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子弹——萧咒
萧咒  发于:2015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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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远明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含糊不清地答道:“算是吧……”

宁奕暗想,八成是陶远明接了私活,不好明说,实验室里的事总是有些晦涩的。

“我今晚睡哪个铺子?你能借我一床被子吗?”宁奕把烘干的诺基亚摆在桌上,四处张望了一下,“你这里收拾得还真是干净。”

陶远明无力地笑笑,看上去很疲惫,“习惯罢了,我们做实验的忍受不了一点杂尘介质,每天回来我都要擦一遍,拖一遍,才能安心坐下来看书。”

宁奕以为自己挺爱干净的了,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们有洁癖的人还真辛苦。”

陶远明无所谓地说:“习惯了就不辛苦了。”

看来习惯对于他来说,真是一剂良药啊。

这个夜里宁奕睡在了陌生的房间,一旁光线昏暗的台灯坚持不懈地亮着,学校十一点熄灯,可是陶远明迟迟不睡仍在K书,充电的小台灯苟延残喘地陪伴着他。

宁奕想到明天没课,要去便利店打工,怎么也睡不着,定定地望着陶远明宽厚的背脊出神,窗外的雷匿了,但雨仍在坠落,砸在玻璃窗上劈劈啪啪。春寒悄悄地钻入宁奕的颈下,潮乎乎,湿漉漉的。

半夜三更,宁奕浅眠了一会儿,忽的听见低微的哭泣声,内心觉得不适,硬是挣扎着睁开了眼。他看见书桌上暗到极致的台灯,摊开一半的书籍,却是没见它们的主人。

陶远明呢?

宁奕掀开被子起身,摸着黑穿上了鞋,他发现宿舍门半掩着,一股股极寒的冷风涌入室内。往门外张望,走廊上站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看着夜色。

雨珠断断续续落在阳台的瓷砖上,飞溅起一朵朵碎花瓣,陶远明的前襟濡湿了一片,可他不为所动。

宁奕站到他的身边,故意加重自己的气息,让身旁的人能够察觉,然而事与愿违,后者并无反应。

“远明。”

陶远明浑身一颤,僵硬地扭过脑袋来,“宁……奕……”

宁奕淡淡地笑着,试图缓解他的惊恐,“这么晚还站在外面,想什么呢?”

陶远明极快地掩盖住眼中恣意流淌的哀伤,他以为宁奕不会察觉,“没,出来醒醒脑。”

“复习到那么晚,只会伤身体,得不偿失。”宁奕道,“以后还是不要熬夜了,进去睡吧。”

陶远明有些窘迫,垂下眼帘,“你说得对,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那赶紧回屋赚回本钱吧,同学。”宁奕拍了拍他的厚实的背,觉得好似打在一块木头板上,闷闷的。

第二天早上七点,宁奕醒来,陶远明早就不在了。这个人真是够拼命的,为了自己的母亲,起早贪黑地学习。不过这也挺好的,不像自己,无牵无挂,没有念想。

打工的便利店离学校不是很远,坐几站公交就到了。宁奕喜欢在生意冷清时坐在收银台后看书。老板体谅他是个在校生,同意他在工作闲暇时间学习,只要不影响正常上班。

上午来买早点的人比较多,忙完一阵,直到中午饭点前,顾客都是比较稀少的,宁奕看看店里没什么异常,就放下心来看书。这本书是他今早回自己宿舍拿的,虽说封了宿舍,但也不是不许进。毕竟里面死了人,想想都不太吉利,普通人能避则避。然而宁奕走进屋子里,闻到了一股陆星存在时的味道,淡淡的栀子花香。男人身上带花香很奇怪,但是陆星很喜欢栀子花的香气,特意去买了瓶带这种味道的香水,喷在身上不仅不让人难过,闻上去还很心旷神怡。宁奕拿了些生活用品,伫立在陆星的床前默哀了一会儿,静静地退出了201.

书页上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宁奕不得不被迫抬头,看看是谁挡住了他的光线。

“……聂大哥?”

来人正是本市公安局中的砥柱刑警,聂扬帆,此刻他一身正装,英气逼人地站在一家便利店里……有点格格不入。

宁奕把书合上,问:“来买东西吗?”

聂扬帆故作神秘地摇摇头:“我来自然是有正事的。”

宁奕瞧他高深莫测的模样,心里不太舒服,侃道:“莫非是闲逛?这是警察局新的执行任务?”

聂扬帆见他眉目间透着不悦,决意不再逗弄他,换上了正经的脸孔,说道:“验尸报告出来了,我们局里最权威的法医检验的,应该不会出错。”

好似猝不及防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宁奕僵住了,过了好几十秒才把紊乱的呼吸调整回来,“是吗,法医……怎么说?”

聂扬帆面色微沉,嗓音低哑道:“他杀,陆星是被人勒死的。”

手中的书仍是滑落到了地板上,宁奕站起来,勉强露出苦涩的笑,“是、是吧,我就知道他不是自杀的……可是谁,杀了他?”

