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也 上——花木羊
花木羊  发于:2015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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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宸!”离奚若果然跑了过来,一把推开封宸,拉着离王的手:“国君,没事吧,哪里被弄疼了,让臣看看。”

“手……手好痛……”小离王继续干嚎。

离奚若抬起离王有些红的手腕,分外小心地揉着。

封宸在心里指天骂地,离王这混小子,那红色八成是他刚才自己弄出来的。

看着离王眼里那似有似无的笑意,封宸突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烦躁,总觉得……有太多东西横隔在他和离奚若之间。

他冷冷地看了离王一眼,起身,意兴阑珊地抛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往门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听到演技超然的小离王在后面哭哭啼啼地说:“奚若,我是不是惹封将军生气了?”

离奚若安慰道:“不是国君的错,国君别哭了,先擦些药好吗?”

封宸站在门外,听着离奚若的声音,心里空荡荡的。

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向殿内望去,离奚若也刚好回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彼此的身影落在了对方的眼眸深处。

离奚若站起了身:“你要回去了吗?”

“嗯。”封宸点了点头。

“是嘛。”离奚若轻笑了一下,却掩不住眼底那抹淡淡的寂寥神色:“路上小心。”

封宸张了一下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大殿。

封宸十分郁闷地回到客栈,还没到房门口就看到封霄蹲坐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间,好像睡着了。

封宸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的头,封霄猛地跳起,揉着脑袋。

“啊,将军,你终于回来啦?”

“你怎么在这儿睡觉?”

“等你啊。”封霄伸了个懒腰,关节摩擦的咔咔声随之响起:“昨晚收到宫里的来信,我去找你,你却出去了,房门也锁了。我怕你回来的时候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所以就在门口等你,好尽快把信给你。”

“嗯,以后别那么傻,留张纸条给我就行了,我自己会去找你。”

封霄吐了吐舌头。

封宸一手接过信,一手在封霄的脑袋上拼命揉,封霄左躲右闪,最后还是躲不过被揉成鸡窝头的命运。

两人进了屋,在桌边坐下。

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却让封宸看得心头大乱。

“这……”封霄把信拿过来看了一遍,也倍感疑惑:“不是说好七日为限的吗?怎么突然提早了这么多。”

“一定是有人将我私下接触离奚若的事告诉了封赫,他向来多疑,现在应该是怕我有了二心。”

“十一,今天都已经初九了,只有两天时间,来得及吗,将军?”

“时间不是问题,问题是……”封宸顿了顿,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突然有些犹豫。

之前几乎想都没想过,他就好像本能地想护着离奚若,但事实是,他不知道这样做要付出多少代价,而且最重要的是,到底值不值得,毕竟,他和离奚若只见了两次面,虽然两人似乎很多年前就认识,而且交情不浅,但这些都只是离奚若的一面之词,他自己根本就什么也不记得,这其中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万一,自己的赴汤蹈火,九死一生换来的是欺骗……

封宸不愿再想下去,他不想怀疑离奚若,但他又总忍不住去怀疑。

“将军。”封霄打断了封宸的思绪。

“嗯?”

“将军,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两天老往国师那跑,到底是去干嘛啊?”

“没什么,我和国师是旧识,我去看看他,顺便查探一下离国的情况。”

“哦,是嘛。”封霄抓了抓脑袋,似乎想不明白封宸和离奚若是何时认识的。

封宸笑道:“七年前,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七年前啊……封霄一边嘟着嘴理头发一边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今年已经十七了,七年前是十岁。

“我当时还在自己家乡呢。”

“嗯,当时锦川二州还没有出现瘟疫,老头也还没打算把我扔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送死。”

“将军,你应该尊称先王为父王。”

“哼。”封宸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老头就老头呗,还父王,装什么父慈子孝。”

封国以武立国,也以武兴邦,所以一向是重武轻文,就连在选择王位继承人一事上也是如此。

然而到了封成王这,情况却大大出人意料。

老封王喜爱次子封祀,也就是封宸的二哥,一心想立他为太子,可惜封家四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大封霖早已被封为平南王,领地在富庶的南境,过去的几年间一直在不声不响地扩张势力,此时已俨然一位雄踞一方,野心勃勃的霸主。

老二有封王撑腰,自己本身又颇有胆识,虽然是个整天舞文弄墨,没有任何军功的文人,却颇受朝中大臣钦佩,声望一日高过一日。

老三封爻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已是战功卓越,声名显赫,偏偏又长相俊美,聪慧敏锐,令朝中不少大臣为之叹服。

但要论谁最引人注目,那封宸绝对是力拔头筹。

第10章

无论是知人善用,还是制敌取胜,决胜千里,封宸都可算是天资卓越。大臣们向来都对封宸的才能赞赏有加,不过大家也都深深地明白,这祸害绝不是做帝王的料。

封宸确实是个祸害,这点从他周岁抓阄的时候对满桌子的文房四宝、金锁凤玉视若无睹,只抓着侍卫的刀死也不肯放手就能看出。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随后几年,封宸的祸害程度有增无减。

