着哥达尔，阿娜丝大人已经等在北门城外的风霜岩，回西部高地的路程最为遥远，就让阿娜丝大人送你们一程。”

紧接着，队长曼蒂又看向凌霄，放缓了语气说道：“凌霄你和罗勒，科里，伦恩还有路德他们要返回啸风平原，可以和我，菲亚，艾布纳一起，由海路抵达东部半人马领地的港口后再下船。哦，对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曼蒂又补充了一句，“我和阿吉亚大人已经打过招呼，到时我们会一起动身。”

凌霄听完，就安静地点了点头。整个队伍接下来的安排，都被队长曼蒂安排得条理分明，其他人自然也是毫无异议。

而队长曼蒂仍注视着凌霄，好久，才眼神有些遗憾地正色道：“凌霄，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不过这场战争终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欢迎你来繁星城走走，希望歌雨林地能成为你的另一个故乡。”

“噢噢噢，别忘了还有咱们——”昨晚灌了一肚子露露酒的几位矮人，一旦得到了明确的目标，立刻就把心放回肚子，热热闹闹吃起了早餐。耳尖地听到队长曼蒂的邀请，大鼻子矮人三兄弟不甘落后，齐声嚷嚷道：“矮人族虽然排外，但对于朋友，我们会拿出最好的美酒来招待，到时也欢迎你来巨石城做客，凌霄！”

“……好。”简单而庄重的应承，压下了凌霄感动的情绪和心头涌上的阵阵暖流。这群既可爱又可敬的同伴，能遇到他们，简直是凌霄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财富。

从离开巨狼城那一天到如今，凌霄受过伤，流过鲜血与眼泪，但更多的回忆，却是充满了欢乐和笑声。这一刻，分别在即，凌霄看着餐桌前的每一位队员，像是要把他们的神态笑貌都深深刻进脑海。

冒险虽然结束了，但凌霄却坚信着，今朝的分别，只是为了明日的重聚。

再见了，朋友们。

谢谢你们一路来的陪伴。

再见了——

183、

整装完毕，登上古巴沙索人最快的轻型多桅帆船，凌霄，罗勒和队长曼蒂等八名队员就都挤在船尾，不断地朝码头上仍没有离去的四位矮人挥手作别。

而护送此次先知阿吉亚等一行北方同盟人员撤离的船队，最终还是破开叹息之海蔚蓝的波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直到整个月牙形的海湾渐离渐远，码头上的哥达尔他们变成模糊的黑点，最终完全看不见时，凌霄他们才依依不舍收回了目光。此刻，众人身后莱恩城巨大的城郭，也仅剩下了一个巍峨的白色轮廓。

经过海面上一天一夜的航行，凌霄，罗勒还有科里等人又和队伍里三名古图雅人道别后，他们所搭乘的船只，终于抵达了啸风平原红峡港。

那是位于半人马族领地内的一处东部海港，因其两岸都是数百米的褐红色高耸岩壁而得名。被夹在中间的水道，能够容纳船只航行，通过这条狭长的航道，红峡港的尽头便是半人马领地最东部的一个聚居地——红峡营地。

古提瓦的半人马一族，远在大毁灭未发生前，就居无定所，他们天性中无拘无束的一面，令他们在广袤丰沛的东部平原上四处迁徙。和习惯筑起坚固城廓群居的巨狼族不同，更与喜爱在阴凉干燥的地穴居住的荒蛇族不一样，这是一个比之任何群落，都更为热爱和崇尚自由的种族。

他们不建城池，不起高塔，浪荡不羁，自由自在。最多以营地为单位，拥有极强的流通与机动性。

船只行驶进红峡港的这一路上，当伦恩和路德向凌霄他们描述这一切时，从这两位半人马族战士的眉间眼角，也仍能看出那种旷达开朗的天性。

包括凌霄，罗勒，科里，伦恩和路德在内的迅风小队五名成员，此时都聚集在这艘白色多桅帆船的船头甲板上，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左舷处，先知吉吉和他的护卫者蜜雅，萨狄斯等人，同样站在甲板上远眺，不时小声交谈着什么。

