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也 下——花木羊
花木羊  发于:2015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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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果真是一国之师,天赋之职。”乐乙长身而立,身姿挺拔:“国师的一席话,着实让人受益匪浅,乐乙感激不尽。”言毕,他朝离奚若深深鞠了一躬。

离奚若连忙将他扶起:“真的无需谢我,就像封宸说的,你只要好好待燕将军,就是最好的感激之词。”

乐乙抿着嘴唇微微一笑,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那就好。”离奚若回头,看了看被众人围着灌酒的燕诺,说:“快去找燕将军吧,你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这么久,她都不知道被灌了几斤酒了。”

乐乙越过离奚若的肩膀看去,果然看到燕诺捧着酒碗,正在“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酒,顿时紧张地直跳脚。

他朝离奚若拱手,飞快地说了一句“国师,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聊”,然后就一阵风似地,头也不回地朝燕诺冲了过去。

离奚若笑着看他离去,脸上的笑容浅淡如水,却又如微明的烛火般温暖。

离奚若目送他走远后,又回头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前方一片漆黑,只有闪烁的星光和深深浅浅的暗沉黑影,寒风在暗影间穿梭,刮出“呜呜”之声。

军营里的喜悦之情再深,烛火再明,似乎都无法驱走那片黑暗和寒冷。

离奚若迈开脚步,向城门走去。

三丈高的城楼巍峨凌空,以游龙舞凤之姿环绕着孤鹜城这座千年古城。

封宸站在城头上,默默地注视着远处。

“你在看什么?”离奚若从他背后探出了头,寻着他的视线向远处望去。

城外,只有一片无尽的广袤平原和驱不散的浓重夜色。

封宸笑了笑:“可能是年纪大了,最近总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都想了些什么?”

封宸搂住他的肩,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然后拉开了大氅,从后往前将两个人都裹住。

“我想起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每次我闯了祸被罚跪,大哥会想办法四处找人为我求情,所以每次我一被罚跪,就会有一群人跪在老头寝宫外面呼天抢地。而我二哥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和我说话,但我受罚的时候,他都会找最好的药,让三哥偷偷带给我,三哥则会带着那些药跪在我身旁,一边跪,一边责骂我,我跪多久,他就会陪着我多久,即使烈日炎炎,或狂风暴雨,他都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先离开。他总说自己是我的兄长,就有责任管教我,我闯了祸,就意味着是他管教不严,所以他也应当受罚。”

“听上去你好像经常被罚?”

“是啊。一开始大家还会赌我今天会不会闯祸,会不会被罚,后来就没人赌了,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压‘会’。”

离奚若笑了出来。

封宸的嘴角也微微向上翘起,他垂眼看着城墙下的护城河,低沉的声音梦呓般从他喉间轻轻飘出:“那个时候,总觉得这种日子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即使后来我们各奔东西,我也总觉得,只要回到百舸,就能见到他们,他们永远都会在那里等着我,一切都会一如往昔。”封宸看着城下黑黝黝的护城河,闭了一下眼睛:“谁也想不到,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道别也会成为永别,然后天人相隔,永不再见。”

离奚若握住他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封宸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或许这世间,确实没有不散的宴席,无论此时再热闹,都终究会有人走茶凉的那一刻。”

“正因为终有失去的一日,所以在拥有时才会格外珍惜,不是吗?”

封宸沉默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声:“而且也总是在失去后才发现,当初应该更加珍惜才对。”

“所以你就别在这里悲春伤秋了,好好珍惜眼下拥有的一切。”离奚若转过身,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燕诺大婚的日子,你一个人躲得远远的,连酒也不敬一杯,你就用这种方法珍惜你的人?”

封宸没有如往常一般反唇相讥,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前方,然后又垂下眼,看着离奚若。

封宸今日一直有些反常,此时现出这幅模样,不禁让离奚若真的有些担忧:“怎么了?”

封宸看了他半晌,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明天就要离开了,有些舍不得你。”

“明天?”离奚若愣住了:“怎么突然说走就走?”

“封赫知道我会前往北陵求援,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他就有越多时间做好阻挡我的准备。我已经在这里滞留了三天,这已经是极限了,再耽误下去,情况会对我越来越不利。我原本就打算等燕诺完婚后就立刻出发,军队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为什么会难以开口告诉我吗?”离奚若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看着封宸的眼睛,问道:“难道你有什么会让我反对的打算?”

