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行——秋紫漪
秋紫漪  发于:2015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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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将那些便笺收好,又在桌前坐了半晌,这才起身来到床前。床前的架子上挂了宗宸的那件蓝袍,白落星暗想,自从两年多前自己遇到他时起,他便一直穿着这件袍子,如今肩上洗得都发白了,也不知道换一件去。今日既然没有穿在身上,应该就是披了铠甲到营中去了吧。他又转头四处寻找那副铠甲,果然见不到了。白落星站在那袍子面前,渐渐的心中竟然有些恍惚了,觉得就如同是与宗宸相对而立一般。他站了多时,不知不觉间便开了口,对着那袍子轻声说道:“小瑜哥哥,别来无恙么?”

他正在呆呆出神,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人推开门来进了屋中。白落星受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是府中的仆役,持了笤帚抹布等物来清扫房间的。那仆役突然见到房中有人,也吓了一跳,细看时认出是白落星。这仆役在府中时日已久,以前白落星常来,他也是识得的,便施礼道:“白少侠。”

白落星道:“你家将军怎么不在?去营中了么?”

那仆役回道:“宗将军回了京城,已多日不在府中了,听说是公主有了身孕,这才回去探望的。”

白落星一时愣住,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喃喃说道:“有了身孕……”

那仆役见他懵懵懂懂的,面色也是不佳,便唤道:“白少侠?”

白落星被他一唤,这才回过神来,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向外走去。

第32章:久别重逢

白落星离了宗宸的将军府,失魂落魄走在街上。

此时早已日头高起,天光大亮,沿街的店铺都开了门,街上也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白落星心中一片茫然,只是反反复复想着,如今那人就要做父亲了。此事他以前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难过。可是这真的是件喜事啊,他想。他知道宗宸心中也还念着他,可事已至此,即便有情又能怎样,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还不如将这缕缕情丝一剑斩了干净。

白落星自上次受伤以来,至今未能痊愈,此时胸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他心知不好,当下强行将心事压了下去,又吐纳调息一番,这才稍稍平复。他心中对自己说道,白落星啊白落星,你可真有出息,身为玉仙山的大弟子,本应支撑门户,顶天立地,如今却为了些许儿女之情,落魄至此,又怎能对得起这许多年来师父的养育和教导?你若是再如此沉迷下去,可就万劫不复了。

于是他努力摒了心中的念想,抬起头来,大步向关外走去。才走不远,转过一个街角,眼前只见一个成衣铺子,门口挂着一领长袍。白落星见这袍子一袭深青,质朴无华,与宗宸平日里的气度那般相合,不由暗想这袍子他穿了定然好看。又想亏你如今还是皇亲国戚,竟然还死认那一件袍子来穿,你那公主向来只懂得舞刀弄剑,也不知道要给你多置办几套衣裳。

他心中想着,便进了店里,看那袍子倒也颇长,自己穿起来试了试,略宽大些,知道宗宸穿了正合适,便让店里的伙计收起来叠好。另外又看着长些的挑了几件,再要选时,却没了尺寸合适的。白落星让伙计将那几件袍子一起包了带走,又跑了另两家铺子,选了满满的一大包,都是外袍。他带着又回到宗宸的将军府,留在他卧房里,心想今生虽然不能相守,但若你这一生一世都只穿我买的袍子,也是好的。他又看了看床前挂着的那件旧袍,伸手收了,带回了玉仙山。

白落星回山时已是黄昏,第二天清晨,他先是在楼前练了几趟剑法,回到楼中用过早饭后,觉得有些困倦。他昨夜又是半夜醒来,不曾睡好,此时看天气晴朗,日光甚佳,便在窗前支了张竹榻,躺在上面小憩,打眼却又见到宗宸的那件袍子挂在床头。他看了多时,起身来将那袍子取了,披在身上,顿时觉得被宗宸的气息环绕,就如同是与他拥在一起那般。他又躺回榻上,心中无比安宁,渐渐的便睡着了。他这一年来还从未如此好眠,平日里向来警觉,此次竟然连秋紫漪来了都未察觉。