“大人，前面好像有些异常。”灰发灰眸的萨狄斯上前一步，他的这句话，成功地让原本讨论热烈的众人消了音。

吉吉并不说话，只是点头沉思过后，才对左右的蜜雅和萨狄斯轻声吩咐道：“去船尾燃放信符，让后面的两艘船都跟紧了，准备随时应变突发的情况。”此次船队搭载的，可不光只是他们巨狼族，包括荒蛇以及半人马两族在内，参与莱恩城后续会谈的随行人员，总共搭乘了共计三艘古巴沙索人的多桅帆船。

见蜜雅和萨狄斯应声后，就匆匆去向了帆船的船尾，先知吉吉这才转过身，凌厉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向上顺势扫了一眼，他扬声朝凌霄他们说道：“你们也小心些，上面可能不太平！”

在场的都是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们，在萨狄斯出声之后，他们的警觉性就瞬间调到了最高，虽然看似随意地依旧坐在那里，但每个人的手都已经悄悄摸上了武器。

而帆船前进的速度飞快，没过多久，当船尾信符的光芒窜至高空，带起尖锐啸响，及一串明亮无比的金色火花，同一时刻，凌霄他们一行通过的整条水道与周遭，就如同猛地驶进黑夜般，刹那变得昏暗无比。

剧烈的转变令人措手不及，不仅如此，不停翻涌的黑云就在峡谷上方，天空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来到泰拉这么久，除泰勒斯之眼和一些特定的魔法外，从来都没在这片土地上见过自然降雨的凌霄有些呆了，而身边的罗勒还有科里他们，也同样愣了一愣。

被密集的雨点砸到身上，众人很快浑身湿透，云层中却涌动着不详的能量，没有人为这千年一遇的降雨发出惊叹。

凌霄回过神，赶紧为甲板上的每个人布下了一层淡绿色的魔法结界，雨点不停击打在椭圆结界之上，使所有人周围都反弹起了一层白色水雾。也就是这个时候，随着信符破空发出啸响，整条红峡航道上方，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同时得到了信号，大块大块的落石，开始从两岸上空仿佛雨点一样砸落下来——

“该死的！”以爆脾气的科里为首的战士们大吼一声，身体纷纷蹬踏跃起，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利剑或盾牌，向不断砸落的岩石迎击了过去。

凌霄则配合着他们默默念诵咒语，他高举生命法杖，从两岸的岩壁中一举生长而出的众多坚实藤蔓，缠绕在一起，如同一个个落脚的阶梯般，为战士们在空中腾挪，移动提供了方便的借力点。

幽蓝起伏的水面不断被落石嘭嘭砸开，在船身两侧前后激起巨大的浪花。在这样混乱不堪的落石雨中，船只航行的速度明显受到了严重影响，不止凌霄他们搭乘的这艘船，后面的另外两艘帆船也同样遭到了攻击。

“先知大人——”趁着施法的空隙，凌霄朝先知阿吉亚喊道：“船尾那里蜜雅和萨狄斯需要你的帮忙，这里放心交给我们吧！”

看到在下面船舱里更多的增援已赶来甲板上，先知吉吉默默点了点头，眨眼间，他的整个人便如同一道灰白的闪电般，飞掠过人群，向船尾处疾驰了过去。

从战术上来说，凌霄他们此刻非常被动，已陷入了最糟糕的一种情况里。他们被夹困在了狭窄的水道内，暴雨使他们的视野受阻，两岸神秘的敌人却居高临下，光是不断推落石块，就已经让身处下风的凌霄他们左右支拙。

尽管船上的每个人都在努力试图阻止落石的侵袭，他们的心里却还是浮现出某种不详的预感——天空中，云层涌动着黑暗的能量，那感觉就和一度笼罩莱恩城整个东南城区的阴云如出一辙。那么，这是否也就意味着，他们此行目的地的红峡港营地，已经遭受到了来自黑暗世界的重创或袭击？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后方不知道是谁一声大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一起。

凌霄向后看去，出事的是最后一艘帆船。眼下，那艘船左侧的外壁已经被落石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船身倾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缓下沉。落石仍源源不断从天而降，那艘船正艰难拖着破损的船身，向前面的船只靠近，这一过程中，又有不少人在混乱中纷纷落水。

