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从指尖开始颤抖了起来，叶思遐听到叶念迩说：“我爱你，你知道的。”

“你觉得亲兄弟相爱的可能性有多少？”——嗡嗡作响的脑袋中突然响起了昨晚叶念迩莫名其妙问他的话，心里噗通一声，叶思遐一把扳过他的头来逼视着他咬牙问：“你和我，是亲兄弟，是不是？！”什么易容多年，分明就是假的；叶念迩，分明就是他的真实姓名。不管分离还是相守，都要日日夜夜思念着彼此，这才是他们名字的真正含义！“回答我，是不是？！”

目光如炬直视着他，叶念迩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不是。”我和你不是亲兄弟，因为我不能做你的弟弟！

寒气在目光中积聚，叶思遐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朝他挥出拳去，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咬紧牙关再次问他：“你是因为爱上了我，所以才不敢承认是不是？！你的真实名字，就叫叶念迩是不是？！”

若我说是，你肯爱上身为你弟弟的我吗？！“我说过，不、是！”

砰得一声叶思遐再也忍不住一拳把他打飞了出去，柳意突然插话进来大声朝叶念迩吼道：“沈破冰，你少在这里装深情了！说什么喜欢看表哥，说什么爱他，你易容成表哥的样子，分明就是为了将他取而代之好窃取叶家庄少庄主的位子！你这个……”

“闭嘴！”未完的话被叶思遐厉声打断，他斗牛般粗喘着狠狠瞪了叶念迩一眼，然后转身留下一句：“看好他。”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第10章

急掠如风，叶思遐仍嫌自己轻功太差。柳意小鹿般受惊到不知所措的眼神在脑中一晃而过，叶思遐默默在心中说了句对不起，想着过后要好好向他道个歉，思绪便再次被叶念迩占据了。叶念迩到底是什么人，真相，只有生他养他的父母亲知道。

问清父亲所在的位置，迫不及待冲过去，却没想到房门外竟然会有人把守。以少庄主的身份喝退阻止自己的人，一把推开门走进去，惊异地看到了母亲眼角的泪水。“怎么了娘？”担忧地大步过去想扶她，却不期被她轻轻推开了。看着她擦擦泪水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了出去，叶思遐本想追上陪着她却终究是顿住了脚步——叶念迩的事情，更重要。

柳可一出来，守在门外的人立刻跟了上去。淡淡看他们一眼，柳可问：“你们刚才在门外听到什么了？”他们是她的人，但她必须给他们提个醒。

“回庄主夫人，属下什么都没听到。”

“那就好。”冷冷地吐出这三个字，柳可微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表面平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今天早上柳意来给她请安，有人陪着吃饭她本是很开心的，却没想到柳意会一再向她确认她是否只生了一个孩子。蓦然想到了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心里顿时突突跳了两下。面不改色打发走柳意，回到自己的房间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去找了叶尚贤。

叶家命中少子息，柳可嫁给叶尚贤三年才有了喜脉，得来不易的孩子给整个叶家庄带来了无上的欢喜。作为这个珍贵的孩子的母亲，柳可确确实实被所有人捧在了手心，本应是极为幸福的，可是她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后来，她明白了，缺少的，是叶尚贤的爱。他尊敬她、体贴地照顾她，却不爱她。开始怀疑他，开始嫉妒那个可能存在的另一个她，明知道这样对孩子不好，可是却无法歇斯底里发泄出来，因为她没有证据，也因为就算有了证据她也不想背上妒妇之名。

然而，最终她还是知道了，原来，在她大腹便便的这几个月里，真的有另外一个女人住了进来。那个女人被他如此小心地呵护着，以至于她这个女主人过了几个月才知道，以至于直到最后她都没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然而，仅有的一丝流言还是通过心腹传入了她的耳朵——据说，那个女人，也怀了叶家的孩子。

