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少你在想神马啊!聂云又忧郁地瞅了一眼,只见锦锦规规矩矩地坐着,背包放在腿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老板在瞪你啊!你看他在很生气很生气的瞪你啊!你坐他身边都没有感觉么!好心的侍卫替少年捉急,恨不得抓住他用力摇晃几下,可是被担忧的当事人却仍然像棵大白菜一样,直到进了家门都没抬一下头。
车子停在华丽丽的小楼外,可爱的女仆们都跑出来迎接,但是车里依然低气压,锦锦还是不抬头,聂云也闭着嘴不敢吭声,就那么僵持着,渐渐的女仆们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最后还是容微先动了,喵星王子沉着他美丽的脸,怒气冲冲地踹开车门,刚走了两步,松松披着的大衣从肩上滑下来,他一把甩开,也不管被砸到的丫头,径直走进屋里去了。
聂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抹了抹汗。
后面锦锦终于抬起头,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抹了抹汗,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吓死我了。”
聂云:“……”
聂云囧rz:“锦少,你——哎,先生这次很生气啊。”
锦锦脸色苍白,欲哭无泪:“这还用说,平常好好的他都阴阳怪气,现在被我骂了,不生气才奇怪吧。”他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沮丧地埋怨道,“怎么跟新闻说的不一样啊,明明他和很多有钱人都去给那边的女王过生日,这几天应该回不来才对,为什么忽然就冒出来了!”
聂云想了想,道:“我也觉得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虽然锦锦不知道,但是作为容微身边的首席侍卫,聂云是清楚的,老板去了喵星没有错,但是给女王庆生只是个幌子,并没有像其他宾客一样停留,因为明岚王子下了命令,他去的目的是接应两位少将。付沉沙和慕平从雅林战场悄悄离开,避过政务院的监察人员,拐弯去了喵星,在那里等着他。
于是,聂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老板带少将们回来之后,竟然跑来找锦锦,而不是按照原计划返回喵星把戏做足?虽然女王殿下与儿子是同一战线,在那边另有安排,出不了什么纰漏,但是万一呢,万一被凤朝华发现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多多少少也会有麻烦吧。
侍卫纠结地皱着眉,试图推测老板如海底针一般诡异的心思,锦锦还在沮丧地埋怨着:“好吧,反正腿在他自己身上,爱去哪里去哪里,谁也管不着,可是云哥你竟然也不提醒我/(ㄒoㄒ)/……明明刚才你也在,那我骂他的时候你应该赶紧拦住我啊!”
聂云苦笑着回过头:“锦少,我拦了,只是没有拦住……”
锦锦:“……”
锦锦想了想,隐约有那么点印象,在通话的时候聂云确实好几次想说什么,可惜都被他给堵回去了。(TT
聂云看到单薄的少年一脸心如死灰的表情,也觉得不忍心,安慰道:“别想太多,先生也不是小气的人……呃,”这话他自己听着也没有说服力,于是改口道,“也不是特别小气的人,等下你跟他陪个不是,多说几句好话,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别顶嘴……说不定这事就过去了。”
锦锦:“……”
锦锦想到容微那个蛮不讲理的属性,忍不住怀疑道:“真的?”
聂云当然也不敢保证,为难地抓抓头发:“应该吧……”
这种语气……完全没有安慰到好么。锦锦叹口气,正要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鸭梨,忽然看见他那两只猫耳妹子匆匆忙忙跑出来。
方方圆圆跑到车旁,尖尖的耳朵抖动着,焦急地拍打车窗:“锦少锦少!快下来啊!”
锦锦摇下窗:“怎么了?”
妈蛋难道那个变态又虐待丫头?
方方姑娘焦急地拉开门,把他拽出来:“先生在等你啊,他问你是怎么回事,还说你要是再不下来以后就都住在车里吧,不许回房间了。”
锦锦:“……”
锦锦咬了咬牙,把背包给两只妹子,让她们拿回他的住处,自己朝客厅走去,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事,于是又叫住方方,从包里把那只中国结取出来,装在自己口袋里。
虽然季姑娘说这个结真正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能不能见面还是个渺茫的未知数,但是锦锦觉得,有了它,好像自己就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好像在晨晨之外,心里又多了一个依靠,能够陪着他面对任何事情。
人生在世,总是需要有些支撑,无论是梦想,或是亲友,或是情爱,或是仇恨,总是有那么一样或几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值得为之坚持,成为永不放弃的执念,才能撑起生命和灵魂,才能平稳地站立着,在陌生而复杂的世界生活下来。
容微烦躁地坐在沙发上,左手揪着右手,领带胡乱扔在一边,女仆煮好咖啡,战战兢兢地端过来,他看也不看一眼,恼怒地盯着门口。
磨蹭什么!还不跟进来!
