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缪是不善言辞的,可是这次面见天子他却侃侃而谈,说了很多打动天子的话。天子确确实实被他打动了,频频点头鼓励他说下去,然后在叶缪以为他要同意他上战场的时候对叶缪说:你将会成为大齐的栋梁。
叶缪会成为大齐的栋梁,所以他不能去战场。看着身后天子当场奖赏给自己的“护卫”,叶缪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不能替叶绸上战场,也不能陪着他,连打晕他取而代之的机会怕也是没有了——他真是,太愚蠢了!
叶销为大齐天子效忠了一辈子,所以即使他有护短之心,在南平使臣字正腔圆说出南平国君请求叶家人随行的时候也是无法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的。叶绸要上战场,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所能做的,只是不让更多的亲人陷入危险之中,所以他看似让步地将叶缪引荐给了天子,只因为他知道天子是不会放仅有的两个叶家子弟同时离开大齐的;而当他的儿子叶绎也来请求随军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同样将叶绎引荐给了天子。天子绝不会让泰齐的世子夫人上战场——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叶销不是把叶绸当棋子,也不是放弃了叶绸,他只是身为人臣不得不如此为之。
其实行军入伍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大家却都在为叶绸忙碌着,束手束脚焦虑地在一旁看着,叶缪感觉心里拉锯般地疼痛。自从昨天中午在得知叶绸要上战场的时候和他吵了几句后,他和叶绸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今天早上从天子那回来后,心灰意冷的他着了魔般一直亦步亦趋跟着叶绸,呆在他身边一丈之内,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叶绸明明应该是能感受到他执着的视线的,可是却连一次眼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阿绸阿绸阿绸,在心里一次次呼唤着他的名字,眼睁睁看着日影毫不止歇地变化,在乍起的微风中一点点变得绝望,于是,委屈而痛楚的心也赌起了气来。看着叶绸以明天要早起行军为由打发走了一个个关心的眼神走进卧房,叶缪止住了跟着他的脚步,收回在他紧闭的房门上流连的目光,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卧房。
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无法控制地仍旧将心系在了隔壁的人身上。一遍一遍地安慰着自己:没关系的,只是在一旁观战;没关系的,泰齐和南平兵士众多,流寇一定伤害不到阿绸的;没关系的,绝对不会有问题,冷静下来……
可是,再冷静也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百密终有一疏,谁知道中间会有什么变故?一想到从来没有离开过汴西的叶绸要离开家人离开他只身一人去到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叶缪就感到一阵生生撕裂骨肉般的疼痛。痛也就罢了,毕竟痛的只是他,可是叶绸还在生他的气,他怎么能就这样和他分开?!是啊,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如此孩子气地和他赌气?!
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叶缪再也沉不住气大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叶绸的房门,叶缪惊异地看到本应睡着的叶绸竟然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叶绸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随即便阖上了眼帘。他把薄被拉高,盖住眼睛,用单调而冷硬的声调说:“我要睡了。”
没有点灯,踏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走到他的床前,叶缪坐到床沿上开口道:“阿绸,我有话想对你说。”
“等我回来再说吧”依旧是冷硬的腔调,叶绸顿了一顿,在被窝里扯了扯唇角,有些赌气也有些自嘲:“如果我能回来的话。”
“阿绸!”痛苦而慌乱地从胸腔中喊出他的名字,从不相信神明,对神明也从未有过敬畏之心的叶缪第一次对这样不吉利的话产生了恐惧。伸出有些颤抖的左手抚上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叶缪俯下身子连被子一起抱住了他。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叶缪低低地请求他:“求你了,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鼻头涌上一股酸楚。阿缪,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阿缪,我说真的,”半分恶质半分认真地开口:“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娶香雪,然后两个人一起开心地活下去。”
“不可能!”直起身子断然拒绝,叶缪伸手扯他的被子:“你绝对不可能会死。阿绸你记住,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去娶那个害死你的蛇蝎女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她?!”生气地推被坐起来,叶绸皱着眉头瞪他:“明明就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说出这种话?要是香雪知道了,会有多么伤心?”