心中的痛苦郁积着郁积着，终于爆发。她在他面前哭得死去活来，最终还是得到了他一句敷衍的话：“小心肚中的孩子。”她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也知道少子息的叶家应该多娶几房夫人，可是她无法接受！因为历史上几乎叶家所有的人，都在践行着从一而终的信条。她以为，她就是叶尚贤今世命定要相守的人。

偷偷痛过哭过埋怨过，最终还是选择了忍受。分娩的时候，叶尚贤陪在身边，对她来说已经足够。欢欢喜喜将儿子抱在怀中，看着他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心翼翼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提出想去见见那一个她，却被他轻轻抱在了怀中。幸福瞬间降临，因为他说：“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一切，都那么顺利，她诚心感谢上苍的眷顾。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和接生婆闲聊着，计划着去庙里上香还愿，却不期接生婆一脸诚恳地说：“确实应该去啊，不是老婆子我故弄虚玄，小少爷出生那会确实没来得及哭一声就没气了啊，当时连少庄主都心疼地煞白了脸。他把孩子抱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就这样将小少爷扔了呢——夫人不知道，早夭的孩子不能入土，都是直接扔山上的——没想到少庄主回来的时候小少爷竟然活蹦乱跳了，真是上天保佑。”

她是柳家的大小姐，没有习得一丝武功，却有不输于男人的聪明。接生婆的话，于她不啻于五雷轰顶。她知道孩子刚出生时差点憋死，却没想到孩子会没了气，更没想到过程竟然是这样。别院的女人也怀了孩子，别院的女人突然走了……惊恐的念头一旦升起便无法磨灭，或许，她的孩子早就死了，怀里的这个，其实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旁敲侧击问过孩子是怎么救活的，得到的回答是当时恰巧在叶家庄的参寂法师用大乘佛法内功为他蓄了命。聪明地不再过问，把孩子当自己失去的孩子养，心里的芥蒂和不安却怎么也无法消除，最后，还是在去给孩子上香的路上迫不及待感谢上天的馈赠，收养了路边啼哭的婴儿。如果叶思遐不是她的孩子，如果她再也生不出叶家的孩子来，如果叶思遐为了他的生母背弃了她，那么，她终究还有叶思远可以依靠。所以，在抚养孩子的时候也蓄意地偏向了叶思远。在别人眼里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养母，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里藏着怎样的灰暗。

这么多年那个女人没有再出现，叶思遐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本以为关于那个女人的噩梦早已在二十三年前结束，却没想到会被柳意问还有没有另外一个孩子。柳意会这样问，肯定是见到了一个和叶思遐很像的人，那会是自己那原本死掉的孩子，还是那个女人的第二个孩子，这次，她再也不想被蒙在鼓里。

答案，是令人心碎的。叶尚贤说：“当年，她比你早两天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而我们的孩子，确实生下来就死了。你分娩的那天晚上，我和她断了所有的瓜葛，她带走了弟弟念迩，我把哥哥思遐交给了你。”

再也忍受不住这么多年被欺骗的耻辱，嘶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把我赶出去？为什么明明不爱我却让所有人以为你忠贞不二？你这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这样骂着他，其实还是想听到他一点温暖的回答。

可是，他的回答却是：“因为她是沈家人，因为我无法娶她。”

呵，全都明白了。如果她不是沈家人，那么他是一定会娶她的。不，或许如果当时不是叶老爷子还在，就算她是沈家人他也会娶她的吧？！他做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为了他的原配夫人，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她柳可的心情！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眼中露出刺骨的寒光，柳可头也不回吩咐跟在身后的人：“去把二表少爷请来。”

