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麻雀变凤凰（七）

当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皇甫轩收到了从边疆发来的信，是皇甫仁亲笔写的，字体很是潦草，可以看出是匆忙之下写的。

信中简要说了夷人内部发生政变，此时正是一举拿下的好机会，以绝后患。只是北疆天气太冷，不少新兵没有经历过都冻坏了，粮草又坏了不少。眼下已经没有可以追击的粮草了。希望皇上能够尽快支援粮草。

皇甫轩看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把信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跪在地上的信使吓得绷直了身体，他只听见头上皇上冷冷地问道：“这信里所言，可属实？”

信使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也不敢去拿着看，万一有军事机密，于是颤巍巍道：“臣不知信……”

他还没说完皇甫轩就补充了一句：“那边粮草不够了？”

信使也摸不准要怎么回答，便干脆如实说道：“……怕是如实……臣见时粮草确实所剩不多……

将士们也大都脸色不大好。”

皇甫轩闭上眼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臣告退。”

本来给皇甫仁粮草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眼下他不敢给。当下这个节骨眼要不了多久就是太后大寿，皇甫仁有充足的理由回京，若是给了皇甫仁粮草，他兵草一足……可是他们和夷人打了太久了，眼下这个机会，失不再来。

皇甫轩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想来他这个皇帝实在是窝囊，这个不敢杀，那个不敢砍的。

苏志清他也只敢给骂走，最近听说是到了巴蜀了。因为苏志清这个人，对燕国贡献太大了，满天下的能人志士几乎都是他的门客和朋友，他不能杀。

想到这里皇甫轩又感觉头疼的厉害，他忍不住双手背后在房间里踱步。想来想去他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反正他是皇帝，他可以直接让皇甫仁不准回来，没人敢说什么，若是皇甫仁强行回来，那么他便直接动手。

于是他下定决心，交代下去，尽快输送粮草。

岚棹这边快忙坏了，太后二十九岁生日大小事务他都要亲自过目才能放心，这事听起来怎么都奇怪，但偏偏就是这样，太后比皇甫轩大不了几岁。

而贾嫣偏偏一副进入更年期的模样，本来挺冷漠的，结果现在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岚棹能明白她的心情，她是觉得自己老了，害怕自己老死在宫里。

二十九的女人，确实是老了。虽然她看起来比那些小姑娘还年轻。

朝廷百官都把全国各地的奇珍异宝献上来。

其中有不少岚棹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比如梦仙枕，枕着这个睡觉据说可以梦见美轮美奂的仙境以及天上的仙人们，也不知是真是假，岚棹也没兴趣知道。看贾嫣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看都没看一眼让人全收起来了。

他们一直和皇甫仁有联系，也告诉皇甫仁太后大寿是个好机会。

一切都在秘密的筹备，然而临近了，也不见皇甫仁回来，岚棹忍不住想是不是生变了，毕竟谁都会这么想。于是他们忍不住快马加鞭又传了一封信，然而却没有得到回复。

岚棹心中的不安愈发浓厚了，随着时间的临近贾嫣也慢慢沉默下来，她也意识到了事态或许有些严重——皇甫仁为什么不回信，是被发现了还是背叛了他们又或者是出现了意外？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其结果都让人心惊。

贾娇娇此时才真真叫岚棹刮目相看，平时看起来不起眼，此时居然能完全沉得住气来，对吕凤娇的控制也做得滴水不漏。

“不好了……太后……不好了……皇上来了，脸色很差，带了不少人……”秀环和秀巧突然急冲冲地闯进宫来，连一向沉稳的秀巧也发急起来，皇上走的很快，要不了多久就会到，她们根本就拦不住皇上。而且……皇上一副兴师问罪地模样……

贾嫣一听见猛地抬起头来厉声说：“岚棹呢？”

“我们去请他了，他怕是要赶不及……太后不如你先躲躲？”

贾嫣一下就僵住了，片刻之后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垂着眼睛，嘴角还带了抹自嘲的笑说：“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宫又能逃到何处……呵，该来的，总会是来的。”

说完似乎认命了一般，又坐在了那里。

秀巧和秀环跟着贾嫣的时间太久了，见多了大世面，贾嫣也没有什么事是有意瞒着她们的，纵然如此，俩人此时也不禁红了眼眶，也不说一句话推出房门守在门口。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临近了，脚步声越来越大知道看见皇帝带着一行人快步行来。到了门口，皇甫轩摆了摆手让这些人在外面候着，秀巧和秀环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此时大罗神仙来了怕是都没有用，便苍白着脸给皇甫轩行礼。

皇甫轩看都不看俩人一眼直接推门而入。

贾嫣听见“吱呀”声便抬头向门口望去，她静坐在黑暗之中，房屋紧闭，外面冬日暖阳，然而一丝光线也投不到她身上，此时一束暖光从皇甫轩身后射进来。

“皇上此时闯来，是有何事？”贾嫣嘴角带笑看着皇甫轩。

皇甫轩冷笑道：“何事？自然是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干脆连母后也不称呼，贾嫣听后微微蹙眉责怪道：“有这样和母后说话的吗？”

