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耳。
他怎么会被克洛斯抓住?
谢星珏只能从立体投影中试图寻找答案,李耳被束在那个冰棺里,那个冰棺被沉在水银环形海中……
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还有那些躺在实验台的复制品,出来追捕的杀戮机器,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缺少了一环,究竟是什么地方没有想起来?
韩舒呢?那个曾经站在李耳身后的高大的影子,如同山一般稳重的存在,此刻缺席在了李耳的身后。
他把图像又倒回去一点,看到李耳嘴型说“我要下去救他”这里,回想起了几年前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那种异样的感觉。
机械人,复制人,杀戮机器,还有那时候强大的异样波动……
最关键的是那个十分听从指挥的警报器……
画面的最后一幕,留在了李耳目送极风隼离开那里。
谢星珏捕捉到了一处令人吃惊的小动作,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倒回去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蓝采,你那时候看极风隼,是不是把周围发射红光的机器人全部毁去中枢的?”
“如果你指的是眼睛的话,是的。”蓝采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然而当他将视线放到投影出来的场面时,他也明白了谢星珏为什么惊异。
刚才毁掉之后的机器人,又动了起来。尽管只是一个躺在地上,微微扭头的动作。
图像就停在了这里,戛然而止。
谢星珏和蓝采两人都沉默了,荒凉的风从指缝间穿过,只听到呼呼的响声,蓝采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许是后悔,不该让极风隼前去,但这向来无用。
半晌,谢星珏吐出一口气,“开始了。”
蓝采纵然多智近妖,也不是谢星珏肚子里的蛔虫,他直接被这一句话打蒙了,脱口而出“什么开始了?”
谢星珏眼中仿佛被浓墨泼洗过,黑的让人心惊,他心中仿佛在挣扎一些东西,却没有说出来,蓝采看他这样子就没有多问。
有些东西不该问就不问,知道的越多有时候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但作为同一阵营的人,他还是觉得有些耿介,身上的伤口因为天渐渐变凉的缘故,好受了一些,便挣扎着起来,将极风隼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蓝采,你说如果你能预知以后的命运,你会不会想着现在改变?”
蓝采心中一跳,以为他知道了银狐可以预测个人的命运,但也是高不高的问题,具体的事情倒是不会告诉他,一个机甲会作为观望者,但不能作为参与者,更何况,蓝采从来都不相信什么预测。
如果命运是注定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不相信宿命,命由我定。”蓝采的头发有些长,低头的时候侧面的头发滑落,遮住眼睛,看不出来神色,“就像我选择你一样,因为我觉得你可以成功。”
因为谢星珏够狠,也够毒辣。
原本他没看出来,想是任何人都没看出来谢星珏还会有这一面,从未有过蛛丝马迹,想是忽然冒出来的另一个人一般。
然而当今天他在空中便直接一击五架飞船,那种漠然,让蓝采彻底的放心了。
“我相信乘势而上,但大势由不得我。”谢星珏垂下眼脸,蓝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侧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同情和悲悯。
可笑的感情,他和谢星珏都是。
蓝采忽然“嗤”的笑了,“你这是做什么表情,后悔了?没有退路的,谢星珏,你难道在心疼你的小男朋友?”
“不关他的事。”谢星珏一口否定。
“那你这是什么状态,可怜,悲悯?还是在哀悼你的感情?”蓝采口气越说越嘲讽,温温柔柔的那个他就像是一道面具,撕开以后是鲜血淋漓,“选择了向上就要有东西踩在脚下,选择了权力就要知道感情已经基本成为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做荆棘王座吗?脚下踩着荆棘,走到流血都要继续前进!不要到现在告诉我你想退出了!”
谢星珏知道他把事情想歪了,关于感情他早就做出了抉择。
他不可能甘心和喻文卿一样缓缓图之,他也不想要缓缓图,对于这样一个散漫的杂乱无章的星盟,他想的就是一刀子捅进去,然后彻底换血。
刀锋(四)
“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感情的。”蓝采一字一顿对着谢星珏道,“别感情用事。”
“那你呢?”谢星珏听了他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你刚才抱着极风隼哭的那么厉害,难道告诉我你没有动心?”
“……”蓝采被噎了一下,忽然笑了,“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只要复仇就好了,到时候你攻下阿尔泽,我把所有人都杀了,不就好了?”
那些欺负他的,侮辱他的,凌.虐他的,他都要一刀一刀的还回去,没有什么道义,更不为什么正直,只因为这群喝人血的蚂蝗从来不把人命当命,那么他自然不需要怜惜这些虫子。
只需要将他们放血,割肉,放在太阳下暴晒,让他们体会当初自己如何承受,又如何从这些耻辱中度过的。
让畜生和他们交配,都对不起畜生!