“谁说我喜欢她?!”气急败坏脱口反驳,看着叶绸黑暗中盛着怒火的双眸,叶缪心一横咬牙便要吐露自己隐藏了许久的真心:“我真正……”
“不要说了!”反感地撇过头去拒绝再听叶缪的话,叶绸藏在棉被下的拳头已经握到青筋凸出:“你不喜欢她,我知道。这些陈词滥调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已经听到厌烦了。阿缪,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自己有判断能力。你说你不喜欢她,或许这是你为了让我安心说的违心话,也或许你是真的这样认为的,可是在我的眼里,你是真真正正喜欢着她,不,是爱着她的。你拜托伯父带你入宫,你也想上战场,这些我都知道。”不要哭,不要哭啊!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缪就是喜欢香雪啊,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了不是吗?“你是因为嫉妒我能得到这么好的机会才去向天子自荐的不是吗?阿缪,我受够了。”竟然带了哭腔,真逊啊……“这段时间,我似乎一直在笑,可是跟你争夺她,我是真的很不开心。你羡慕我这么快就有了能当上大夫的机会,我能理解。可是我为什么明明心里很难过,却仍旧能开心地向你炫耀?这样的我,太不正常了,可是我无法阻止自己。”一滴泪,在黑暗中滑落。已经,身不由己了。“每打击你一次,看到你难过的表情,就越发明白你对她的爱,然后就会……”就会无法抑制地心痛如割……这是因为自己也喜欢着香雪吗?越是明白阿缪对她的爱,就越是痛苦不堪……“阿缪,你为什么,要那么、那么喜欢她?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已经,无法说出一句话来了,咸湿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哽咽住了喉咙。真丢脸,都已经这么大了,还会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哭出来。
“阿绸……”几不可闻地喊出他的名字,已经,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如果早知道如此深重的误会会给你带来如此巨大的痛楚,一开始就应该向你说明白的。你不理我也好,不承认这样肮脏的我是你的弟弟也好,总好过你因为顾虑我而爱她爱得这么辛苦。
已经不再被信任,所以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狡辩。所以,叶缪欺近了叶绸,然后在他的抗拒中强硬地捧起了他哭花的脸,倾身吻了下去。不是落在额头上的安慰之吻,而是吮住红唇探舌入内深重到窒息的热吻。
一刹那的惊诧,然后是大力的推拒和挣扎,最后是被吻到酸软无力的无奈顺从。
叶缪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手紧紧禁锢住他的双手,缠住他不知所措的香舌,吻得一心一意而绝望。胶着着,不想放开,在氧气用尽之前深吸一口气,然后不顾他的抗拒再次俯身吻住他,堵住他所有的呜咽。想要他,想要他,热气蹿到头顶,然后颤栗地传到四肢百骸。就这样吧!就这样狠下心一口气让他属于他!理智一点点失去,绝望催生着冲动想将一切置之死地。他绵软的四肢被自己压在身下是如此地动人,灼热的呼吸从纠缠的唇间一点点溢满整个空间,想摧毁一切的大手不顾身下之人的反抗探入亵裤抓住热乎乎的欲望,惊喜地发现那里竟然已经娇羞地半抬起了头。熟悉的尺寸,不一样的触感,这是属于他双胞胎哥哥的东西,如此相似,却又陌生到令人激动不已。
“啊……”从叶绸终于被放开的双唇间逸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喊,叶缪如遭雷击整个身子细细麻麻地颤栗了起来。粗重而灼热的呼吸喷到所爱之人的颈边,叶缪湿润的双唇贴上自家哥哥柔嫩的耳垂,轻轻喊了声“阿绸”这个只属于他的、刻入骨髓的名字,然后深情到哽咽地说出了那四个字:“我喜欢你。”
全身一震,迷离的双眼泛着雾气想要看清身上之人的表情,可是却只感到了灼热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体上的重量。大腿内侧被反复触摸,一点点被占领,然后终于门户大开。一只手抚慰着前面那个自己都很少碰触的地方,另一只手却探入了后面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摁压。“阿绸,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确确实实听清楚这句话的时候,揪紧的心窝处传来一股暖意,然后羞耻的地方一泻千里。
大口地喘息着,在感觉到臀部被抬高,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后泬想要钻进去的时候,神智蓦然清醒,然后条件反射惊恐地推开身上之人后退到了墙角。
如出一辙的面容,极为相似的眸子,同样粗重的喘息,在黑暗中默默对峙着,然后热情一点点冷却,叶缪喉结滚动着,苦笑了一下:“就是这么回事。阿绸,我根本不喜欢什么时香雪,我喜欢的人,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是你,阿绸。”
以为自己的心脏要跳出来般,叶绸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跪坐在自己床上衣衫不整的弟弟,叶绸双颊的热度再度攀升,然后猛地扯过被子来劈头盖脸遮住了自己。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会这么开心?阿缪喜欢的人原来是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为什么却又无法抑制唇角上翘的弧度?好想现在就抱住他,可是这真的是真的吗?
阿绸你这样,是在拒绝吗?呵,也是啊,你没骂我,没把我一脚踢出去已经是仁慈了。只要你明白了我的心意,一切就都值得了。就趁现在,把一切都说明白吧,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以亲人、以弟弟的身份心平气和相对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在唇角上扯出一丝笑容,原来说出心里话,竟然会让人感到如此轻松。“阿绸,这段时间以来我和你争时香雪,不是因为怕你得到她,而是不想让你属于她。我嫉妒的人,不是你,而是她。因为喜欢你,想独占你,所以我才阻碍你们,不想让你娶她。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误会,并且如此受伤。阿绸,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一直保护着你,不想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所以你也该知道,伤害了你我有多么地懊悔和自责。”
窝在墙角里蒙着被子的叶绸一动不动,叶缪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膝行着靠近他,将他连同被子纳入了自己的臂弯中。“阿绸,你要做大夫,要娶她,我都不会再阻碍你了。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死去。你能答应我吗阿绸?”