“母后？朕可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母后——联合着王爷将军来谋反的！”

贾嫣当下变了脸色，直接把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厉声道：“皇上好大的口气！皇上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一举动点燃了皇甫轩的怒火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别以为你自己做的好，朕的人亲手拦下了出自太后的信，你还有什么好说？”

“难道本宫还不能思念弟弟了？！”

“朕可从‘是否计划有变’中听不出一点关心！”

此时房门被推开岚棹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立马深吸一口跪在皇帝身边低头说道：“皇上恕罪。此事确实与太后无关，是奴才一人所作所为。”

他还没进来就知道了事情，这事怕是败露了，也不知道皇甫轩怎么就瞎猫碰上死耗子拦截到了他们的信。此时抵赖已经完全没有用了，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挽回局面。若是这事出在太后身上，那么连带着他们这些太后身边的人全要完蛋，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但是若是出在他身上，不牵扯到太后，那么最多就是他被抓走，太后得以保留，那么他就还有一丝存活的余地。

皇甫轩怒极反笑说：“谁准你一个狗奴才进来的？”

岚棹磕了一个头，这不是他第一次磕头，但每一次跪下、行礼、磕头对于他来说就仿佛在心上剜肉，他平静地说：“奴才犯下滔天大错，但太后待奴才有恩，奴才不想连累太后。”

皇甫轩根本不信，他盛怒之下一脚踹在岚棹身上吼道：“滚！”

这一脚本就不轻，而且岚棹这具身体还只是个少年，他直接滚到门槛处，头撞在门上，满身满脸都是血。但他把眼睛上的血抹干净后马上又爬过来极其卑微地一边磕头一边喃喃着：“求皇上放过太后。”

没有人注意低着头的岚棹脸上是滔天的恨意，他双拳紧握，努力克制着自己，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

这时外面一行人听见动静也按捺不住闯了进来，这群人一边忍着害怕一边跪着求道：“皇上，不能处置太后啊……”

“对啊，皇上……不能啊……”

“滚！你们一个个都还反了不成？！”皇甫轩的表情狰狞地可怕。

“皇上……您如今登基没有几年，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把自己的母后给处置了，那么天下人将如何看您？恕臣直言，您这是给人落了口实啊！”一个年纪大的大臣说道。

不得不说皇甫轩的确是做大事的人，之前还盛怒，听了这番言论，心里便马上平静了下来，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他心里私人的怒气还压不下去，于是冷哼道：“你们真是反了！”说罢甩袖离去。

众人最终还是松了口气，秀巧和秀环直接瘫软在地上，岚棹在地上趴着半天没起来。只有贾嫣，不愧是太后，马上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宣太医？！”

说罢她从位置上下来款款走到刚才那位大臣面前居然行了个礼说：“顾太傅，本宫谢谢您了。”

顾太傅站起来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老臣也是为了皇上，您，好自为之吧。”说完就弓着背慢慢地走了。

岚棹狠狠锤了一下地，咬着唇，他心中有滔天地恨意，恨不得把皇甫轩踩在地上，让他这九五之尊也体会体会他的屈辱，然而现在他还不能……不，他很快就可以……

所有人都散了之后，贾嫣一步一步走来蹲在地上，看着岚棹垂眼说：“岚郎……我们……是没有翻身之地了吗？”

他已经整理好那些负面心情，抬起满是血的脸笑道：“怎么会？我们还没有去徐州呢，等一切都稳当了，我们就去徐州。”

第70章：麻雀变凤凰（八）

自那日之后，贾嫣被封在了宫里，一步都不许踏进去，这慈宁宫一下子比冷宫还凄惨。贾嫣似乎也要跨了，她被封在宫里愈发寂静，有时也有不甘地大哭大笑，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慈宁宫也没什么事务了，岚棹也闲下来了。

有时候他也有些绝望地想，是不是就这样了？难道，是他想错了？可惜他现在几乎与外面隔绝，要不是早先私自布下的一点消息网，他现在会更加一无所知。

所有人都知道贾家要跨了，不少人都散了。不过还有那么相当一部分人，仍然不甘地努力着，因为所谓的利益集团。贾家生，他们生，贾家灭，他们也就没利益了。就像岚棹这样，只可惜他现在有劲也无处可使。

这时，太后贾嫣病了。许是长期的不安与压力，终是击垮了她。病倒是没有很严重，但却使她看起来很憔悴，于是她每日用在梳妆打扮的时间愈发多起来，她开始不愿意见岚棹。

岚棹倒没觉得她有多丑，毕竟本来她就长得勾魂夺魄，如今只是憔悴了些。然而天气一日日冷了，太后的病一拖再拖，没有人来医治，人心散了，下人都欺负到主子头上了，慈宁宫连炉子都点不起了，这一切皇甫轩是知道的，却任由发生。