“第一、第二艘船都停止航行，放舷梯绳索，让第三艘船的船员和落水者登船！”先知阿吉亚蕴含着精神力的嗓音，如同被放大了的雷鸣，在此际整条水道的上空盘旋。

即使所有人明知道一旦停船，会让剩余的两艘帆船成为更容易遭受攻击的靶子，可正在下沉中的第三艘船上，那些幸存人员和落水者中的每一个，都是他们的同胞和族人，谁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葬身水底，而自顾自地逃命去呢？

“迷雾之境——”在先知吉吉发出停船命令的同时，凌霄就已经有所准备，借助周围丰沛的水元素，无论这片狭长纵深的航道，抑或不断降落的雨滴，在凌霄念完冗长的咒言后，就都成为了魔法得力的帮手，海面之上，须臾便升起了大规模白色缭绕的雾霭。

这些雾气不断盘旋上升，云彩一般飘到了高空中，而船队所在的底下航道，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只余一丝丝的稀薄迷雾，仍持续向上汇聚。哪怕暴雨如注，也无法冲散这层由魔法构成的雾带，虽说不能阻止敌人的攻势，但至少剩下的两艘船不至于真成为醒目的靶子。

在魔法藤蔓构筑的桥梁间，一波波雨点般的岩石破开了迷雾，猛烈砸落，但很快，石头就被严阵以待的战士们向船两侧接连击得粉碎。随着遇险人员和落水者一一被拉上甲板，为了不被即将沉没的第三艘船带起的漩涡殃及，剩下的两艘帆船开始再次向前航行。

“再快点！前面不远就是港口，只要坚持到登岸，就给我狠狠反击回去！”这么憋屈地被人压在头上一顿痛击，那位巨狼族先知的语调中，如今也带出了一丝杀气。

甲板上的众人仿佛受到鼓舞，人群发出一阵又一阵嘹亮而沉重的怒吼，吼声在两岸耸立的褐红色岩壁之间持续回荡。

凌霄不断施展魔法，在他构筑的迷雾带之下，两艘帆船一前一后，流畅的梭形船身如同两尾游鱼般，穿行在不断天降落石的航道间。但敌人的追击也阴魂不散，即使左右两舷时时防备的战士们，也偶有失手或鞭长莫及的时候，剧烈摇晃中，两艘轻型帆船的船身多多少少都开始接连出现损伤。

“看呐！前面——我们终于到了！”在人群此起彼伏激动的呼喊声中，狭仄的水道渐渐向两边伸展，开阔起来的海面那头，红褐色的岩坡显现出了其巨大的轮廓，仿佛阶梯般自幽深的水平面以下，呈缓缓上升的势头。

“可船快支持不住了！”另一波不同的声浪很快也响了起来。

进入开阔的港口水面后，人群头顶上方的落石攻击仍在继续，不过因为距离的关系，所有人的压力都骤然减轻了不少。可刚才一路来船身遭受的累累损伤，却已经让两艘船都岌岌可危，到了快要散架的地步。

“让航行室增加能量晶石，把帆船的动力提升到最高，我们……冲过去！”先知吉吉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他此刻神色严峻，眯着眼，锐利的视线穿过暴雨的间隙，远眺着渐渐显出轮廓的红峡营地港口，而黑潮般乌压压向褐红色岩坡聚集过来的敌人，也显然是放弃了投石攻击，正准备要拦截他们。

本来一前一后航行的两艘帆船，在得到命令后，立即变换了路线，改为齐头并进。它们如同两道在水面上激射而过的白色箭矢般，片刻之间，就向整条航道尽头的海岸边冲撞了过去。

此时，密密麻麻数百人都已聚集到帆船甲板上，人们的对面，群集在港口岩坡上的敌人数量，却是他们的数倍乃至十数倍！

每一个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冰冷的雨水浇打在他们的身上，从绷紧的脊背，手臂间的青筋，渗汗的掌心，都透露出了他们的紧张。迅风小队的罗勒，科里，伦恩和路德，在过往冒险中培养出的默契，让他们早就以凌霄为圆心，站成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