蓝采心中的恨波涛汹涌,快要将他这个人掩埋了。近十年的平静生活让他表面看起来没有那么焦虑,噩梦也因此远离,但这并不代表曾经的伤口会好。
血债血偿。
“我本想让你们先在这里驻留,”谢星珏挑眉,“现在看来这个计划需要搁浅了,派来的舰队里面并没有完整的医疗设备。”
蓝采眯起眼睛,“这话什么意思?你要对昆伯勒下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星珏恢复那种冷淡的表情,“与其在这里提防着敌人,不如直接等他们自投罗网。你和极风隼现在可以先回腓特烈西亚治疗,之后来这里,到时候移交舰队指挥权。”
“没想到才过了五年,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蓝采眼睛中有种揣测的光彩,“他知道吗?”
他,自然指的是喻文卿。
谢星珏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温暖,嘴角带上淡淡的笑,让他冷峻的面孔看起来柔和了一些,“他当然知道,但不全部知道。”
拉塞雷纳的事情忙的喻文卿焦头烂额,他们之间的交流大致也只能通过远途信号传输,目前因为建设没有完整,信号还不稳定,可是当看到那张面孔的时候,心里便觉得平静。
喻文卿对于舰队建立有着支持,事实上双方都在扩充自己的军备物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
谢星珏说的那句开始,其实指的是机械人的扩大,并不是蓝采以为的那样。火狐银狐有识人之能,所谓的预测未来,也指的是这种在谢星珏看来有些鸡肋的功能。
火狐银狐惜命,擅长的是逃跑,说的不痛不痒,至多就是不让主人去犯傻,其他的确实鸡肋。
这些都是贪狼不屑一顾的评价。
谢星珏也没有戳破蓝采没有告知自己这点,各人有个人的想法,你不能让你的对手摊开所有的牌来和你谈判,你也不可以让同伴毫无保留,基于一定共同利益及目的的合作,才让人放心。
克洛斯的庄园地下基地,李耳轻轻的从机器人的怀中跳出来。他很轻,瘦削,骨头嶙峋,看起来有些像是从地狱来的鬼,大约还是枉死的,因为他太瘦弱。
那些来来回回走动的白衣研究人员并没有投过玻璃看到他,因为他们全身心的信任着这里的安全装置。同样,在他们以前的研究中隐约知道李耳和韩舒会发出一种特殊的信号传输信息,所以才会把李耳禁闭在那个像冰棺一样的方匣子中,沉在水银里。
汞中被他们电离出了一种介质,阻挡了这种信号的初级传播。
况且就算李耳从上面下来,也没有什么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长得像女人一样柔弱,任谁看到了都会看不起。
李耳就那样看着那些人围着一个实验台,指指点点,声音冰冷,但带着一种科学的狂热,这并不矛盾,在科学疯子的面前,人伦道德从来都不存在,他们就那样想要解剖韩舒。
李耳抬头,看着透明色研究室的后边,那露着不到五米高的银色机器。
他闭上眼睛,在虚空中感应着这里凌乱的磁波。除了人体活动造成的红外线,微电流,还有什么在沉睡。
那力量很强大,李耳仿佛置身在海中央,试图和一块冰山交谈。
他感受到了韩舒的痛苦,这来源于最初制造韩舒的时候,他在自己身体里植入了一个映射发生器,无论韩舒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感受到。那磁波转化成为只有两人才懂得的秘密,他们就常常这样进行交流,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
在他的脚下,那个只露出冰山一角的银色机器,像一个钢铁巨人一样屹立着,“他”此刻没有启动,韩舒的意志在不断的被肢解,强行来操作这样一台机器。
身高千米的一座机器巨人,宛如神祗,静静敛眉,看着人类。
研究员的声音越来越大,旁边的脑电波测试仪波动也越来越大,他们就那样聚精会神的看着其中的折线上上下下起伏,那是韩舒的挣扎,他有些力竭,不论本身是由多强大的数据流碰撞出的机械灵魂,都无法直接撼动冰山,那些人大约知道了此刻他们的行为有些不妥,正在往韩舒身上注射的液体被拦下了。
研究员仍然在叽叽咕咕的说话,看的出来他们在争辩,是否现在继续。
韩舒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样本,如果就这样死去,连这些自忖理论实践高深的科学家研究员们也无法拯救,只能束手无策,毕竟从无生命体变成生命体,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情。
李耳身后的机器人们出现了骚动,他们接受指令的中枢系统被毁去了,李耳刚才的指控是从其他部件强行链接的,机器人的身上有两套传输装置,一套中枢,一套低级传输,前者比后者高级的多,这是基于人类本体的一种体制。也是李耳和灵沙曾经交流,对于机器人的改进。
那时候还是在地球,不是在这里。
喻文晦在中途退出了这项计划,并且提前告知他们最好不要深入这项计划,一旦参与过多,以他们的身份,克洛斯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喻文晦背后的势力支持他独立完成这项研究,李耳在星网上匿名参与,其实就是为了韩舒,他本身是一个数据分析师,从一段凌乱的数据流中找到了这个具有灵魂的数据,将这段数据流赋予了一具身体,一个外表近似人类,但仍然是机械的“人”。
韩舒没有公民证号,不可能通过正常的程序走出来一张,更何况那时候末世来临,政府出于考虑,害怕人类中间蛰伏着那些怪物的异变体,上星航查的很严格。
谢星珏帮了他大忙。
然而在阿尔泽,他还是被克洛斯找到了,确切的说,他无处可逃,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界逐渐建成,许许多多的机器人代替了人类的危险工种,做着最苦最累的活。
那些是没有灵魂的机器罢了,所有人都这么说。但韩舒不这么认为,人类的起源从一个细胞开始,那么机器人的起源可能就从一道电流开始,波动的电流产生了磁场,这磁场就可能蕴藏信息,信息就会被机器人简单的储存,这些以前被成为死物,常人都说,只会储存信息而不会思考,哪怕是储存量巨大的电脑,光脑,到最后都不如一只虫子。
但反观之,人类何尝不是虫子?