“我们已经在立案调查了,今天我过来是来调查你的不在场证明的。”聂扬帆不忍地说。

宁奕知道这是必定的流程,可一想到自己也被列入嫌疑对象,就不住悲哀,“我去指示老板,把昨天的监控调出来给你看。”

“好,我等你。”

便利店的老板今天偏偏有事,他远程操控了电脑,把监控录像调出来叫他们看。聂扬帆仔细地看了下午一点至两点间的画面,宁奕一直在收银台后收账,没人时坐着看书,没有任何异常。

“等等,你进仓库做什么?”聂扬帆按下暂停,指着画面问。

宁奕盯着屏幕,看着收银台前两个面相粗犷的顾客,回忆了一下,说道:“他们要的毛巾货柜上只有一条,我去仓库看看有没有存货,好在还有几条,我就拿出来给他们了。”

按下继续播放,果然宁奕从仓库出来,拿着一叠毛巾扔进了购物袋,那两个男人拿着商品走了。

接下去的画面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聂扬帆看得却认真仔细。他下颚紧绷,因为人太高,只能弓着背盯着电脑屏幕,挺拔的鼻子被荧光染得发亮。宁奕不再看屏幕,愣愣地看着聂扬帆。

“怎么了?看我做什么?”聂扬帆察觉到异样的视线,回过头看着宁奕。

“没什么,你看得真细致。”宁奕撇过嘴道。

聂扬帆稍稍有些得意,“做警察的,自然是一丝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宁奕眨着大大的黑眼睛,看他,“那聂警官觉得我作案嫌疑大么?”

聂扬帆一噎,他总是能被这个看起来乖得跟兔子似的小子呛个半死,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就是指这样,“依本警官看来……还不能下定论,你只是不在场证明成立了,并没有完全摆脱嫌疑。很多杀人案件的杀人手法都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在没有更加全面的证据出炉前,你还是有犯罪嫌疑的。”

宁奕似乎也不生气他这么诋毁自己,就问:“哦,是吗,那么我的杀人动机警官可以猜出一二来吗?”

聂扬帆惊讶道:“我没说你是凶手——”这小子还真是能歪曲事实啊。

宁奕耸耸肩,一副“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去干活了”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休息室。

聂扬帆暂时排除了宁奕的杀人可能性,他还有一堆事要做,就别过了少年。

下午四点多,宁奕和另外一个年轻人换岗下班,坐着公交车颠簸着回了学校。他在食堂吃了晚饭,不紧不慢地往天幕楼走去。

这天幕楼在望湖楼后面,得名天幕是因为Z大出了个杰出的科学家叫郑天幕,楼是他捐盖的。而望湖楼的名字,只因这楼建在风灵湖的边上,楼上眺望湖泊景色极好,因此得名。

陶远明的宿舍也在二楼,正对前面他们的201宿舍,也算是极巧的了。宁奕拼命想忽略这个事实,但是每次上楼都忍不住远望望湖楼二楼201的窗户,想象学长还在里面时而认真地学习,时而枕在铺上安静地看书,栀子香淡淡地散在空气中。

陶远明给了他一把钥匙,让他能自由进出宿舍,正当他要开门时,一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是宁奕吧?和陆星一个寝的人是吧?”

08.第八颗子弹

宁奕停下开锁的动作,扭头看向一旁,不远处站着一个脖子上挂着单反的男生,他留着时尚的飞机头,脸颊消瘦,身形偏矮,眼珠子饶有兴趣地盯着宁奕不放。

“找我有事?”宁奕问。

男生见他搭理自己了,一下子眉开眼笑,捧着单反走过来:“问了望湖楼的门卫,他说你这几天暂时住到后面这幢楼来了,我就跟过来瞧瞧,都等了你一天了。”

宁奕轻轻地拧起眉毛,口气不耐地问:“到底什么事?”

男生嘿嘿一笑,眼神中流露出兴奋与跃跃欲试,他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我是Z大校报的记者,我叫黄小飞。”

“哦,宁奕。”

伸出手装装样子似的碰了碰黄小飞的指尖,宁奕算是打过招呼了,他直觉这个男生来意不善。

“我对昨天发生的自杀事件很感兴趣,能采访你一下吗?听说陆学长基本不在学校里露面,最多回宿舍睡个觉,能跟他说上话的大概也就同为室友的你了。你应该知道这起自杀案件在学校里多轰动,难道你不想说些什么吗?你猜测一下陆学长干嘛要自杀……”黄小飞滔滔不绝地说着,他有一颗狗仔的心,演说家的嘴,不过这张嘴喷的都是口水。

宁奕静静地等他说完,才开口:“讲完了?那我进去了,失陪。”

“诶,等等,宁奕你别走啊!”黄小飞情急之下上前拉住了宁奕的手,顿觉这手怎么这么冰凉,“那什么,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事情它总得有个真相吧!”

“什么真相?”宁奕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像把匕首似的刺向黄小飞,“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八卦的?请你尊重一下死者!”

黄小飞没头没脑被他训斥了一顿,脸上有点挂不住,“别那么凶啊,陆星没留遗书吧?警察还没公布说是自杀的呢,是吧?难道我们就不能有另一种猜想,比如他是被——”

最后一字还未脱口,宁奕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他拖到了跟前,一把摁在门板上,别看他人瘦弱,力气却也不小,“闭嘴!你最好别乱说话!”