到下午秋紫漪果然煎了红参送来,白落星将那参汤喝了,又考校了秋紫漪的功夫,指点剑法,直到黄昏时分,秋紫漪才告辞离去。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日,这天夜里,白落星正在床上安卧,似梦似醒间好像忽然听到外面有人。他霎时间便清醒过来,凝神去听,果然是有人急匆匆向谪星楼而来,听那脚步声已到楼前。白落星又听那人推开了门,穿过楼下客厅,接着便放轻脚步上了楼梯。他听那脚步声已知此人武功极高,当下便将枕边的泓影剑握在手中,全身戒备起来,凝神盯着门口。

只听那人悄悄上了楼梯,径直便向白落星的卧房而来。白落星将泓影剑轻轻抽出,剑才离鞘,便见房门被人缓缓推开,走进一个人影。白落星目力虽好,但恰逢当夜有些阴沉,星月无光,此时昏暗中也看不清来者是谁,只观那身形似乎是个男子。他知此人武功极高,恐自己不敌,便趁他刚进屋中,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从床上一跃而起,持剑如疾风般飞扑过去。

那人显然吃了一惊,闪身避过这一击,说道:“星儿,是我!”

白落星听那声音,竟是宗宸!他急忙收了宝剑,定睛看去。此时两人相距不盈尺,白落星见面前站着的,果然就是自己在梦中想了千百遍的那人。一时间他只觉得眼前这张面孔似真似幻,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看着。

宗宸也看着他,两人在寂静无声的暗夜里对视。

良久之后,宗宸才开口道:“星儿,你清减了。”

白落星此次见了宗宸,初时只是发呆,后来却又想到那已有了身孕的丽阳公主,心中不禁一片苦涩委屈。如今宗宸就在眼前,白落星看着他险些落下泪来,说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偷‖情么?”

宗宸怔怔的看他,眼中竟然流下泪来,半晌才说道:“不是,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白落星见他流泪,心中也疼了起来,柔声问道:“什么事?”

他边说边伸手去擦宗宸脸上的泪水,却被他一把拉过来,紧紧勒在怀里。只听当啷一声响,白落星弃了右手的宝剑,也紧紧回抱住他。

宗宸的双臂越收越紧,将白落星箍得喘不过气来,在他耳边说道:“星儿,我熬不下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白落星突然间泪如雨下,笑道:“真是糊涂,你是驸马,如今公主又有了身孕,我们要怎么在一起?”

宗宸急忙道:“并无此事。公主有孕乃是唐二宝说的玩笑话,不想却被许多人当了真。”

白落星听他此言,心中好受了些,说道:“可即便如此,那你也还是驸马。”

宗宸一直将白落星抱着,这时松开双臂,说道:“星儿,此次我不能久留,天亮前便要赶回破虏关。你快去点了烛火来,我这就说与你听。”

白落星依言去点灯,说道:“怎么这般急?”

宗宸道:“这些在日子我们正准备打一场硬仗,有些忙碌,日程也就排得紧了。”

白落星点了烛火,听他说到打仗,不禁有些担心。转回身看他时,只见宗宸穿了自己留下的那件深青色袍子,愈发显得英挺儒雅,只是面色却有些憔悴,双眼中也布满了血丝。白落星心疼不已,上前去将他抱了,说道:“怎么这般辛苦?”

宗宸道:“近来军务繁重了些,以后便好了。”他说着也抱了白落星,两人紧紧拥在一起。片刻后宗宸又道:“星儿,我已经想好了,是真的要与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白落星看着他,说道:“那你要怎么跟我在一起?朝中岂能容你?你的家国重任怎么办?公主又怎么办?”