封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是在下意识地躲避离奚若的目光。

“我会将寻国的军队全部带走。”

离奚若皱起了眉,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锐利的眼神刺进封宸的双目里,仿佛想要将他一层层地剖开,找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封宸转过身,避开了离奚若的目光。

两人沉默了许久,离奚若开口道:“封宸,你之前和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了很久,那时我以为,你不过是因一时意气想将寻临跃和我分开,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虽然你也会嫉妒,但你并不是一个如此心胸狭隘,毫无气量之人,更不会这样完全不讲道理地强行把人从我身边赶走,更何况在你眼里,他根本就连‘威胁’也算不上,你又怎么会愿意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今天你说你不想称王……”离奚若停了一下,继续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了——你想杀了寻临跃,因为你和他是唯一可以在打败封国后,名正言顺临朝称制的人,你不想做王,但你也不想让他做,因为他绝不可能会乖乖听你的话任你摆布。所以你要杀了他,他一死,唯一会受到两军共同拥戴的合理人选,就会成为……”离奚若一字一句地说道:“封霄,而他一向对你言听计从,所以你想让他做傀儡,我说的对吗?”

封宸侧过脸看着别处,没有说话。

“封宸,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绝不会原谅你。”

封宸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第93章

“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你要杀的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吗?”

封宸冷笑了一下:“反正既然要打战,就总会有人死,今天是他,明天可能就是我,所以谁生谁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达到目的。”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离奚若的语气里有了怒意:“打战确实难免有伤亡,但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变成了达成目的的工具,让你说杀就杀。”

封宸转过了身,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此冷漠,仿佛眼中的温度都已被无情的寒风掠走,只空余一双冰凉的眼瞳,他哼笑一声:“你就这么舍不得他死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

“你也不要回避问题。”

“好,那我告诉你,就算你想杀的人不是他,而是封霄甚至燕诺,我都会阻拦你。”

封宸沉默地看着他,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过头,看着城外的平原。

离奚若吸了一口气,努力平伏心情:“封宸,我今天也和寻临跃谈过,他说,打败封国后,他只要回寻国原本的疆土,其余的地方任你处置,所以你想让谁做君王都好,他都不会妨碍你,你无需非要置他于死地。”

封宸静了片刻,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已经派人送信给虞国,他们若肯出兵,我就把覃国至北陵的六千里地全部割让给虞国。”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其中自然包括寻国。”

离奚若愣在当场,说不出话。

封宸转过身,看着他,寒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微微吹起,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寻临跃不会甘心看着故土被虞国收入囊中,但对虞国而言,寻国广袤富裕,盛产铁矿,且又同时与封虞两国接壤,虞国不会轻易放弃。”

“难怪你要杀寻临跃……”离奚若看着封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在你刚得知封霄身份时,你本想和他疏远,但后来却又突然让他帮你抓宵无澜,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你的想法怎么变来变去,我现在知道了,你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算要把寻国割让出去,也是从那时候起就决定要杀了寻临跃,推举封霄为王,所以你才会放弃疏远封霄,转而笼络他。”

离奚若的声音夹杂在寒风中,同样的刺骨冰冷:“封宸,我知道你一向心机深沉,但想不到竟到了如此地步,而且你竟能如此冷酷无情地把所有都人当做工具,还能无一丝愧疚之心。”离奚若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原以为你有心,但我错了,你根本就没有。”

他深深地看了封宸一眼,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封宸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去追也没有叫住他,待离奚若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他转过身,沉默不语地看着城外平原,宛若一尊冰冷的石雕。

衣袍的下摆被寒风卷起,然后在无声中跌落。

离奚若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封宸看着苍茫的夜色出神,突然,一个介于男孩与成年男子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将军。”

封宸转过头,箭楼旁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封宸:“什么事?”

“将军……”犹白鸢从暗影中走出,一身玄衣,四肢修长,身形略显清瘦,小巧精致的脸型与犹白燕颇为相似,却又多了几份英气:“国师说的只是气话,你切勿放在心上。”

封宸又看了他一眼,这次目光停留的久了些:“你听到了?”

犹白鸢点了点头。

“听到了多少?”

“大部份。”犹白鸢顿了一下,道:“我很早就来了,一直在城墙下等国师。”

封宸看着他。

犹白鸢会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耳力也很好,又刚好站在顺风处。”

封宸嗯了一声,又转回了身,口中淡淡地说:“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将军,国师正在气头上,说话不免有些难听,待国师气消后,你们再谈一谈吧。”

“不用谈了。”封宸垂下眼看着护城河,语气冰冷淡漠:“我知道他一直看不惯我的作风,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告诉他,他若是因为此事从此怨恨于我,我也无话可说。”

“将军。”犹白鸢轻轻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国师又怎会不清楚?正因为他知道你并非真的冷血无情,所以当封国人都将你视作买主求荣,离经叛道之徒时,国师才会那么难过。”

封宸哼笑一声:“你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吗?从头到尾都是在骂我,哪里像是一个明白我的人会说的话。”

“国师为人处事向来极有分寸,今日如此气愤,甚至口不择言,说到底都不过是因为国师把将军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所以才爱之深责之切。国师绝不会因为你做错了事就怨恨你、厌恶你,在国师看来,你犯下的错,就是他的错,你杀人,就等同于他杀人,所有过错他都会和你一同承担。”

“将军,你一心为了国师,而国师又何尝不是把你放在心里?国师是真心希望你能不再做错事,不再满手鲜血,也不要再为了他让自己罪恶满盈,希望将军你能体谅国师的良苦用心。”

封宸沉默良久,转过身:“他回营了吗?”