当宫里张灯结彩,皇子皇孙们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喜迎新春的时候,封宸在厨房里上窜下跳,用墨汁偷偷地给所有寿桃都化上怪异的五官,然后躲在暗处欣赏着寿桃被端上桌,众人打开盖子时那惊悚的表情。

当所有的皇子皇孙都在认真地读诗书,习礼乐之时,封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稻草,扎了个稻草人,还用纸糊出惟妙惟肖的脸孔,然后将其倒掉在学堂外,吓坏了不少夫子。

时光飞逝,封宸的心越长越野,宫里的生活对他来说,也变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无趣。于是,在跟着老封王打了几次战之后,封宸干脆做起了专职士兵,向朝廷讨了个卫将军的称号后,就领着几对人马跑到边境,安营扎寨,落地生根,平日鲜少回宫,只在每年述职的时候晃晃悠悠地回去一次。

可惜舒畅的日子还没过够,封国就变天了。

先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因为各种原因相继离世,很快,宫中传来封王重病的消息,封宸快马加鞭赶回国都。

一路上,封宸都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这一回去,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了。

匆匆忙忙地回到宫里,还没来得及接风洗尘就被人拖进了封王的寝宫。

一打开门,封宸就被迎面而来的,浓重的药味熏得一阵恶心,封成王躺在华美宽大的床榻上,白发苍苍,瘦骨嶙峋,早已不复往昔的高大威武,二皇子封祀静静地立在一旁,面无表情,见封宸来了,点一点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封宸跪在床前,认真地磕了一个头,轻声叫道:“父王。”

封王睁开眼,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封宸跪在地上乖乖地膝行向前。

封王满意地点点头,问了问封宸的近况,又询问了一些边境的事,封宸一五一十地认真作答。两人聊了片刻之后,封王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说:“退下吧。”

封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行礼、退下。

第二天,封王下旨,封四皇子封宸为敬王,就藩锦川二州,同时保留卫将军一职,镇守北陵要塞。

锦、川二州地处封国的最北方,与虞国接壤,此二州虽幅员广阔,却是一片极尽荒凉之地,大部分土地都常年为风沙所覆盖,夏季干旱少雨,冬季气候严寒,只有南边的几个城镇里有人居住。过去三百年间,还从来没有藩王被册封到这个地方。

而北陵正位于锦、川二州的腹地,此处群山环绕,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封国抵御虞国的主要屏障。

封宸曾一度认为,父王将他册封为敬王只不过是一种障眼法,一个掩饰而已,真正的目的是将他名正言顺地送到北陵,送到这个对封国来说极为重要的边境要塞。因为父王认可他的才能,也相信他是最能备侮御边,夹辅王室之人。他将会在这里为封国建立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然而,封宸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半年后,封国国力强盛,士民富庶,四海升平,八方宁靖,封王下令攻打覃国,封宸领兵一万前往支援。一个月后,封军大获全胜,举国欢庆。三个月后,封王薨。封宸回宫处理完葬仪、入陵、守孝等事宜后又匆匆回了北陵,而后,太子封祀即位,大赦天下。

很快,虞国挥师南下,大举入侵。想来,是想在封国权利更替,时局不稳之时,乘机得利,而此时,朝廷刚以南方防守薄弱为由从北陵调走了五万兵力,加上还有三万原本隶属封宸麾下的精兵仍滞留在覃国,封宸手下此时仅余一万兵力。而虞国的兵力是四十万,号称八十万。

封宸在得知虞国即将南侵之时就马上派将士快马加鞭,前往朝廷请求支援。然而,半个月过去了,朝廷依旧音讯全无。

封宸带领着一万将士,一边想法设法地抵抗虞军一边苦苦等待着朝廷的支援。

某天早上,当封宸站在墙头上,看到城外的敌军声势浩荡,喊杀声响彻天际,而城内的士兵和百姓饥肠辘辘、负隅顽抗的那一刻,他猛地意识到——援军不会来了。

这是一步早已埋下的暗棋。他的父王并不是出于认同或者信任才把他派到北陵,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在这座荒凉古城的背后,有一只凶残的恶狼在虎视眈眈,一旦时机到了,这只恶狼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挥舞着利爪将他撕成碎片。

封宸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能幸存至今,没有像自己的大哥和三哥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去,仅仅因为四个字——时机未到。时机未到,他的父王不知道如何下手,他的哥哥不敢下手,如今时机到了,他必定难逃一死。

于是,封宸叛变了。

第二日,他领着城内所有的士兵、百姓,拖着满满的几车粮草和物资,浩浩荡荡地奔向了虞军军营。

虞国全军上下都对封宸的叛变表示难以置信。

封宸拖家带口地走进虞国军营时,虞军主将贺鸩刚巧站在大帐外,他听属下通报完,一转身就看到了封宸,然后他看着满车的物资和黑压压的人群沉默了良久,最后指着封宸身后说:“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你的驻地在那边。”然后又抬手指了指右边,说:“封国在那边。”