黄小飞一下子还被他吓唬住了,不过他瞧见宁奕眼里闪烁着的恐惧,心里头灵活地一转,有了些别的想法,“嘿,看来事情果真没有那么简单,是吧?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仔细聊聊,我可以酌情考虑不对外多嘴瞎说哦。”

宁奕咬着一口细致的银牙,无论心中再怎么恨,他还是松开了黄小飞,妥协了,“去风灵亭里谈吧。”

黄小飞得意洋洋笑笑:“好咧。”

风灵亭建在风灵湖中心的小岛上,由一条九曲长廊连接湖岸,夏日接天莲叶,是个避暑乘凉的好地方。但由于春秋时分湖面风大,极为寒冷,很少有人上岛。

何况此时天已半黑,宁奕和黄小飞来到了亭中,四下寂静,唯有树叶婆娑摇动发出沙沙声。不知哪儿还蹲着野猫,轻声地喵着。

“好了,你要聊什么,快点。我回去还要作业要赶。”这当然是借口,宁奕不想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没有任何必要。

黄小飞摩拳擦掌,好像今天非得挖出点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似的,他坐在亭子里的长椅上,把玩着单反,“你能跟我说说自杀前,陆学长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没有。”

“一点儿都没有?”

“没有。”

“喂,你这样太不配合了,太敷衍了吧?”黄小飞十分不满。

宁奕淡淡地看着他:“我不想把学长的事变成别人口中的谈资,那样对他太不尊重了。我想你再怎么想要挖掘八卦,也不适合在死人身上动脑筋。”

黄小飞见他嘴巴缝得如此之紧,只好先把自己知道的抖了出来,“昨天是周五,陆学长应该还在公司上班,他为什么突然回到学校自杀,为什么不选周末呢?既然他选择轻生,就应该低调一点,为什么选在宿舍里呢?他明知道你会发现他的尸体,那么他也太狠心了,居然死了还要给你留下深刻的阴影。”

宁奕闻言,似乎怔愣了一下,黄小飞的推理给了他不一样的想法,由于休学一年,他有很多专业课都没按时修完,所以到了大三,他还是天天满课,除了周五只上早上两节课以外。当然学长也是知道他在便利店打工,难道他不怕周五下午自己突然回来发现这种行径吗?

黑灯瞎火的,黄小飞给了片刻时间让宁奕思索,然后才道:“其实我家里有亲戚在警局,他们跟我说了,陆学长不是自杀的,是他杀,这件事是有凶手的,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宁奕浑身一震,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不停地抽动着,“既然你知道了,那还要来问我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谁是凶手,如果我是,我会向你坦白么?”

黄小飞摇摇头,一副很遗憾的样子,“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所以才想追查下去,我们学校太平静了,除了谁谁谁获奖了,谁谁谁多才多艺啦,真是一点儿有意思的事儿都没有,我在学校里做了两年记者,成绩平平,我想找点有价值的新闻,轰动一下学校嘛。”

“你真是无聊,同时也很卑鄙。”宁奕怒道,“拿别人的死做文章,不觉得良心受谴责么?”

黄小飞站起来,拍拍宁奕的肩,“哎呀,这你就不懂了,我这是在还陆学长一个公道啊,早日捉住凶手,他在下面也能安息嘛。你说对吗?”

轻描淡写地议论别人的死亡,还想以此作出功绩当成自己的勋章,宁奕再也没有见过更无耻的人了。

“既然你那么想轰动全校……我成全你吧。”

宁奕悲戚地笑了笑,毫无预兆地一把扯住黄小飞的单反带子,把他拖到亭子边,狠狠地往前一推——

“你干什——”

没有任何准备的黄小飞就这样滚下了小山坡,只有一连串枝桠被压断的声音传来,随后,周围陷入死寂。

宁奕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拔腿就跑,一路上好似乘风驾雾,气也不喘地跑到了天幕楼下。

晚上回宿舍的同学看见他一个人蹲在地上,都有些惴惴的,不敢靠近,生怕他突然窜起来攻击别人。

最后还是陶远明把他扶上了楼,宁奕腿脚发软,面色死灰,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你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去买点药。”陶远明把他扶到床上,“从来没见你脸色这么难看过。”

宁奕闭上眼睛不说话,脑海里一遍遍回放黄小飞坠下去时惊恐不定的神情。

他杀人了……终于,他杀人了……

大概就是明天,便会有人来把他拷走了。

宁奕想在锒铛入狱前好好再睡一觉,他裹着衣服就这样睡了过去,陶远明倒了杯热水过来,见他已沉睡过去,落寞地放下了杯子。

“你到底……怎么了……”

陶远明好像对着宁奕,又好像对着空气,喃喃低语着。

后半夜,宁奕倏地睁开了眼。

他忽然之间没了睡意,血管里好像有野兽在奔腾,他亮着炯炯有神的眼坐了起来,陶远明已经入睡,仍是那盏暗到几乎没光的台灯在那里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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