阿缪你真笨,这算是什么请求啊?
被子里的叶绸没有应声,叶缪收紧了双臂,紧挨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阿绸,只要你答应我,以后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发誓,我绝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谁让你离开的?!”心里一急脱口说出这句话,叶绸顿时羞窘到恨不得就此人间蒸发。可是,他不要叶缪离开他,因为……因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他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不是吗?十八年来他们一直形影不离,他无法想象没有了他的生活。
心中的感动已经无法用言语诉说,叶缪只是更紧地拥住了他:“阿绸,我喜欢你,你不觉得恶心吗?不会再也不想看到我吗?”
喜欢,以前也曾彼此说过喜欢,可是现在却无法将两种感情混为一谈,因为刚刚,叶缪带着无法错认的情欲如此炙热地亲吻了他,不仅如此,他还……可是,根本不会感到恶心,反而饱胀着甜蜜和兴奋;不想看到他,确实是这样,不想看他的脸,可是却喜欢极了他的拥抱。这种感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喜欢的人也不是时香雪吗?
“果然还是感到恶心吗?”
感觉拥住自己的手臂松了松,叶绸心里顿时一阵委屈:“谁说恶心了?”阿缪,我一点、一点点都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我。”
透过被子传来的霸道至极的话语,却让人霎时心生感激。阿绸,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在你厌烦我赶我走之前,我绝不会离开你。”在得知肖眠阁死讯的那天晚上,他也曾抱着哭泣的叶绸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再次说来,只是因为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誓言。“所以阿绸,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个人死去,否则,我就违背誓言立刻随你而去。”
眼泪,已经擦干了。心里有一团小小的火焰般暖暖的,透着安心。努力平复好心跳,虽然脸颊还很烫热,可是已经可以面对他了。挣扎了两下,慢慢露出眼睛来,然后在碰上他率直的目光的时候禁不住再次面红耳赤起来。幸好,没有点灯,也幸好月光并不明亮。微微别开头,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开口,却还是不由自主带了一点娇嗔:“你曾答应过我,必须我先死了你才能死,还有很重要的人不死你也不能死,所以你不准反悔。不过我可以加上第三条:我们都不准在看不到彼此的地方死去,这样就行了吧?”
“嗯!”情不自禁吻上他的额头,在听到他的低斥的时候轻轻放开他,心里划过一丝柔软,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禁不住,想要求更多:“阿绸,你能不能也喜欢上我?”
心头一荡,明明知道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嘴硬地回答:“你是我的亲兄弟,我当然也喜欢你。”是啊,明明就是亲兄弟,可是为什么感情却变了样?
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所以不想再逼迫他。把手伸给他:“阿绸,原谅我吧?”
咬着嘴唇瞅着他,叶绸窸窸窣窣地终是从被窝中拿出了手握住他。自己的手心中明明汗湿而冰凉,阿缪的手心却为什么如此干燥而温暖呢?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紧紧攥住叶绸的手,胸腔中的郁气消失大半,叶缪大着胆子将叶绸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叶绸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了下来。这种结局已是上天眷顾、可喜可贺,叶缪不敢奢求更多,所以只要让他的阿绸平安归来,他便诚心诚意向万能的神明献上自己十二万分的忠诚。
第23章
旭日东升,训练有素的大齐两千将士盔甲鲜亮,叶绸骑在高头大马上露出了一个比万丈霞光还灿烂的笑容,虽是出征,心情却从未如此轻快过。虽然还不太明白自己的感情,但是昨晚却完完全全知晓了叶缪的心意,也知道明白了叶缪真心的自己心里饱胀的都是幸福。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叶缪,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时香雪,但是他相信出征回来后更加成熟的他一定有能力妥善地处理三人的关系,三个人,最后一定都能得到幸福的,所以他在骏马撒蹄飞驰的刹那回身对自家弟弟喊了句:“阿缪,等我回来!”是命令,也是许诺。
二十天的行军,对第一次出汴西都城的叶绸来说,最有意思的当属当地的风土人情,只是大军借道南平国,只能中规中矩行军不敢越半步雷池,能体味到的文化风俗着实了了。
夏日本就多雨,而且南平、泰齐的军队已经到达流寇之地,战情紧急,必须疾步行军,是以大齐将士也有过几次氵壬雨苦行。那个时候叶绸就会更加地思念起叶缪来,想到他可能也在想着自己,阴霾笼罩的心情就会稍稍放晴。
行军无聊,叶绸便从认识时香雪开始细细回忆发生的点点滴滴,每次都能挖掘出叶缪对自己的被自己误认的情谊。愧疚着也窃喜着,乐此不疲。用回忆为叶缪的表白作证,也想从回忆中看清自己对叶缪的真实感情,可是却失望地找不到兄弟情与爱情的界限。为叶缪的真情告白而开心的自己,被他触摸也不感到恶心的自己,应该也是以爱情的名义喜欢着他的吧?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找不到明确的时间地点,只是知道一切都源自于时香雪。最初的争夺较量渐渐变味,走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可是这种转变,也并不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