封宸叛变的消息也同样令封国上下难以置信。

天子震怒,派出精兵五十万,誓要一举歼灭虞国军队并捉拿判将封宸。

只可惜,封国军队还没有进入北陵就在峡口处遭到了伏击,伤亡惨重,被逼退至锦州南边的城镇。幸存的三千封国兵士刚退到锦州就发现粮草被烧,粮道被劫,所处的城镇也已经是座空城,所有的粮食都在封宸离开时被运走,田里散满了石灰。

虞军围而不攻,五日后发动突袭,封军全军覆没。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朝廷出兵北陵后不久,原本驻守覃国的北陵军就发动了叛变,大军一路东行,旌旗所指,所向披靡,很快就击溃了封国西边的防线。

而此时,封国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北陵,其余兵力又分散在不同地区,调配需时,所以一时之间,朝廷竟无兵可用,眼看着叛军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封王封祀无可奈何地派出了使者,前往北陵请求议和。

虞军主将贺鸩拿着议和书扫了一眼,随手往地上一扔,慢悠悠地说道:“现在把封国打得鬼哭神嚎的是你们自己的军队,怎么跑到我这儿来议和了?你回去跟封王说,他找错议和的对象了。”

封宸在一旁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笑得见齿不见眼。

两日后,朝廷再次派出使者议和,只不过这次,使者见的是封宸而不是贺鸩,很快,封宸答应了议和的条件。

三日后,已经就快攻入国都的叛军突然停止了进攻,绕着都城转了个大弯,向北陵进发。

朝廷很快又将东边的守军全部派往北陵。

半个月后,虞军不战而退,全部撤离封国。

朝廷下令,撤销封宸敬王封号,收回封地,同时封其为大将军,领兵十万,驻守北陵,日后若非朝廷召见,不得回到国都。

第11章

随后几年,封宸在北陵练兵、挖河、筑城屯田忙得不亦乐乎,闲时带着几个部下在荒漠上纵马奔驰,晚上在月下围着篝火喝酒吃肉。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了四年,这期间,虞国没有再来犯,封宸也一次都没有回过国都。

那些曾经对他忌惮万分的人似乎都慢慢忘了他,言官们不再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地挖他痛脚,而那些曾对他十分欣赏的文武大臣们也渐渐不再对他议论不休,感慨万千。

封宸像一缕青烟,飘飘荡荡地飘出了国都,飘出了人们的视野,最终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封宸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放弃了爵位,放弃了虞国许诺的高官厚禄,换来的是安宁、祥和,没有人再对他处处防范,他也不再需要为了别人出生入死,东征西战,日子过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他觉得,就算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封宸还在考虑要不要修几个栈道,好让附近的国家和北陵往来通商时,国都传来了消息——封王驾崩,太后命他即刻回宫。

封宸派人打探了一下宫中的情况,又在城内布置好一切后,一个人回了国都。

一切就像五年前一样,到处都是骇人的白色和低低的呜咽声,没有生育的妃嫔哭喊着被侍卫驱赶到篱苑。历代君王驾崩后,没有生育的嫔妃都会被安置到这个地方,高高的围墙,清冷的大院就这样埋葬了这些女人的下半生,让她们虽生犹死。

封宸静静地走着,与周遭的混乱显得格格不入。一个妃子突然哭喊着冲向了他,跪在地上请求他救救自己,封宸站在原地看着侍卫把那名女子拉下去,狠狠地打了几个巴掌并大声训斥,然后被人拖着,渐行渐远。

等人都走远了,封宸转身走进了御花园,碎石铺就的小路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幽咽声。五年没来,花园里的景致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好像更冷清了些。

晃晃悠悠的到了太后寝宫,远远的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阵阵哭声。

门前的宫人见到他,都愣住了,封宸将素也剑抱在怀中,冷冷地说:“封宸觐见。”

宫人们吓了一跳,一个个都只知道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好像到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封宸挑着眉,勾起嘴角笑得好不得意:“怎么了,本将军长得太帅,吓着你们了吗?”

宫女们纷纷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他,一名宫女欠了欠身说:“将军稍侯,奴婢帮您禀报。”然后转身开门,进了寝宫。

很快,太后让他进去。

寝宫很大,大得好像没边一样,层层叠叠的厚重帷帐还是像以前一样挂了一道又一道,只不过颜色都由暗金变成了雪白。

光线呻吟着,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地从紧闭的窗户上渗进室内,微弱的几乎照不亮一个小小的角落。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娜娜地向上升着,穿过凝固在半空的光线,轻抚徘徊在光线里的尘埃,旋转、轻舞,最后散落在清冷的空气里,淹没在了满室的幽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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