宗宸沉吟道:“此事我已想了许久,一直都在谋划。如今正要打仗,这一仗若能成功,耶律古烈一部必然元气大伤,短期内再也无力挺进中原。到那时我便向朝中请辞,弃了这官职爵位;还要求皇上下诏,解除我与公主的婚姻。幸而我与公主并无夫妻之实,只是即便如此,也实在委屈了公主,日后公主但有所使,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落星道:“你与那丽阳公主并无夫妻之实?”

宗宸道:“正是。”

白落星迟疑道:“那你们……”

宗宸已猜到他心中所想,说道:“新婚那夜我随着阿紫姑娘去找你,后来京中便都传说我与一个美貌女子走了。此事辗转被皇上知道,龙颜大怒,立时以作战不力为名,将我连降三级,要我即日回京领罪。谁知此时恰好关中出了事故,便耽搁了几日。后来报与朝廷,皇上见事关重大,便命我暂且留职查看,在关中驻守,不必回京了。如此直到今日,我一直都未进过京城。”

白落星道:“可是前几日我到关中找你,你府里的人说你回京城去了。”

宗宸道:“并非如此。我是有机密军务出关,不能被不相干的人知道,这才对外面说是回京城去了。”

白落星恍然道:“原来如此。”他想了一想,又说道:“适才你想得倒是不错,可那皇帝若是恨你抛弃他女儿,要治你得罪,那便如何?”

宗宸道:“皇上和公主若是气不过,那也合情合理,要打要骂要责要罚都由他,只是若要杀我,我便要逃走了。”

白落星轻轻一笑,将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说道:“你身为大将军,竟然这般怕死,如何做将士们的表率?”

宗宸道:“自然是怕死的,我们都要活到百岁,一起过神仙般快活的日子。”

白落星又是一笑,说道:“好。”便慢慢探过头来,向他唇上吻去。

二人唇舌纠缠,片刻间便已动情,吮吸噬咬,吻得越来越深入,纠缠良久方才分开。

白落星疾喘着,恨恨说道:“你这个狐狸精,我都要被你害死了!”

宗宸也知道他这一年来过得辛苦,又在他唇角一吻,劝慰道:“星儿,你再等我几日便好。”他转头看了看窗外,见天色已经泛青,说道:“星儿,我话已说完,这就要走了,天亮前还要赶回关中去。”

白落星道:“索性我与你一同回去吧,说不定还有能相帮之处。”

宗宸道:“此次是机密军务,回去后便要与兄弟们一起出关去了。军令中有章程,此等军机,即便是父母妻儿也不能说与他听,又如何能让你同去?星儿,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打完这一仗就来找你,咱们再也不分开。”

白落星见他说得恳切,便点头应道:“好。”

第33章:垂拱殿

白落星虽然应了宗宸不与他同回破虏关,但心中却还是有些不甘,便伸出手来探到他右边肩上,将袍子拉到肩头,只见那里浅浅一个印记,乃是一圈齿痕。原来那天夜里白落星癫狂时咬的那一口,已然留了疤。

此时他在那齿痕上一吻,说道:“下次再见时,我要在上面。”

宗宸便笑了,英挺的眉目在跳荡的烛影里显得温软又柔和。

他认真应道:“好,你要怎样便怎样。”

白落星将他的袍子整理好,又伸臂抱了他,还是恋恋不舍。

宗宸双臂用力,在白落星肩上紧紧一勒,便放了手,说道:“星儿,我该走了。”

白落星缓缓放手,叮嘱道:“你万事小心,不要受伤。”

宗宸看着他点点头,便转身下楼去了。

白落星到窗口处向外看去,此时天只微亮,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匆匆走着,在稍远处的一株矮树旁牵了马,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他突然间想到一年前,自己也是在这个窗口中看着他远去,只是此时与那时相比,心境已大大不同了。

原来宗宸自一年前离了玉仙山后,也是每日思念白落星,痛心不已。后来他才下定决心,要全歼耶律古烈一部,为破虏关除了后患,然后便向皇帝请辞,安心与白落星厮守。只是那耶律古烈的大营屯兵十几万,在破虏关外虎视眈眈;而关内的军马统共只有五六万人,兵力相差如此悬殊,打起仗来谈何容易?故而宗宸连日来与麾下众将筹思谋划,呕心沥血,十分辛苦。再者朝中近日来又几次三番催战,诸般事务便赶得更加紧了。