震惊地听完父亲的叙述，叶思遐的心狠狠地绞成了一团，为了那无名无分受尽凄楚却无缘得见的母亲，也为了那流落在外被人曲解身陷牢中的弟弟。

叶家不能和其他四家成为姻亲，这点他从小就知道。虽然联姻也是帮派间相互牵制、合作的常用手段，但是命中少子息的叶家却绝对不能这么做，尤其是叶家的直系亲属。若是别帮的女子为叶家生了孩子，若是叶家这一代只有这一个继承人，那么叶家很可能会瞬间倾覆。因为世代言传身教的叶家孩子不可能不孝顺母亲，也就不可能不和外公家扯上关系，不可能不为亲情所累。和其他四家联姻，一则会对叶家产生危险，二则一不小心就会在处理五派关系时犯下错误导致天下动荡。

叶尚贤违背祖训爱上了沈宜室，这不是他的错，毕竟谁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不该让她怀上叶家的孩子，尤其是她的父亲沈华正还一直和叶家针锋相对。更不该的是，柳可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没有活下来。

最开始叶尚贤把沈宜室接到叶家，一是为了就近照顾她，二是为了掩人耳目，虽然沈宜室因为不受沈家宠爱，又爱好习武常常外出，失踪几个月也不会引人注意，但是她怀了身孕还是很有可能被人发现的。为了不让人知道她和叶尚贤之事，由叶尚贤来保护她是最好的方法。而且，叶家虽然命中少子息，但是叶家人向来都聪慧过人，叶家的孩子绝不能流落在外成为别人的助力。逃离叶家、死活不愿插手叶家事务、飘忽不定行事诡异的叶尚义，在五帮冲突的时候也是二话不说帮助叶家，只因为他亦是从小在叶家长大。

叶家的孩子不得流落在外这一点，叶思遐也是从小就谨记脑中的，所以他才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亲兄弟，所以此刻他才会如此愤怒地瞪着自己的父亲，从喉咙中挤出了沉痛的质问：“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如果无法娶母亲，就把她藏在身边啊！反正沈家待她又不好，干脆让她和沈家一刀两断不行吗？！

“因为，你们是双生子。”见叶思遐一脸疑惑，叶尚贤苦笑了一下：“叶家的双生子会带来不幸——这是一千多年前叶家的始祖留下的古训。这个古训，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因为有记载以来叶家没有生出过一对双胞胎！”

“那又怎么样？没生出来不过是巧合！什么破古训，不过是以讹传讹三人成虎罢了！”他绝不认同，就因为这可笑的理由将他和亲生母亲、将他们兄弟生生分离！

“思遐，你不觉得叶家人和别人不一样吗？为什么我们叶家的子嗣永远不会超过三个？为什么我们的先辈几乎没有人三妻四妾？为什么我们叶家人代代出英豪？——我们是被神选中的一族，也是被神诅咒的一族。”

“爹，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懦弱的人。命运，不是靠我们自己去改造的吗？！所谓的神，早在几百年前就被更聪明的人类摒弃了！他们也不过是稍微聪明一些的人罢了。”无法反驳父亲列举的事实，但是却无法苟同父亲的想法。

静静地看着面前激动的儿子，叶尚贤有些欣慰也有些酸楚：“当初的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爱着你母亲，也爱着你们兄弟。我不想分开你们，但是你爷爷的好友高僧参寂当时也在，他说一千多年前惹出大祸的双生子又要来祸害叶家了，要想避免灾祸，必须杀死双生子其中一个。我拼死不从，想着只要柳可生下孩子，不管男女我都立刻带着你娘远走高飞。但是造化弄人，生下的孩子偏偏是个死胎，那个时候为了保住你们我只有这么做。我本想只送走你弟弟，让你娘留下，但是你娘却为了你弟弟选择了离开我。我说我杀死了你弟弟，你娘也愤而离开，你爷爷便没有再追究。”说到这里叶尚贤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事实是怎样，你爷爷和参寂都是知道吧的……他们是知道了我和你娘让你们终生不得相见的约定，才不忍心继续追查下去的……”长吸一口气，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一分温柔：“念迩，是叫这个名字啊，这是我和你娘一起给你们起的名字。其实你有一个神秘朋友的事，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我猜到是他却不敢去求证，只用顺其自然来安慰自己。你娘，终究还是在怨我舍弃了他们。她让念迩来找你，是把命运交给了天意，她是觉得，我们当初的决定错了吧……”