“是。”

封宸朝内城墙走去,走到搭在墙上的云梯边上时,说:“这里风大,早些回去吧。”

犹白鸢微微一笑:“是。”

封宸顺着云梯爬下,头上传来犹白鸢被寒风吹散的声音:“将军,你与国师阔别七年,能再次相聚,实属不易,望将军你能好好珍惜。”

军营内人声渐稀,乐乙和燕诺已经去了城守府,一部份将士跟着闹洞房去了,剩下伶仃数人围着篝火闲聊。

犹白燕、封霄和大胡子都围坐在火边,封霄啃着一只鸡腿,犹白燕一手搭着他的肩,两腿晃晃悠悠,时不时的从鸡腿上撕下一块肉放进口中。

穆灵涵坐在不远处草垛上,一脚屈起,烟杆别在后腰,手握陶埙。

轻灵曲调时急时缓,曼妙悠扬。

正中间立着一个人,娇俏的眉眼秀若芝兰,在火光映照下分外柔美,只见她一身淡金衣裳,浅白罗裙,双脚赤裸,合着乐曲,踏着赤红的土地翩翩起舞,脚下步履轻盈,双臂打开,关节处依次起伏,似起伏波涛又似鸟儿振翅飞天。

片刻后她猛地转身,足尖轻点数下,身体快速原地旋转,双臂由下至上,合着身体的动作向上方伸去,腰身柔软,动作柔中带刚,众人喝彩声连连,然而呼声未落,她就突然停住了动作,双臂缓缓展开,朝人群鞠了一躬,一曲舞毕,竟是在最精彩之处戛然而止,同时停止的,还有那幽幽埙声。

人群静了片刻,再次爆出叫好声。

第94章

离国的舞蹈向来讲究意境,动作往往十分简单,但却非常严谨。一般而言,基本动作有十九个,多集中于手腕、腿脚处,如抬手、反掌、前推、伸指、顿足,动作缓慢,停顿较多,与乐曲声紧密配合,多讲述神话故事与传奇。

封国与虞国人跳舞则是大开大合,狂放不羁,就算是女子跳舞,也十分刚毅有力,有时甚至会披散长发,随兴而舞,动作可快可慢,时而回旋转折,时而直来直往,无比张扬洒脱。

若说这离国的舞蹈,那真是空灵清透,亦真似幻,其中暗藏的含义也是最多的,看得懂的人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但对看不懂的人来说,离国的舞蹈实在是晦涩难明,沉闷无趣到了极点,除了跳舞的人长得特别好看,几乎再无其它吸引之处。

而封虞两国的舞蹈……那根本就不叫舞蹈。

细数之下,这世间舞跳的最好看的,非玖兰国莫属。

玖兰国的舞蹈华美曼妙,变幻多端,舞者会佩戴各色首饰,金缕银纱,颈带玉环,腰坠长链,手脚上也戴着小巧铜铃,跳起舞来,珠玉相击,铿锵声不绝于耳,动作由慢至快,再由快至慢,有急有缓,有收有放,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此时,景瞳不过简单随意地跳一曲,也让众人看得陶醉不已,心花怒放,连连喝彩。

景瞳笑着道谢,然后赤脚走下场,手指拂了拂耳边一缕散落的黑发,光洁耳垂上一枚精致的青金石镶金叶边耳坠,在黑色发丝与白玉指尖的衬托下,分外华美。

穆灵涵收起陶埙,看着那耳坠,笑道:“这是玖兰国的东西?”

景瞳点头:“国君给燕诺姐送来的,本想让她戴,但姐姐不喜欢,只挑了一副银耳环,其余的都送给了我。”

一个小兵打趣道:“你们玖兰国的珠宝可多了,你又是宫里的人,上面必然打赏了不少好东西,你竟也还看得上这些?”

景瞳道:“玖兰国确实盛产珠宝美玉,可偏偏国君就是不爱这些,反倒喜欢看别人佩戴银饰。国君只有婕妤娘娘这一个妃子,娘娘又是个体贴的主,国君喜欢什么,她就戴什么。你说,两位主子都不喜欢珠玉,我们这些下人又如何敢戴,外面的人又如何敢进贡?所以玖兰国美玉虽多,宫里却见不着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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