不就是没让你去看那个段晨晨么,又不是活的,有什么好看!而且本来就不是看望的时间!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你竟然跟我摆脸色?一路上不认错就算了,不理不睬也算了,回到家还敢躲着我,真是惯出毛病了!
喵星王子愤愤地想着,换了个微妙的坐姿,确保自己一伸手就能拿到咖啡杯,就等锦锦进门时一把抓起来砸他一身,动作都设计好了,台词也准备好了,结果等来等去不见那少年进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简直郁闷的胃疼,又等了一会儿还等不到,又不能自己跑出去,那也太降身份了,可是看锦锦又一副死活不愿意进门的架势,于是忍不住把方方圆圆叫出来,让她们去叫他。
果然,不过片刻,清瘦的少年就进了客厅。
容微板着脸,快速地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心想,等一下,看看他的表现吧,如果好好地认错,那就放过他,如果一开口就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就立刻砸他一脸咖啡。
喵星王子心里想着,看着锦锦在门口磨蹭了两下,踌躇不安地走进来,走到近前,脸上的表情也微弱地变了好几变,最后还是小声地叫了一声:“大人。”
虽然语气不够软,但是态度还行。容微挑剔地想着,点了点头。
少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咬了咬嘴唇,好几次欲言又止。
容微按捺住脾气。
终于锦锦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大人,晨晨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容微:“……”
什么时候也醒不过来。容微没想到锦锦开口第一件事还是围着那个段晨晨打转,压着的脾气一下子又上来了,心里一怒,差点就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又及时忍住,不耐烦道:“不是说过了?再等两年。”
再等两年。这是最长的期限。计划已经成熟,万事俱备,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候动手呢?也许明天,也许明年。虽然具体时机还没有确定,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等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年,明氏凤氏就要重演历史,再一次刀兵相见了。
因为你所用的这幅身体并没有很长的寿命,大约也只能再支撑两年。
养着,就是要用的。
在它成为废品之前。
容微想到这里,之前那种心脏被拉扯的感觉又出来了,他没有体会过类似这种难受的感觉,也说不出具体是个什么滋味,硬要形容的话,大约可以算得上——不忍心?……不忍心??……他僵了一下,迅速甩开这个念头。
喵星王子在这里纠结着,然而被纠结的源头却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锦锦低落地揪着自己的手指,喃喃地道:“还有两年啊。”
说好的是四年,到现在还剩下两年,他并不是忘记了。只是忽然觉得等不下去,期盼奇迹可以发生,盼望着也许哪一天,医生们发明了什么新的灵丹妙药,然后医院给他打电话,说,你的朋友醒了,你快来吧。
然而希望就像摇摇欲坠的水泡,一戳就破了。
少年手心仍然握着鲜红的吉祥结,静默地站在有着婚姻关系的男人的房子里,心里难受的要命。不知名的同胞忽然有了消息,可是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告知那人已经离去了。想找晨晨说说话,又被蛮横地拦下来。在过去和现在所有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晨晨是他心里最坚固的屏障,保护着一颗完整的心。然而一个人走到现在,苦苦期盼的光明仍然那么遥远。
两年太漫长,看不到尽头。
“晨晨是我最好的朋友,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虽然遇到他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有很多同学,但是都没有很深的感情。”
锦锦吸了吸鼻子,忍住心里满满的酸涩,茫然地回忆着,“我来的时候刚开始上高中,一开始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穿越太远的原因,好像有后遗症似的,总是莫名其妙忘记很多东西。”
24.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现在用的这个身体,他原来是什么身份,原来姓什么叫什么。但是有时候又隐隐约约觉得,我应该见过他的资料。”他摸了摸腕上的通讯仪,皱着眉想了想,不怎么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应该是见过的。”
“但是现在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刚来的那段时间过的很混乱,虽然吃住和学习都在学校里,课表什么的通讯仪里都有记录,也会提醒,但是仍然记不住,怎么背都背不下来,一转眼就忘了原本要做什么事。”
莫名其妙来到陌生的世界,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同宿舍的同学都叫不出来名字,不过也幸好那时大家都是新入学,互相还没有熟悉起来,不然他肯定直接就露馅了。
“那样持续了好些天,我怕的不得了,也不敢交朋友,不敢跟同学们走太近,更不敢跟他们说,怕他们觉得我有病,怕被发现我是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万一被送去做实验怎么办?或者被关起来,处决什么的。”锦锦说着,想起自己那时候草木皆兵的样子,也有点想笑,但是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总之结果就是我错过了最开始大家互相结交的阶段,等到后来情况好转,再想弥补的时候,班里那些固定的小圈子早已经形成了,很难再融入进去。我——”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忽然听到“砰!”一声响,容微一言不发地摔了杯子。
琉璃杯在茶几上摔的粉碎,咖啡在浅色的地毯上洇出一片显眼的痕迹,锦锦一惊,立刻闭上了嘴巴。
容微的脸色沉的可怕,呼吸也有点急促,而且他就穿着一件衬衣,扣子还没有全扣上(,胸膛起伏的弧度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就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锦锦僵硬了。
……怎么回事啊!明明是听了聂云的建议来陪笑脸说好话的,怎么不知不觉就扯了那么远啊!锦锦后知后觉地想起“我骂了他他很生气”这件事,顿时内牛满面,明明失忆的毛病在高一结束就好的差不多了,为什么最近又发作起来?上周末就莫名其妙的丢了两天记忆,这会儿又怎么了!T T
内牛满面的小废柴拿脚蹭着地面,磕磕巴巴地试图自救:“大人,那个啥,我是开玩笑——”
“过来。”容微快速地打断了他。
锦锦愕然抬眼:“?”