“当然是错了！”了解父亲的苦衷，却还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意：“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就算分开再远也还是会一眼认出彼此的！”念迩，你不敢让我看你的脸，不敢和我相认，也是因为被那句破古训束缚住了吗？我现在就去告诉你，我们两个只会给别人带来幸福！“我要和他相认，我要让他堂堂正正叫我哥哥，不管你同不同意！”大声朝父亲吼出自己的决意，叶思遐转身飞奔而去。

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身影眨眼即逝，叶尚贤喃喃道：“宜室，是我做错了，是我对不起所有人……”

柳家地牢内，柳意静静地看了闭目养神的叶念迩很久，突然下定决心般轻声却不容置疑地开口对身后的两位手下道：“把他的武功给我废了。”

叶思遐头也不回地走后，柳意怔怔地看着他远逝的方向很久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最爱的表哥，最最宠爱他的表哥，竟然让他“闭嘴”……而且，为了弄清楚真相，毫不在意他受伤的表情就这样走掉了——只因为事关叶念迩！

叶念迩，你凭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心中已有了杀意。可是，柳意立刻就压下了心中的嫉恨。他不能杀了他，因为如果这个沈破冰真的没有易容，那么杀了他，叶思遐就永远不会原谅他。不能杀沈破冰，但是，他也不能放过他。

柳意知道，他应该等叶思遐回来，等着他弄明白真相然后给叶念迩一个裁决。但是他不能等他回来，因为叶念迩留不得。若他真的是易的容，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却一直很回护他的叶思遐很可能会打他一顿放走他从此再不是朋友——这个结局柳意勉强可以接受；但若他压根就没有易容，也就是说他真的是叶家的子嗣，是叶思遐的兄弟，那么叶思遐最疼爱的弟弟或者说最喜欢的人，就将不再是他柳意，而是后来居上的叶念迩！除此之外，他还很可能会威胁到叶思遐的少庄主之位。这么多年他流落在外，谁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报复高高在上生活在幸福中的叶思遐也不是不可能。而心疼他的叶思遐，会将叶家庄拱手相让也说不定。到时候，叶念迩要怎么对付他和叶思遐都轻而易举了。

柳意知道自己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解决掉叶念迩这把暗刃，所以在脑中激烈地斗争后，他选择了废掉他的武功。废掉他的武功、伤及他的经脉，让他可以跟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这样的话就算他真的是叶家人，他也无法夺得叶思遐的少庄主之位，更没办法和他柳意一较高低，最主要的是只要多撒撒娇道道歉，叶思遐还是会原谅他的擅做主张。——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明白这一点柳意再不迟疑。

要想废掉一个人的武功，必须将他凝聚在丹田内的内力一掌打散。现在叶念迩手无缚鸡之力，内力消散，只余丹田一点，很容易就会被废掉。柳意本想自己出手，但他还是小心为上后退一步让手下去做，因为在废别人武功的过程中，若对方内力比自己浑厚，很可能会被对方反噬。

这两个手下是柳章专门派给柳意协助他调查叶念迩的事的，昨天也是他们帮忙把叶念迩投入了地牢，今日叶思遐走后他们便尽职尽责跟了过来，虽然在看到叶念迩的脸的时候有些震惊，但是还是训练有素地未吭一声。如今一听柳意吩咐，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迈步慢慢朝叶念迩逼近过去。

叶念迩静静坐在那里，没有试图站起来也没有试图躲避，他慢慢睁开眼睛，目光中没有一丝惊恐。然而他的目光太过平静，平静中隐藏着难以预知的危险，以至于本就对他有些忌惮的两人不安地停下了逼近他的脚步。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柳意生怕拖久了于己不利，断然低喝一声：“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