前几日白落星到破虏关时,恰巧宗宸带了人在关外勘察地势,考量要在何处夹击﹑何处设伏等等。只因此事乃是机密,这才对外说是回了京城。他此次回到关中后,听府中的人说白落星来过,便勉强抽了一晚的工夫,到玉仙山来找白落星,就是要对他说,自己已决意要跟他在一起,让他安心。

这天清晨,宗宸从玉仙山赶回了破虏关。他顾不得夜里往来奔波的劳顿,便又带了人到外面勘察,一一在心中部署停当。回关后又筹备数日,终于万事俱备,此时关中众将无不斗志昂扬,都想着此次定要打场漂亮仗。

眼看战事在即,不想朝中却突然传了旨意来,要宗宸火速回京,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商。

大战在即,却要召回主将,宗宸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但君命难违,他还是将关中事务暂时交予了俞志忠,便上了路,随着传旨官日夜兼程,赶到了京中。到京城后连自家府门都还未进,便被带到宫里,等候皇帝召见。

不一时皇帝的贴身内侍便来传旨,说道:“宗将军,圣上在垂拱殿见你,请随我来。”

宗宸随着那内侍走过长长的宫道,来到垂拱殿。只见偌大的殿内只有皇帝一人,端坐于御座之上。但宗宸内力既高,耳目何等聪敏,立时便察觉到御座旁的屏风后面有人,大殿的侧门外也有人,听那气息应有数十人之众,且个个呼吸之间绵长清浅,显然都是高手。宗宸再想到皇帝此番召他进京颇有蹊跷,此时殿内又埋伏人手,心中登时便警觉起来。

这时在位的皇帝乃是宋真宗,他等宗宸叩拜已毕,温言说道:“贤婿,自你到破虏关以来,兢兢业业,把守国门,前年那一战,更是扬我国威,令辽人闻风丧胆。如今又忙于筹备战事,日夜不休,真是劳苦功高。”

宗宸心中猜想他语中之意,口中回道:“圣上谬赞了,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真宗道:“贤婿不必谦逊,你的功劳朕心知肚明。”他说着端起案上的酒壶,亲手将那御酒斟了一杯,说道:“贤婿辛苦了,赐御酒。”

方才传旨的内侍就站在真宗侧旁侍候,此时毕恭毕敬将那御酒端过来,递给宗宸。

宗宸低头去看,只见那杯中之酒稍有浑浊,似不如往常般澄澈清明。他心中犹疑,当下也不接那御酒,只是跪拜道:“圣上折煞微臣了,微臣即便有些许微劳,也是本分,岂敢领圣上如此大恩?”

真宗道:“贤婿你还是领了吧,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

宗宸眼看推脱不过,只得将御酒接过来,却又装作不慎失手,当啷一声将那酒杯打翻在地。那酒洒在地上,隐约腾起几缕烟雾来,极微极细,若有若无。宗宸若非心中早有提防,也是难以察觉。当下他大吃一惊,暗道这竟然是毒酒!可是我并无过错,圣上为何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有小人构陷么?

他心中虽然转着念头,口中却诚惶诚恐道:“圣上恕罪,臣一时失手,竟将御酒打翻,真是罪该万死。”

真宗立时换了一副面孔,他拍案大怒,叱道:“宗宸!你勾结辽人,意图谋逆,罪不容诛!还不来人,将此逆贼拿下!”

登时数十人自大殿侧门涌入,都是大内侍卫,一拥而上,将宗宸绑了起来。

宗宸大急,说道:“圣上,臣何时勾结辽人?又何时意图谋逆?此话从何说起?可有证据么?这分明是有人构陷微臣,还请圣上叫那人出来与臣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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