容微皱眉看着他,指了指自己身旁,重复道:“过来”。说完两个字又停顿一下,很不自然地放缓了一点语气,“坐过来。”
锦锦:“……”
锦锦又跟不上这人的思路了,言语不能,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深井冰对象。
容微对他那俩冷艳丫头摆了摆手,于是俩妹子带着女仆和下人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空旷的客厅里就剩下两个人。
锦锦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在容微手指的地方坐下,还没有坐稳,男人的手臂就伸了过来,揽住少年瘦削的腰,微一用力,带进了怀抱里。
因为拥着一个人的缘故,他的手臂长长地舒展开,袖子卷了上去,露出半截白玉般的小臂。
皓腕凝霜雪。
锦锦脑子里下意识地想到这句古诗,然后迅速把自己雷的头发都炸了,容微从侧边把他抱在怀里,少年上半身都贴在男人胸前,他的额头挨着他的下巴,熟悉的馨香慢慢飘散,丝丝缕缕地堆叠起来,在鼻端酿成酸涩的陈酒,既甜美又伤心。
在这个高傲的男人眼里,自己就只是个玩物吧。
如果是生活太无聊,想要养个东西来玩的话,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呢?锦锦一直想不明白,原来以为他是对自己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感兴趣,但是后来直接问的时候,被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又不回答。
仅仅是想玩的话,肯定有无数如花美人排队等着他挑,既有倾国财富,又有倾城美貌,天生就被眷顾的男人,怎么会缺少床伴?
而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只有来历,然而这么多年来,也并没有发现这唯一不普通的来历带来过任何不普通的东西。
从头到脚,就只是个毫无特色的普通人。
容微低下头,嘴唇触到少年柔软的发梢。他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终于缓解了一些莫名的焦躁。
锦锦说的那些,他都知道。
为什么总是忘记?因为那时这副身体刚刚投入使用,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太多,需要不停地刷新,制造出一种类似失忆的病态,借以掩盖他过去空白的记忆,以便于解释他为什么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初来乍到,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为全民福利服务的健康监控系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不过王子党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就是一边制造失忆表象,一边人为干预系统数据,在异常状况被报到政务院之前就截了下来,在第二次被监控扫描到之前抓紧时间补好了漏洞,最终成功地通过了健康监测。
在那个过程里,明岚王子的心腹们负责具体实施,容微负责提供经济和技术支持,基本算是全程参与,但是那个时候,他和付沉沙一样,都是只把那少年当做一个操作对象,一个承载着明确目的的木偶,完全没有顾及过他的想法,只按照既定的计划,为了最大的利益,任意地涂抹他的记忆,操控他的生活。
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现在,亲耳听到锦锦自己提起那段日子,那种惊慌和孤独的心情,跟自己所参与的版本一对照,容微才猛地发觉,当年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精妙的过程,以及圆满的成果,这些加起来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喵星王子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陌生的刺痛,俯首在少年洁白的脖颈中,徐徐地吐出来。锦锦任他抱着,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呢?”他问。
虽然过去还未相逢的那些年里,他一直都严密地看着他,但那是例行公事,只能看到他的一言一行,看不见心思百转。熟知的旧事这少年口中说出来,没有任何偏差,却生生多出一层酸楚的滋味。
锦锦沉默片刻,低声道,“后来,我的通讯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里面所有的信息都不见了,现在有的都是重新补办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忘了很多应该记得的事情。明明想不起来到底忘了什么,但是我就是知道,自己一定忘记过一些东西。”
容微嗯了一声。
通讯仪格盘这个他也知道,虽然有点说来话长,其实最开始只是个意外。那是在二年级上学期,锦锦无意间得罪了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差点被对方强报,不过付沉沙安插的眼线及时赶去阻止了,他只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