极端的看来的话,机器人和人类一样渺小罢了,谁也不必谁高贵。
克洛斯在地下基地制造的这台巨大的机器,就是用来控制整个阿尔泽星网的中枢,连带着所有出场的机器人,都会被其控制,这强大的中枢计算能力不会再以冯·诺依曼模型为中心,而将仿照人类的纤维制造出另一种思考型机械。
机械和机器,表面上只有一个字的差别,但在事实上,机器只是作为一种器具,但机械会具有更强大的能力和功用。
制造和监控,成为这台巨大的机械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韩舒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渐渐散开,不再拘泥在这具身体里面,数据流含在信息流中,并无固定形体,李耳一直以为他是从那堆杂乱的数据里出来的灵魂程序,实际上并不全部正确,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给李耳解释,他是从六维的信息空间里在漫长的震荡中形成的智慧生命,因为这个概念在李耳那里就是一团糊涂。
他脱离开之后,升入了半空中,看到了与他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相望的李耳,朝着那处笑了笑。李耳仿佛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睁开眼睛,朝着半空中的他温柔的笑着,伸出了手。
地面震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不甘心,想要破土而出。
李耳的瞳孔颜色很淡,连同他的毛发颜色都是淡淡的,他整个人没有什么存在感,常常会被人遗忘在角落里,但此刻的他仿佛破壳而出般,获得新生,韩舒的身体散发出来悠悠的蓝色光芒,悄悄的往身后的那台银色的机械中藏匿,试图融合成为一个整体。
那让他感到更舒适,仿佛自己本就应该在这里,而不是被束缚在人类的壳子中。
他和李耳的灵魂产生了谐振,双方的电磁波因为振幅频率一致,使得信号被放大,当那台银色机器接受到的信号超过了一定的阀值,它就会动。
周围的人仿佛被迷醉了一般,没有发现这个异样的地方,他们如同瞎子,没有看到脑电波测试仪的不正常波动,那句韩舒的人类壳子甚至一度失去了心跳,这点也没有被看到。
刀锋(五)
刚才上层的损坏机器人仿佛听到了召唤,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破损的眼睛闪出电流,本来就是仿造的人类神经元,此刻开始再生。
一个脑瘫换了新脑子,他还可以继续存活吗?在人类世界这是一个未知问题,但在机械人的世界,答案是肯定的。
复制与可再生,这是不容小觑的优点。
蓝光和银色机器契合完毕,银色的机器从头到脚,表面上都均匀着淡淡的光。
李耳从外围漫步过去,他步伐从来都是这么慢,因为性格的缘故,什么都快不起来,哪怕在这样巨大的喜悦面前,都镇定如斯。
他的韩舒,找到了自己最应该具有的归宿。
“你祈求的是什么?”
低沉而磅礴的声音传到了李耳的耳边,以低频波,这里的人,大约只有李耳可以辨别到,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他可以发现韩舒,因为他可以接受特殊的波段,人类频率接受范围在20HZ~20000HZ,但李耳可以全范围接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小时候总对别人说他可以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他的家人总会当他是怪物,因为这件事情,他的母亲遭到了责罚,本来就不受宠的她最后失心疯掉,死前仍然在忏悔,为主为什么她要承受这样的事情?她从来都是虔诚的教徒。
主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我祈求我自己。”
李耳想起了那时候被迫治疗,总会呆在雪白的房间里,心理医生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他,他甚至被迫承受电击,然而那些悠悠的声音依然断除不了,他是一个讲真话的人,总是想什么就会说什么,世界的本初教导他要讲真话,对一切坦承,但后来的他发现坦承带来的是灾难而不是幸运,他就学会了隐瞒,但仍然不会撒谎。
“我可以给你权力,但无法给你自己,你需要去寻觅。”
他是谁?在发现一个可以共同分享的灵魂之前,他谁也不是,一个人如果长着两张面孔,一半是一个人,另一半是另外一个人,人们既不会承认他是A,也不会承认他是B,A和B只有一半,这样的人不是人,是怪物。
“可我忘记了自己。”李耳离机械巨人只有几米远了,他似乎忘记了那种压迫,来自于一个巨人的灵魂。
银色机器睁开了双眼,黑色,深不见底的黑色。
李耳想起了在地球上时,他往容器里加入的蓝色溶液,这是喻文晦给他配置的,用来维持那具韩舒的壳子不腐朽,最重要的是将那奇怪的数据流,这是韩舒在虚拟平台中遇见他时的自称,融合到机械的身体,喻文晦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交给他的。验毕竟没有前例可循,无法得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