岚棹几次想冲出去请太医，却一次次被守着的侍卫给推回来，他根本出不去。他终于明白了，皇甫轩是要他们死在这里！

皇甫轩……皇甫轩……皇甫轩……这三个字仿佛成了岚棹心头的一把刀子，凝结成他心中的恨。就算是养只小猫小狗也有了感情，更何况是人！他能自在地活到今日，完全靠的是贾嫣，贾嫣对他是真真的不错。纵然俩人都清楚彼此之间没有爱情，但是别的感情总是有的，不说贾嫣怎么想的，反正他是不能不管贾嫣。

他现在很清楚，这是现实世界，不是游戏，贾嫣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命，给了他多少权力。

这时候，毫无预兆地，岚棹从自己的消息网得知，皇甫仁兵临城下，得知太后被囚禁，前来救助，要求皇甫仁放出太后。他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若是皇甫仁成功，他们就有希望了。忧的是，皇甫仁此时在这种关键时刻才出来，必然是谋划好的，这样谋反就有合理的名号了，皇甫仁又摆了他们一招。

这件事岚棹告诉了床上的贾嫣，贾嫣听见后明显精神好了些。但是还有一件事，他在心里憋了一段时间，始终没有告诉贾嫣，他摸不准贾嫣的态度，所以不敢冒这个险。

那就是苏志清死了。

苏志清一路上走的很慢，天下不少能人志士纷纷去找他，很是风光，这弄得皇帝很窝火。于是一气之下就差人送了封信，把苏志清从头到脚骂了一遍，骂他一无是处，对大燕朝一点作用也没有，把他之前的丰功伟绩全部抹杀掉，说他这样还不如去死！

苏志清骨子里还是有一丝清高的，而且他是忠于国家的。看完信之后他羞愤至极，最后居然拿着信当着信使的面投江自杀了。

岚棹不相信皇甫轩没有预料到这种结果，皇甫轩必然是知道苏志清性格的，于是才写了这封信。

他始终不知道贾嫣和苏志清当年是怎么回事，所以现在还不能贸然，起码等形势好了再说。

万万没想到，皇甫轩居然打开慈宁宫的门，含着泪向贾嫣跪来，一直跪到她的床前，哭着说：“是朕不肖，当初居然犯下如此错误，朕每晚都内疚地无法入睡，只希望母后能够原谅皇儿。”

这让岚棹和贾嫣都愣了，但岚棹马上反应了过来。皇甫轩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努力把自己置身于皇甫轩，于是马上就想到了。

对，让皇甫仁没有出兵的理由。堵住天下人的嘴，为天下人做表率。还有……安抚贾家的利益集团，稳定朝廷。

贾嫣无法，只得一脸病容扬起虚假地笑容，说自己没事，说自己被皇甫轩一片孝心感动了。然而对视时，两个人眼中都是不甘与恨不得杀死对方的恨。不过史官只记录自己看见的，于是历史就那样记载下来了——皇甫轩的孝心天地可鉴，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和好如初。

这倒是让外面的皇甫仁急了，他还真没想到皇甫轩能这般放得下。这下他强行出兵一定会落得篡位谋反的名声——谁都不想承认篡位

但马上皇甫仁就说，他不信，他要亲自确认太后的安全。

于是皇甫轩马上下令让人带皇甫仁进宫，皇甫仁只带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参军，也是他的老师。皇甫轩并不在意，对方再聪明，两个人在皇宫里也无法兴风作浪。

皇甫轩和皇甫仁一同来了慈宁宫，哦对，两人后面跟着不少人，包括那名参军。

岚棹看见参军的第一眼就呆住了，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惊诧颤抖，怎么会……对……怎么可能……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不合理的！

就在他惊讶的时候，贾嫣正在帘子后面疲倦地应付着两人。她的病虽然让太医看了，但并没有马上就好起来，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马上就好，不然就没办法给皇甫仁一个出兵的理由了。于是每次喝药，她都是喝一半倒掉一半，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此次说话她故意让自己显得更为虚弱一些，期间咳嗽好几次，说话也虚得很。只是这该死的岚棹，居然从头到尾呆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皇甫仁没有多说一句话，好一副忠孝的模样，还叮嘱贾嫣一定要注意身体，然后便带着参军走了。皇甫轩不敢扣留他，京城外是黑压压的一片兵，大军还没有赶来，他还不敢轻举妄动，若是皇甫轩在这里出了任何事，外面的兵一定立马就攻进来。

虽然可惜，但他也无奈地放皇甫仁回去了。

皇甫仁一回去立马就昭告天下，说当今圣上残虐成性，太后在宫中遭受着虐待，他如今要替天行道，作为叔叔来好好教教皇上。

不管这个理由是多么的漏洞百出，总之是一个理由，所以第二天五万大军立马就开始攻城。皇甫轩在皇宫之中气的一夜没有睡好，军队调度起码还需两日才可以赶来，宫中禁军也不过三五千人，这要如何抵挡才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城外这五万人都是跟着皇甫仁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兵，只认皇甫仁不认皇帝，和皇甫仁作战契合度也是非常的高。

宫里面大臣纷纷哀求皇帝先出宫逃一段时日，等到大军到了，再赶回来，一举消灭皇甫仁。皇甫轩无奈只得答应，当天夜里便收拾好行装，带着十来名侍卫匆匆忙忙地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